第十八章 河神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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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神廟,大殿之內。
壇座之上的泥塑神像已經傾倒,讓人詫異的是神像沒有一絲端莊神聖,卻反而雕塑成了一個青麵獠牙,紅眼散發的惡鬼形象。
火爐上的水已經燒開,顏古道也已經將王力背上傷口縫的線拆了下來。王李氏抱著兒子王虎,在一旁心疼而又擔憂地靜靜望著。
待得開水冷卻,顏古道用水將王力的傷口重新清洗,又塗抹上了藥膏,才取來幹淨的細線重新縫合。
劇痛使得王力從昏迷中幽幽醒了過來,當他看清眼前的顏古道時,驚異地說道:
“顏捕頭......”
顏古道笑笑:
“早就不是什麽捕頭了,現在隻不過是一個半隻腳踏進棺材裏的收屍人。傷口我已經幫你處理過,死是死不了。我早就說過,你們千萬不要到這裏來......哎,既然來了,那麽明天一早趕快走吧,這裏絕非久留之地。”
“我明白......”王力虛弱地說道,“對了,與我們同行的還有一個——”
“我幫不了他。”顏古道打斷道。
一旁的王李氏也說道:
“顏捕頭,他救過我們一家人的命......”
“所以我給過他忠告了,”顏古道說道,“可惜他不聽,就跟後院借宿的那些人一樣。今夜是死是活,隻能看他們的造化了。”
王力猶豫了一會,咬牙說道:
“顏捕頭,算我求您了!”
顏古道搖搖頭,他站起身來說道:
“你聽過《巫鬼》的故事嗎?古時人們建廟祭鬼,巫與鬼爭奪人們的崇拜,便暗中將鬼像推到。鬼不知道是誰幹的,便興風作浪危害百姓。有位老人來到廟中祭祀,見到鬼像傾倒,便禱告之後將鬼像扶正。鬼看到這一幕,誤認為老人便是將鬼像推到的罪魁禍首,於是鬼用錘猛擊老人腦袋,殺死老人。如今選擇留宿那人就如同鬼像,見到了隻能遠遠避開,誰要是去扶了,那麽隻能招來禍害。”
說到這裏,顏古道回身望著王力:
“更何況......今夜能不能庇佑你們,我都沒有把握......現在還是先顧好自己吧。”
王力聽到顏古道話中的堅決,知道不能強求,但是他的心中仍然抱有僥幸:
“那恩公武藝高強,即便遇到什麽,也未必會......有事吧......”
說到後麵,王力的語氣都變得不太確定。
顏古道冷笑一聲說道:
“武藝再高強,也拿妖鬼沒有辦法。你也當差半輩子了,陽城之中那些強大武者,離奇死亡的還少嗎?”
王力聽到這裏,長長歎了口氣。
隻聽顏古道繼續說道:
“況且你那個恩公,他渾身血腥雙眼凶戾,絕非善類。在這樣的世道中,這種人少一些豈不更好?”
王力扭頭望了一眼妻兒,默不作聲。
顏古道站起身來,目光轉向壇座上傾倒的鬼像:
“倒是那個書生陸俊生,目光單純心思善良,這樣清透的人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亂世,還有人能夠守住本心,不易啊!可惜......好人往往都沒有好報……”
忽然,神壇上的鬼像似乎散發出一陣微光。
微光呈現血紅色,稍縱即逝,卻被顏古道敏銳地捕捉到了。
“它來了……怎麽這麽快?五年前被我打傷,不是應該還需要再沉寂半年嗎?竟然在這個時候出來了……”
跟著,顏古道回過身攙扶起王力:
“我們得趕快離開這裏!晚了誰也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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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經深了,河神廟背後的山林中夜風呼嘯,吹動得林子簌簌作響。
江遠一直沒睡,隔壁的陸俊生也沒睡,牆上裂縫之中還有燈光透出。最靠邊的那間房中,那對老夫婦顯然也還沒睡,隱隱之中依然能夠聽到他們的爭吵和哭泣。
軒河的洶湧的水聲隱隱傳來,在這夜中,似乎開始有一些東西也蘇醒過來。
後院之中忽然傳來一陣嘈雜喧囂,似乎又有人來投宿了。並且,聽上去人還不少。
江遠起身拉開房門,滿目一片紅光。
不少人正在從偏門進入後院,紅色的燈籠,紅色的衣裳,紅色的箱子,紅色的小轎......似乎正趕上了一場喜事。
後院之中幫喜人忙碌不停,幾個陪嫁丫鬟將轎中戴著紅蓋頭的新娘迎了出來,一身喜服的新郎在和幫喜人們交待著接親中的細節,媒人則在擦拭著嗩呐。
陸俊生和那對老夫婦也出了門,詫異地看著眼前的一些。
一名紅衣少女走了過來,笑盈盈地說道:
“打擾諸位歇息了,實在是不好意思。我們是東邊村子的接親隊伍,由於吉時較晚,所以沒法趕回去隻能在此投宿。如有冒昧唐突的地方,還請多多見諒!”
“迎親......”陸俊生對此似乎並不感興趣,轉身就返回了房間。
而那對老夫婦則急忙詢問道:
“姑娘,你們可曾見到我們的孫兒和孫女,他們——”
“你說那兩個小孩兒啊?”少女大眼睛一亮,急忙說道,“剛才我們過來的時候,有兩個小孩兒蹲在路邊哭,不知道是不是兩位老人家要找的?”
老夫婦聞言大喜:
“姑娘!請問他們在哪?”
少女臉上笑容依舊:
“兩位老人家不要著急,他們就在河神廟外。請跟我來,我帶你們去找!”
說完之後,少女攙扶著老夫婦便朝著河神廟外走去。
江遠望了一陣,也覺得索然無趣,便返回了屋內。
隨著房門的關閉,紅光被完全隔絕在了屋外,而室內重歸於黑暗。
江遠正要繼續修煉,又忽然頓住,他似乎想到了什麽,雙目猛地睜開:
“不對!今天下了數次暴雨,而外麵那些人……他們的衣服沒有一點潮濕,連鞋子上都沒有泥跡……”
一陣腳步忽然在門外響起,緊跟著房門被人推開,似乎有人走進了屋內。
“公子......”黑暗中響起的是一個年輕的女聲,柔媚得仿佛能夠融化男人心腸,“小女子是新娘的表妹,不想和那些人露宿院中,還請公子收留小女子暫住......”
江遠依舊坐在床上,一言不發。
那女子移步緩緩來到了床上,柔荑輕撫著江遠的臉頰,撲鼻的芳香之中還有期待與渴望般的喘息。
借著微弱的光芒,可以看到懷中女子麵貌美麗動人,身軀玲瓏有致,散發著成熟的魅力。
“姑娘,你的手好冷。”江遠說道。
女子的手很軟,但是溫度卻冰涼一片。
跟著,一個身軀投入了江遠的懷中,一雙手臂也環在了江遠的腰間:
“奴家不僅手冷,身子也很冷,公子幫我暖暖好不好?”
江遠眼中開始變得淩厲陰冷,他伸手探入了女子的衣下:
“姑娘,你的身體果然也很冷。”
懷中的身軀輕輕扭動起來,吐氣如蘭:
“長夜漫漫,還望公子垂憐......”
江遠冷聲一笑:
“沒問題,我一定好好疼你。隻要你......不怕痛!”
女子輕聲一笑:
“奴家不怕,公子盡管——你!”
女子聲音猛地頓住,她不可思議地垂下頭,一柄長刀已經深深捅入了她的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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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陸俊生的房間,也在發生著這樣的一幕。
油燈火焰如豆,跳動的時候使得屋內光影一陣變幻。
陸俊生呆呆地望著眼前的佳人,眼中盡是不可思議:
“小......小荷!”
孫小荷也愣住了,沒想到自己第一次出來,竟然遇到了陸俊生。
這一切,簡直如同命運的捉弄一般。孫小荷怔怔地看了陸俊生一陣,想要好好記住這個人,永遠不要遺忘。隨後她扭頭就要離開房間,她實在無法麵對這一切。
陸俊生見得孫小荷要走,急忙衝上去拉住她的手:
“小荷!這次我去陽城,一是為了赴考,二便是為了娶你!可是到了陽城我才聽說,連日的暴雨導致鳳棲酒樓地基坍陷沉入了軒河之中,所有人都被暴漲的河水衝走,我還以為你......沒想到你竟然在這裏!”
孫小荷雙目含淚,她試圖掙脫陸俊生的手:
“陸大哥......你什麽也不要說,什麽也不要問,趕快離開這裏吧!走得越遠越好!”
“這是為什麽?”陸俊生不可思議地說道,“我們立下的海誓山盟呢?”
孫小荷咬著下唇一言不發,隻是不停流淚。
陸俊生見到孫小荷的模樣,不由得急忙放緩語氣:
“小荷,等到明天我們就去向你爺爺提親好不好?我無父無母,你爺爺就是我爺爺,我們還可以——”
孫小荷突然揚起手就猛地給了陸俊生一巴掌。
陸俊生驚訝地望著孫小荷,不知道自己究竟說錯了什麽。
孫小荷猛地掙開了陸俊生的手,冷冷地說道:
“那我今天就和你說清楚!你不過是一個窮小子,家裏什麽都沒有,你根本給不了我想要的生活!我奉勸你趁早死了這條心,我現在已經要嫁給一個富家子弟,以後你最好別再纏著我!”
陸俊生聽到這裏,麵如土色,他整個人一顫,忍不住後退兩步。再望向孫小荷時,就如同望向一個陌生人。
孫小荷隻覺得自己心裏痛得難受,但是她的麵上依然如同鍍上寒霜:
“姓陸的,我未來的相公馬上就要來接我,為了避免到時候難堪,你還是給我趕快滾出河神廟,能走多遠就走多遠!我......我永遠也不想再見到你!”
陸俊生悲愴地哈哈大笑兩聲,頹然說道:
“好!我走,我走就是!孫小荷,你無情無義也就罷了,又何必羞辱我!”
說完之後,陸俊生一揮長袖,忿忿地離開了房間。
望著陸俊生逐漸離去,孫小荷一下子無力地癱坐在地。
她捂著臉在低聲抽泣,她已經走不出這個絕境,卻又為何要在這個時候這個地方遇到他?她不甘心,實在不甘心,可是即便這樣,又能有什麽辦法。
無論如何,她也不能讓陸俊生落在老爺的手上,不然那後果......一想到這裏,她就忍不住顫栗起來。
自己這樣傷害他,他估計會恨自己一輩子吧......孫小荷捂住心口,淒苦地暗忖。即便自己不願如此,但是,卻已經不能回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