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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衣櫃被不明來路的衣服塞滿了,雁翎也不便隨意亂動裏麵的東西,便把自己包袱裏的衣裳都取了出來,整整齊齊地疊放在了床頭邊的凳子上。

    這一次出遠門,她基本什麽好看的衣服都沒帶來。那包袱裏的全部是材質較為粗糙、顏色暗沉的衣裳,但相對來說,這種衣服不容易產生折痕,所以不必懸掛起來,現在倒是剛好契合了她“沒位置掛衣服”的窘境。

    雁翎挽起了袖子,把虛掩著的窗戶推開通風透氣。秋風灌入,空山幽穀,一派晴好秋色。

    雁翎靠在窗台上,托腮看著遠方的風景,頗為感慨。

    繩命是入刺的神奇——時隔兩年,現在她與賀見霜又住到了隔壁,都是猿糞啊!這和過去看似沒有任何不同,但是,眼前這和燕山大為不同的景色告訴她,一切其實早已變遷。

    而她也不得不思考一下如何與賀見霜相處了。說實話,除了剛認識的不熟悉的時期,她從來都不覺得和賀見霜相處不來。兩人的相處向來都融洽、輕鬆又愉快。然而,剛才短暫的一麵過後,雁翎便意識到,以前的相處方式已經行不通了。

    唉,也不知道能在這裏呆多久。她也想清楚了,從現在開始,就著手好好地修補一下和賀見霜的關係吧——說不上是彌補,也不僅僅是為了劇情而討好他,隻是因為這兩年來那份悠長不斷的思念和感情在驅使她這樣做。

    潛意識告訴她,不管賀見霜變了多少,他都不會真正地傷害她。所以,她可以忐忑,可以懵逼(?),卻唯獨不需要害怕他。

    其實,賀見霜要她留在天霄派這件事也很合她心意——因為,這裏不僅有賀見霜,還有楚逸衡、莫蕊等人,隻有留在這幾個人身邊,才能最快看到這個世界的變化。

    而且,賀見霜混到現在這個等級,作為他的小跟班……呃不,是小廝,雁翎自然不用再去做那些切菜洗衣種田的事情了,就連吃的也有人送到山上來。也因此,她全部的時間,隻需要圍繞著賀見霜轉、隨傳隨到就行了。除了賀見霜變得陰晴不定、難以捉摸、似乎還有朝著精分狂奔的趨勢之外,看起來並不難,不是嗎?

    哼哼哼,不就是當個小廝嗎?雁翎看著自己嫩白的手心,緩緩握住了拳頭,腹誹道——她倒還真不信她勝任不了了!(╯‵□′)╯︵┻━┻

    把東西都收拾好後,雁翎也出了一身汗,便換了件自己帶來的衣服。推門出去後,這才發現院子裏空蕩蕩的,沒有一絲人聲。很顯然,賀見霜多半是有事出門了,而且,他的房門還大開著。

    既然開著門,而且也沒人,那就是能讓她進去的意思吧?雁翎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輕手輕腳走了進去。

    窗台前,剛才賀見霜坐過的位置已經涼了,想來是一早就走了。那把在他手裏的弩也已經不見了,雁翎繞著桌子走了兩圈,環顧了一下這個房間。屏風後方是床,檀木桌上的書堆放得整整齊齊的,應該是賀見霜自己收拾的。

    忽然覺得,這個房間空蕩得來,卻冷冰冰的,沒有一絲溫馨的生活氣息。賀見霜從不讓人近身,也就是說,他曾經自己在這個房間裏生活了兩年時間。

    嶽明山南峰的環境是很幽靜,適合生活。但是,若是住在這裏的時候,身邊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這幽靜也就全變為了不為人知的孤獨和寂寥了。

    這麽一想,雁翎的心情便徒然變沉重了,隱隱約約有一絲心疼。

    不知道驟然離開了生活了數年的蒿山派、剛來到了陌生天霄派後,舉目無親友的他,是如何度過剛開始的那段日子的呢?

    踱步了片刻,她腦海忽然靈光一閃——反正閑著也沒事幹,不如開始做點小廝該做的事情吧。

    雁翎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曬被子!

    她大步走到了床邊。賀見霜的床鋪收拾得很整齊。雁翎好奇地輕輕摸了一下他的被子,手感鬆軟又幹爽,沒有汙漬,十分幹淨。她心情很好地把被子抱了起來,把臉埋在裏麵深深一嗅,還能聞得到淡淡的香味。忽然意識到自己這個動作有點癡漢,雁翎連忙眼觀鼻鼻觀心地轉身出門了。

    院子裏沒有曬衣服的竹架,不過,院子旁邊就是一個朝向山穀的大觀景台,雁翎拿抹布把大理石欄杆擦幹淨了,哼著歌把被子曬在了有陽光曬著的欄杆上麵。接著,她便大致地清掃了一下賀見霜的房間——說是大致,是因為賀見霜的房間其實很幹淨,也沒什麽可以做的。

    說起來,明明是比鄰而居,她的房間色調十分明媚,一看便是女孩子的房間。而賀見霜房間內的色調卻相當陰暗。雁翎便出門摘了一束花,加了點水,插在了賀見霜房間裏的花瓶中。這樣看來,這房間有生氣多了。

    忙完一切後,已經是中午時分了。雁翎摸了摸肚子,覺得有些餓了。賀見霜卻還沒回來。

    那什麽……他不會是忘掉了她還在這裏吧?(=_=)

    正準備下山覓食,那山路的盡頭卻出現了幾個小小的身影,正是今天早上才見過的離決。他後方還跟著兩個和他差不多大小的小孩子,正抱著食盒顛顛地往這邊走,一直走到了雁翎麵前。

    雁翎:“……”

    喂喂,這是童工吧?(╯‵□′)╯︵┻━┻

    離決把有他半人高的食盒遞給了雁翎,脆生生道:“姐姐,你的中飯。”

    雁翎受寵若驚地蹲下身,接過了那個食盒,還挺沉的。看了離決三人一眼,她笑眯眯道:“你是叫離決對嗎?謝謝你啊。”

    離決後方的兩個雙髻小童呆呆地看著雁翎明媚的笑容,瞬間羞紅了臉。

    離決則搖搖頭,奶聲奶氣地說:“不用謝。”

    雁翎把蓋子打開,那飯菜色香味俱全,可是顯然是單人的量,便摸了摸下巴,問:“誰讓你們給我送飯的?”

    離決老老實實道:“賀師兄。”

    “你們每天都上山來送飯嗎?”

    “不是,賀師兄經常都不在這裏用膳,隻是偶爾在房間用膳才要送上來。”

    “那麽,這樣跑上山,你們會累嗎?”

    三個小孩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道:“不累啊,這段山路還沒有我們每天練功的路一半長呢。”

    雁翎:“……”

    果然是小孩子啊,問什麽就回答什麽,雁翎眨了眨眼,決定從他這裏套一點話,便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們看向自己現在住的房間,問道:“離決,你知道這個房間以前住過什麽人嗎?”

    離決搖了搖頭,奇怪道:“沒有住過人啊。”

    雁翎一呆,顰眉道:“可是裏麵有很多衣服。”

    “我也不清楚,因為賀師兄從來都不讓人進去。”

    這就奇怪了,難不成那衣服還是賀見霜上任住客留下的?雁翎好奇道:“你的意思是,那個房間隻有你們賀師兄進過去?那他住進這裏之前,這兒還住過什麽人嗎?”

    後方紮著雙髻的小童忽然弱弱地道:“賀師兄來這裏之前,這個院子是沒人的。如果裏麵有什麽東西,那肯定是賀師兄放進去的。”

    雁翎:“……”

    ——啊、啊哈,按照這麽說,那些姑娘家的衣服、鞋子、首飾,都是賀見霜買來放進去的嗎?他買給誰?總不會是……提前準備給她的吧?可是,他難道可以未卜先知,知道她會來這裏?如果他事先不知道自己會來,那他買這麽多東西幹什麽?

    雁翎抓了抓頭發,快被自己的詭異猜想打敗了。罷了,看來這幾個孩子也不知道什麽,以後有機會再問賀見霜吧。想到這裏,她就摸了摸三個小孩子圓圓的腦袋,溫柔道:“好了,我知道了。”

    那三個小童便告辭了,除了最老成的離決,其他兩個孩子都一步三回頭,一邊臉頰粉嘟嘟地回頭偷看雁翎,一邊顛著小短腿下山。那步伐輕揚帶風,三人很快便消失在了路的盡頭。

    賀見霜一個下午都不在。到了傍晚,又變成了另外的三個小孩子來送飯。

    雁翎一頭黑線地接過了食盒,腹誹——這果然是童工吧!

    暮色四起,雁翎把食盒裏麵的菜取出來,放在了桌麵上。輕彈指尖,溫暖而絢麗的火焰便在指間成型,輕飄飄地落在了燭台上。昏暗的房間頓時散發出暖融融的光。

    燭光之下,雁翎忽然覺得早上摘回來的花插得不太好看,便把花重新捧了出來,放在懷裏擺弄著。

    等一身寒意的賀見霜回來的時候,映入眼簾的便是這一幕。

    方才,他一個人走在昏暗的山道上,凜冽蕭瑟的秋風鼓起他寬大的衣袍,冰冷地颯颯作響。

    前方便是自己住了兩年多的地方。它是空蕩蕩的、毫無人間煙火氣息的。對他而言,那裏也僅僅是一個落腳的地方而已,沒有任何意義和歸屬感。每天回去睡一覺,翌日又離開。

    就連用膳,他也多會留在山下,盡管也是一個人獨來獨往,但浸在熱鬧的人群裏,總不會有難受的滋味,總比對著這四麵黑漆漆的空牆來得好。

    然而,今晚,憑借極好的目力,他卻遠遠地看到了自己房間內有溫暖的燈火光傳出來,頓時一怔。

    這兩年來,從來沒有人會在那裏等他,更不會有人期盼他回來。他也已經習慣了。而年少時在燕山度過的幾度春秋,那些溫暖的回憶,已經隔得太久、太遠了,遙遠得如同來自於上一輩子。

    聽說,受寒冷所迫的凍死街頭的人,死亡之前都會看到自己最為渴盼的溫暖的幻象。兩年以來,他已不知道自己和那瀕死之人有什麽區別——午夜夢回的時候,他一個人在空蕩蕩的房間裏輾轉反側,孤枕難眠,竟會開始懷疑那幾年是不是隻存在於自己的幻想裏。前一刻還是那個少女嬌美的笑臉、投入他懷裏的溫暖柔軟的身體、甚至是耳邊溫熱的喃語和煽情的吐息,讓他在夢裏心潮澎湃,難以抑製攫取她的衝動,隻狂亂地吻著她的嬌軟的紅唇,啄吻她白皙滑膩的脖頸……而後一刻驚醒,他才恍然發現,身邊其實什麽也沒有,隻有形隻影單、兩手空空的自己而已。

    正是這樣的對比,如火熾燒,如冰漸凍,才更覺得痛苦。

    每時每刻,他都恨不得衝回去,綁著也好,囚禁也好,也要把她牢牢地掌控在自己身邊。如果她說出自己不想聽的話,那便如夢裏一樣堵住她的唇,隻讓她的紅唇發出自己想聽的聲音就好了。如果她喜歡上了誰,他也不會退讓,隻消按照自己的願望,把她奪過來就好了。如果誰敢染指他最重要的人——哪隻手碰了,他就砍掉對方哪隻手,人擋殺人,佛擋殺佛,亦都在所不惜。

    他渴求的人——必須是他的,也隻能是他的。

    但是,理智卻告訴他,他還有該做的事情,現在已經到了關鍵的時期。而且,他的背後還有一群人在依仗著他,隻求為瀧教報仇雪恨。他萬不能如此沒出息,因為兒女私情而在這個時候抽身離開。

    情感上煎熬著,理智上卻克製著,如此反反複複,兩年便過去了。

    誰也不會知道,連較為親近的韓六也不會知道——在關乎於她的事情上,他早已扭曲至極,明知是病入膏肓,卻完全不想去改變。

    他隻等著這邊的事情一結束,便會把人帶來自己身邊。沒想到……每夜出現在自己夢裏的人,居然自己來到了眼前。

    既然來到了他麵前,她就休想自己會放她回去。

    這麽想著時踏入門檻時,映入他眼簾的便是一個窈窕的背影。

    那人似乎背對著他在搗鼓著什麽,聽到聲音,便轉過了頭來。她懷裏抱著一束鮮花,那張瑩潤絕美的臉上跳躍著燭火的光芒,帶著陽光般和煦的笑意道:“你回來了。”

    賀見霜徒然一震,呼吸徒然快了幾分。

    那撲麵而來的、久違了的熱意,以及溫馨的人間煙火氣息,似乎要融化他凍僵了的四肢百骸。

    雁翎自然不知道他在想什麽,隻連忙把花放下,十分狗腿(雁翎:……)地擺好了椅子,笑眯眯道:“來來來,快來吃飯。”

    見賀見霜還站在原地不動,雁翎也不退縮,揚了揚眉,走上前去,一把拉住了他袖子下的手,把他拉到了桌子麵前,不容拒絕道:“坐下,吃飯。”

    她的手白軟柔滑,而賀見霜的手心卻盡是常年握劍而結下的粗糙繭子。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覺得自己一碰上去時,賀見霜的手抖了一下。

    在飯桌邊上坐下,賀見霜已經收拾好了所有的情緒,慢條斯理地吃著飯,不知道在想什麽。

    風水輪流轉啊。兩年前,她藏著很多秘密,賀見霜看不透她的心思,而她對劇情的發展軌跡一清二楚,所以,那時候的賀見霜在她麵前就是一張白紙。

    而兩年以後的現在,這情形卻倒轉了過來。劇情的改變,超出了她預知的範疇。賀見霜也變得難以捉摸,她已經看不透、也沒法用已知劇情的優勢來知道賀見霜的心思了,隻能靠著感覺去揣測他的心情——幸好還算準確。(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