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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子裏很暗,原先這光線對雁翎而言,構不成什麽阻礙。但是現在,眼前綁上發帶後,因為那發帶是深黑色的,雁翎這下是真的睜眼一抹黑了。如盲眼孩童一樣一邊伸手在空氣中摸索,一邊往前走,一下便踢到了香爐,發出咣當一聲巨響,人也跟著摔倒,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賀見霜見雁翎像隻死狗(雁翎:……)一樣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就好像暈死了過去,頓時驚疑不定:“雁翎?”

    沒人回答他。

    賀見霜上前兩步,借著暮色,忽然看到雁翎的額角被台階磕破了,光滑的石階上已經積聚了一小灘暗紅的血液,頓時嚇得心神俱顫,再也顧不得那麽多,上前兩步便把她扶了起來,雁翎軟軟地依偎著他,沒有一絲反應。賀見霜連忙把人摟進懷裏,去探鼻息。

    誰知雁翎雖然是真的磕到了頭,也有點暈,但卻沒有完全失去意識,隻是趁機裝暈,讓賀見霜靠近。此刻,她一下子便趁機摟住了他的腰,緊緊地抱住了他。

    賀見霜得知自己上當了,連忙撥開她的手,惱怒道:“你竟又是在騙我!放開!”

    雁翎也是跟他擰上了,死活都不放手,也不去擦額角的血:“霜霜,我什麽都看不到,你聽我說,你聽我說!聽話!”

    掙紮了半晌,雁翎卻跟粘上就摘不掉的牛皮糖似的,怎樣都不放開。賀見霜雖然不想讓她看到自己的臉,但是也不忍用內力把她震開,最終也沒轍了。

    兩人都是用盡力氣在互相擰著,誰也奈何不了誰,賀見霜先一步停止了反抗,雁翎才鬆了口氣。兩人脫力地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喘氣。

    雁翎在蒙眼的發帶下睜開雙眼,低聲道:“我什麽都看不到。你不想讓我看到的,我都不會看。所以,你不要趕我走,別不要我,好嗎?”

    賀見霜沉默了許久,才苦澀地啞聲道:“我怎麽會不要你。可是,你卻不知道我現在是什麽模樣,若你看到了,便不是嫌棄這麽簡單了,恐怕想到與我的過往,都會後悔至極。”

    雁翎沉默了半晌,忽然抖著手從地上悄悄撚了一塊香爐裝飾的碎瓷片,用力就往自己臉上劃去!

    手腕猛地被賀見霜握住,瓷片劃向臉的軌跡因此改變,驚險地錯開了,隻劃傷了淺淺的一道血痕,可見如果賀見霜不拉住她,雁翎是沒有留力的。

    賀見霜怒喝道:“你做什麽!”

    “既然你覺得自己見不了人,那我陪你一起啊!賀見霜,你覺得我說不嫌棄、不想走是在騙你是不是?”雁翎提著他的領子,大聲道:“我現在就告訴你,我在想什麽——我在想,這半年以來,你臉上、身上的每一道傷都因我而起,為我而受,我心痛你、憐惜你、愛你都來不及,怎麽可能會嫌棄你?!”

    賀見霜的呼吸聲粗重了起來,雁翎繼續道:“換位思考,如果今天你我互換位置,你會嫌棄我嗎?如果你還是不相信我在想什麽,我便把自己也劃成大花臉,你便會明白我現在的心情了。還記得你很久以前對我說過的話嗎?我現在便把它還給你——我喜歡你,斷沒有和你分開的道理。”

    賀見霜的手有些抖,急促道:“明日午時,便是天霄派攻入此處之時。山下已滿是人馬,插翅難逃。以我十五人之力去迎戰,除了不斷戰鬥到最後一刻,最終力竭而亡,便不會有其他結局了。你留在這裏,是會死的。”

    “我知道,我不走。”雁翎心裏默默道——我也已經想到了辦法救你。

    見說服不了雁翎,賀見霜又道:“即使我活得過明日也無用。你可知道,我已經把《霜瀧寒水》練到了九重。我活不久了,至多再過兩年……”

    雁翎cos複讀機:“我知道,我不走。”

    “不可能,你已經知道我變成什麽樣了……”賀見霜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雁翎感覺到撫在他臉上的指尖有些濕潤,心酸至極。

    以前聽過一句話,在童年時代得不到重視的孩子在人格上多有缺陷,總愛把自己放在天秤上,衡量自己在他人心中的地位,也總是自卑而患得患失,不相信自己的重要性。

    賀見霜大概一直在衡量自己的價值。原本的他強勢堅定,容顏盡毀後,卻覺得自己籌碼盡毀,害怕心愛的人會露出嫌惡的表情,所以才想先一步縮回自己的殼裏。也更不想雁翎在麵目全非的他與逃生的機會之間兩難抉擇。

    ——與其再一次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放棄,還不如先一步主動推開對方。

    說起來,賀見霜上一輩子看似得到了無上的力量,卻也悲哀至極,孓然一身、孤獨死去。這一輩子的他得到了很多未曾有過的東西,但又多次飽嚐痛失所愛的滋味。而相同的是,無論是哪一輩子,似乎都從未有人堅定地肯定他的重要性——和別的人、別的東西相比,你毋庸置疑是最重要的,我放棄什麽也不會放棄你。

    也因為這樣,他的心底裏,其實從來都不相信,自己對誰來說是不可替代的。到了這一刻尤為明顯。雁翎還沒放棄他,他就已經替對方做了決定。

    想明白了這點,雁翎平緩下情緒,直起上半身,捧著賀見霜的臉堅定道:“賀見霜,你聽好了,也許有很多次,在你和別的事物之間,別人都不要你。但是,你怎麽能夠那麽簡單粗暴地把我們之間的關係也歸到此類呢?他們不要你是因為不識貨,我要你啊。我隻害怕你不要我。同理,你在別的人心裏或許不算什麽,但是,在我心裏卻排第一。所以,不要自輕自棄,拿出你平時的強勢和自信來,和我一起活下去。我對你來說很重要,但是,你對我來說,也是無可取代的。你懂我的意思嗎?”

    賀見霜低聲道:“我懂。”

    雁翎心裏安慰,伸手捧住了賀見霜的臉,溫柔地吻了吻他的嘴唇,柔聲道:“要是明天我們一起死了的話,至少還能一起待到天明。當然了,我更傾向於我們能活下去。即使逃出去以後,你的生命還剩兩年也不要緊,我們可以隱姓埋名地生活。你瞧,這樣多好——我還能再給你刷碗兩年,你還能為我做飯兩年,說不定還能留個小娃兒。可是,如果我現在就走,那麽,我們這一輩子,至多隻能再和對方相處兩個時辰了,你願意這樣嗎?我不願意。”

    說罷,雁翎便低下頭,這一次沒有試探,溫柔地深吻住了賀見霜的唇。他一開始想躲開,雁翎卻一遍一遍纏綿地吻著他,直到他不再躲避,終於軟化,並開始回應,一手摟住了她的腰,另一隻手抱住了她的脖子。

    就在雁翎以為賀見霜已被說服,沒有絲毫防備的時候,賀見霜的手放在她後頸的手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某個位置狠狠一按。雁翎便一下子軟倒在了他懷裏,昏了過去。

    賀見霜圈住雁翎虛軟的身子,緊緊地抱住了許久,在她耳邊啞聲道:“對不起,這一次是我騙了你。”

    能夠在今天聽到雁翎說的這些話,已是死而無憾。他不再自卑於容貌,也不再畏懼死亡。雁翎說的“一起多活兩年”是很美好的願望,隻是,明日一戰,他沒有把握能活下來,更別說護著雁翎。因此,他從來都沒打算過讓雁翎在他身邊陪葬。

    賀見霜痛苦地吻遍了雁翎的眼皮、鼻子、嘴唇,依依惜別後,才終於放手,把她放在了軟塌上。

    韓六不知何時已經無聲無息地進來了。賀見霜冷聲道:“韓六,我把她交給你了,按我說的話,不論如何,都要把人安全送到山下。”

    韓六單膝跪下,擲地有聲道:“是!下屬定不負少主囑托!”

    黑夜裏,韓六把雁翎抱在身前,快步穿堂而過,翻身上馬,往山下疾馳而去。

    天霄派所布下的七殺法陣一共由七幫人在守著,隻要沒人靠近禁地,法陣便不會啟動。韓六摸黑下山,到了最後的一段路,往前個百八十米便是七殺陣由蒿山派所鎮守著的第七個陣地。

    韓六下了馬,咬了咬牙,把雁翎固定在馬腹下,隨即狠狠地朝著馬屁股一抽,馬匹受驚,朝著陣地飛奔而去。

    遠處,蒿山派一個弟子聽到了疾馳而來的馬蹄聲,頓時驚叫道:“秦柏師兄,有人闖陣!”

    秦柏驀地抬頭,眼神凜冽:“啟動法陣!”尹靈忽然道:“等會兒,那馬背上好像沒人。”

    眾人愣住了,任憑那白馬越跑越近。秦柏伸手拉弓,在馬匹前進的方向射出了幾根竹箭,擋住它的去路。馬匹果然受驚,兩足高抬,一下子便露出了馬腹下的人。

    “馬腹下麵有個人!”

    馬蹄重重落地,絲綢斷開,雁翎滾落在地,黑發下露出了一張絕美的臉。

    尹靈道:“不好!馬要把人踩傷了!”

    秦柏連忙上前,雁翎被他一撈,躲開了一下重重的馬蹄踩踏。白馬受驚之後,閃進了叢林,往來路飛奔離開。

    秦柏驚魂未定。他此時已是一個少年了,身高也抽長得比雁翎更高,抱著雁翎已經不是什麽問題了。平息呼吸後,他顰眉低頭,隻見雁翎雙目緊閉,呼吸聲極慢,後頸有一片淤青,顯然是被人打暈了送下來的。

    尹靈刺啦一聲抽出了劍,咬牙道:“秦柏,你快放手。”

    秦柏倏地抬頭:“不行,不能殺她。”

    “上一次大師兄是怎麽說的,你忘記了嗎?雁翎已經是賀見霜那一方的人了,在這個關頭,你收留她,不就等於包庇賊人嗎?”

    “我們都不說,誰會知道。天霄派又不會來搜我們的營帳。”秦柏道。

    “你簡直不可理喻,萬一真的搜了呢?你擔得起這個責任嗎?”

    “難道要我看著雁翎被殺掉嗎?我做不到。再說了,明日七殺陣一啟動,雁翎就是想回去也回不了,不會對整件事有影響的。”秦柏頓了頓:“(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