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的月亮總是十六最圓。

    中州城頭上，楚王獨自賞月，十幾年來的回憶在腦中一一閃過，時而苦澀，時而甜蜜，時而惆悵滿腹，時而豪氣幹雲。

    作為王我是不是很失敗？”楚王早就察覺到她的存在。

    是的。”趙小玉一步一步走到楚王身邊，說道：“你本有宏圖大業等著你去完成，如今卻隻能對著中州的月色一聲歎息。”

    我是不是很失敗？”王又問道，雖然隻差了幾個字，卻是完全不一樣的問題。

    不是的，你成功鎮壓了安平郡二十萬僵屍人軍團的暴動，拯救的是天下蒼生，這比任何王圖霸業都更偉大。”趙小玉頓了頓，說道：“你是一個失敗的王，卻成為了最偉大的人，你是救世主。”

    楚王微笑，說道：“我拯救的是別人的天下。準確地說是劉四的。”

    趙小玉沉默了，的確，楚王背負千古罵名拯救的天下轉眼間就落入了險些釀成滔天大禍的劉四手中，真是諷刺。

    你不後悔。”趙小玉隻說了這四個字，用的是肯定的語氣。

    楚王看著趙小玉，微笑說道：“還是你懂。”

    但是你有遺憾，你自責。為的是追隨你的人。”趙小玉說話總是一針見血。

    楚王沉默了，是啊，怎麽能讓他不遺憾、不自責呢？

    那些人為了理想、抱負追隨他，結果到頭來卻是一場空，更別提在汾陽，青州，豐城戰死的三路大軍。他拯救了天下蒼生，卻沒能保住將他視為信仰的信徒。兩者是不能放在天平上比較孰輕孰重的，他當然不後悔拯救天下，但對於後者，他卻有無盡的遺憾和歉疚，這成為了他心裏永遠解不開的死結和揮之不去的陰影。

    趙小玉不是神，她不知道該如何解開他的心結，但她知道，現在楚王最需要的是什麽。可惜她明知道他最需要的是什麽，卻無法滿足他。

    記得十年前和你初次相遇的時候也是這樣一個美麗的月夜。”

    趙小玉沉默了，她不知道該說什麽，隻好靜靜地聽著。

    那天我被聶平白蓮夫婦截殺，受了傷，被烏馬救了，馱進了山裏。等我醒來的時候，就看見了你，很美！說起來你還沒見過烏馬，真想讓你們見見，他真的很神奇，在關鍵的時候幫了我很多次。就是性子太野了，這會兒又不知到哪裏去浪了。”

    趙小玉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那時你受傷了，你說是進山采野菜的時候被獵人捕獵設下的陷阱刮傷了，我是不信的，但你不願說我就沒多問。我就背著你帶你去看大夫，結果你借'方便遁'溜了。第一次重逢是在那棵神奇的桃樹下，很美！然後就發生了與東方五宿的死鬥，尾火虎將你捏爆的時候，我真的以為你死了，然後我就虐殺了他們。再次重逢是十年後在安平山那個龍洞裏，你依然很美。雖然很好奇你怎麽會活著，但那對我已經沒有意義，隻要你在我身邊那就行了。你虐殺蔣寧的時候，我發現你的招數似乎蘊含空間之力，聯想到尾火虎殺你時的景象，我才明白你是怎麽從他手裏逃脫的。然後你又不見了，這次我沒有失落，因為我確信，我們還會再重逢的，你總是在不經意間離去，又不經意間出現在我麵前。這樣想來你總是在這樣的夜晚出現呢。你真的很神秘啊，總感覺你有很多秘密，但那都不重要。”

    楚王頓了頓，看著趙小玉，眼神中滿是期盼。

    別再離開我了，好嗎？”

    趙小玉低下頭，避開楚王的眼神，看不到她的表情，但隱約能聽到淚珠在眼眶裏打轉的聲音。沒錯，她很清楚，楚王此刻最需要的就是她的陪伴，但她卻無法滿足他。

    她沉默良久，輕聲說道：“明天，明天我一定會陪在你身邊的。”

    楚王始終保持著微笑，卻難掩那一絲落寞，說道：“你還是要走嗎？”

    天已微亮，城外數裏處張甘大軍的營區漸漸升起的炊煙清晰可見，大概吃過早飯後就會發動最後的攻勢了吧。

    趙小玉朝城樓樓梯走去，楚王喊住了她，說道：“至少能告訴我你的本名吧。”

    趙小玉一愣，旋即莞爾一笑，果然當初撒的謊早就被他識破了。

    我叫柯離。”

    楚王微笑，看著趙小玉離去的背影，說道：“其實我也撒謊了，我其實……”

    我都知道的，項王。”

    趙小玉走了，留下了龍骨劍，說是寄存在楚王這，明天一定會回來把劍要回去。

    城外數裏處，張甘大軍已經熄了火，拆除了營帳，整裝待發了。

    楚王看著城樓下一張張不甘的臉，一臉苦笑，又看了看偌大的中州，不由得一聲歎息。昨夜他已下令，全軍收拾行裝，今晨撤離中州，暫退吳中，徐圖霸業。

    說來唏噓，當年楚王領著數千吳中子弟起事，十年間成就一番偉業，而如今，他敗了，又選擇回到一切開始的地方。帶著滿腔熱血和抱負走出了吳中，如今身心疲憊，卻不能衣錦把家還，造化弄人。

    烏馬在陣前，仰著頭朝城頭上的楚王嘶鳴，似乎在呼喚他。

    看著烏馬，楚王會心一笑，心道：“你也要回家了嗎？”

    楚王不確定吳中是不是烏馬的家鄉，但第一次與它相遇的確是在吳中。它在莊少爺家中偷吃，被視為不祥的妖馬，緊接著它馱著前來驗馬的劉四跑了出去。然後就在郊外的拱橋上與楚王相遇了。那之後它去而複返，闖入棋劍陣救下楚王，把他送到趙小玉家就消失了。重逢是在漁村何嬸家，它對烤了五隻幼狗的心月狐表現出了敵意，之後就消失了。再次重逢就是楚王去安平郡地牢裏救它了。其中故事曲折，楚王不由得感歎，真是一匹神奇的馬。

    楚王率領軍隊悄然離開了中州，半刻後，張甘率領大軍毫無阻礙地入駐中州，在城樓上插下了劉四的旗幟。

    張甘原以為一切就這樣結束了，他兵不血刃地拿下中州，勞苦功高，按照他和劉四的約定，他將受封中州王，替劉四永世駐守中州，這一切是這樣的美好。直到劉四傳來一道密令，他才知道，他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以劉四的器量，想當中州王靠這點功勞顯然是遠遠不夠的，而所謂約定對劉四來說又算得什麽？

    密令上隻寫了八個字：楚王人頭換中州王。

    張甘陰鷙著臉，將密令撕了個粉碎，中州楚王府的寶座還沒坐熱，就點齊兵馬，出城追殺楚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