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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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結篇六

    有風自遠處吹拂而過,雪花肆意飛舞著,冷意徹骨。一青衫長發之人靜靜矗立著,寒風中,青衣飄揚。

    細軟的雪花輕輕落在他的發上、肩上,遠遠看去,飛雪中的身影孤獨寂寞。

    他緩緩抬頭,眼眸輕闔,眼角一顆小小的淚痣被飛揚的發絲遮蓋住。飛雪落在眼中,帶來絲絲不適的幹澀感。

    他回頭看著身後,寒風之中,除了他以外,再無其他人。

    青衣之人伸手接住緩緩飄落的雪花,然後看它漸漸消散在手中。朔風無情地吹刮在臉上,分不清是痛還是冷。

    他將身後紮住長發的發帶拿了下來,瞬間,長發肆意的伴著朔風與雪花飛舞起來。而他手中的發帶之上,扣著一枚熟悉的玉石,玉身溫潤,透著似有似無的青□□澤。

    他緩緩的將發帶握緊,指尖泛白輕顫。而眼中,隻有無盡的冷漠與平淡。

    他望向四周,這裏僅僅有一條小路,積雪堆積得很厚,看來已經很久沒人到過這兒了。小路很長很長,望不到邊際,也不知是通向何處。

    青衣之人平淡的順著小路而去,路徑到哪,他就去哪。

    從一開始,他就沒有任何選擇的權力。

    此時才是清晨時分,風雪下得正大,可是附近沒有人家,除了順著小路走外別無他法。

    路上積雪厚,一路走著相當麻煩。

    莫約走了半個時辰,逐漸聽到了潺潺的水聲。再走近些,便可以看到不遠處有一條湖泊。湖水並不湍急,不過冬日裏看著倒有幾分死水般的冷意。

    小路通往的地方,就是湖岸。

    青衣之人慢慢的走了過去,沒了枯枝的遮擋,他漸漸看清了河邊站著的人影。

    那是一個穿著紫衣的女子,綰著發,一絲不動的站在湖岸。

    風雪很大,也很冷。可是她穿得很單薄,看起來很虛弱。

    有枯枝扯住了衣襟,青衣之人垂眸看去,將兩者分開之後慢慢的向岸邊走去,他停在了距離女子不遠處的位置,然後平靜的看著她的背影。

    女子聽到了腳步聲,便回頭看去。

    然後兩人同時愣了愣。

    女子從沒見過這樣的人,隻見他散著頭發的在風雪突然出現,容顏清俊,眼神始終平平淡淡,明明隻是靜靜的站著,卻讓人難以移目。

    而青衣之人則因女子的容貌與記憶中的司少夫人相似而微微蹙眉。

    雖然這女子年紀不大,與司少夫人模樣相差甚遠,可眉目間的神態卻是一模一樣。

    而她的肚子相當圓潤,怕是離分娩之日不遠了。

    雖然隔了一定的距離,但他還是看清了她哭紅的眼睛和毫無血色的臉色。

    女子見他隻是站著,便扭頭看向湖麵。

    風雪中,她輕輕問:“你說,一個人死後,會見到思念的人嗎?”

    青絡淡淡的看著她,語氣平淡:“不知道。”

    司少夫人身體無力的恍了恍,聲音苦澀:“我想見他……可是一切都結束了……”

    青絡握著發帶的指尖不由得微微顫抖,眼神卻始終平淡無波。

    “若是死了,才是真的結束了。”

    司家原當家司擎,在妻子即將臨盆之際,突染頑疾,沒多久便去了,徒留下老母與待產妻兒。至死,都未能看眼孩子。

    司少夫人回頭看著他。

    青絡目光下移看著她的肚子,眼神微微柔和:“你們還有一個孩子。”

    司少夫人垂眸用手摸著肚子,眼淚緩緩滴落。

    “我和他的孩子……”

    風雪無情的刮著,司少夫人的身體不由得往後恍了恍。青絡眉頭一皺,上前幾步。

    司少夫人抬頭看著他,眼淚流淌。

    他朝著司少夫人伸出了手,神情輕柔:“既是有情,又何必如此?”

    即使有情,又何必如此。抓不住失去的,便守好還擁有的。

    寒風中,似乎有人低歎了一聲,無奈苦澀。

    司少夫人摸著肚子的手一頓,她看看青衣之人,又看看對著自己的手,猶豫之下,緩緩握住。

    風雪下得更緊了,枯老的樹木隨著寒風搖擺著。風雪之中,有一條小路。

    這條小路直達很遠很遠的地方,積雪上,有一串深深淺淺的腳印在飄落的雪花中漸漸淺了,沒了。

    後來青絡才知道,這裏並非華南城,而是一個叫做蓮花村的小村子。司少夫人與司擎便是在此地相識的,所以幾日前她獨身一人來到此地,想在兩人相遇的地方結束一切。

    事後司少夫人一直慶幸遇到了青絡,否則便釀成大禍了。

    青絡把司少夫人送到蓮花村後,便與她住進了一間小客棧。一是擔心她再有輕生的念頭,二是對此地人生地不熟也無處可去。

    不過因為男女有別,兩人並不怎麽相處。青絡隻是偶爾去和她說說話,送點飯菜而已。

    第二天午時,司少夫人突然喊肚子痛,青絡一時愣住,然後立即去叫來了早就交代過的產婆。

    一時間房內匆匆忙忙,青絡站在門外坐立難安。雖然知道生產不會出什麽意外,可還是茫然無措。

    飛雪還在無情的飄落而下,路上卻是喜氣洋洋,歡聲笑語。

    除夕之日,熱鬧非凡。

    青絡守在門外,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聽到了嬰兒啼哭得聲音。瞬間,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了。

    他聽著房內傳來的哭聲,輕輕的笑了。

    房門開了,接生婆以為青絡是孩子父親,便笑著說:“恭喜恭喜,是位小公子,母子健康。”

    莫約過了一刻鍾,產婆便把青絡喊了進去,然後將裹好的嬰兒小心翼翼的放進了他的懷中。

    他是除了產婆外,第一個抱住孩子的人。

    青絡有些局促的抱著,生疏的摸樣讓產婆笑了出來。

    司少夫人睡過去了,臉色蒼白。

    懷裏的孩子已經睡著了,小臉紅紅的,摸樣乖巧。青絡抱著他,眼神柔和。他小心翼翼的伸手在他的額頭上碰了一下,然後立馬緊張的手了回來。

    剛出生的孩子並不太好看,可青絡看著懷中的孩子,卻是滿心的喜愛。

    於是他就靜靜的抱著他看著他,過了一兩個時辰。

    晚間司夫人醒來後青絡不舍的將孩子給了她。

    司少夫人憐愛的抱著看了許久,然後才對青絡說:“公子,小婦有個不情之請。”

    “夫人請說。”

    “小婦與孩子能有今日,多虧了公子,所以小婦希望公子能為孩子起個名字。”

    青絡微愣,隨即輕輕一笑。

    “那便喚他司煜吧。”

    雪花伴著寒風飄落而下,輕柔的落在了地上。除夕的煙花毫無征兆的在天空綻放,絢爛美麗。

    司少夫人吃了點東西便又睡了過去,孩子被煙花綻放的聲音嚇哭了,安慰了許久才漸漸收了哭聲。

    青絡小心翼翼的抱著,摸了摸孩子的稀少柔順的頭發,眼含笑意。

    “司煜,除夕快樂。”

    幾日之後,司少夫人稍微有了點精神,便要自己喂孩子母**。於是青絡退出房間,打著宣紙傘去了街上。

    他在喧嘩熱鬧的街上賣了支刻筆,回到客棧後便拿出玉石開始雕刻。

    不多時,玉石之上便出現兩個線條柔順的字:司煜

    孩子出世已經七日了,再不像第一天時皮膚有紅又皺,反而變得白白嫩嫩的,模樣越發可愛。

    青絡從司少夫人手上接過孩子,然後將玉石扣戴在了他的脖子上。

    “這是?”司少夫人看到玉石上的司煜二字,有些好奇。

    “算是賀生禮物吧。”青絡淡淡的回答,眼神卻柔和看著繈褓裏的孩子。

    先前睡著的孩子砸吧著小嘴漸漸醒了,小手揮舞,眼中帶著幾分朦朧的看著青絡,然後咧著無牙的小嘴笑了起來。

    青絡伸出一隻手指在他模麵前緩了緩,然後小家夥便揮舞著小手握住他的手指。

    而他脖子上的玉石扣,則輕輕的垂在一邊。

    司少夫人見他喜歡司煜,心裏自然高興。她想了想,又說:“說起來小婦還不知道公子名諱呢。”

    青絡看了她一眼,禮貌而生疏:“在下安絡。”

    如今曆經種種,他倒也看明白了。司煜的少年時期有青絡相伴,幼兒時期便隻能是安絡了。

    上一次,他以安絡之貌得青絡之名,此刻,卻又是以青絡之貌換安絡之名。如今細細想來,倒是無奈。

    目前司少夫人身體尚未康複,怕是還得在此地待些時日。不過她已經聯係了司府之人,想來沒多久,人也便到了。

    青絡看著懷中的孩子,現在想起來,難怪此前在司府第一次見到司少夫人時她會反應奇怪,怕是在那是她便猜到他就是如今的安絡了吧。

    也難怪她會將司煜托付予他。

    孩子出世的第八天,司少夫人精神恢複得差不多了,便下床想親手做些吃的,也算是做些小事回報青絡。

    不過身體畢竟還沒好,便隻做些家常小菜,花不了多少時間也不費勁。

    青絡留在房中照看孩子,他抱他走到窗邊,看著窗外停了幾日又突然下起來的鵝毛大雪。

    小家夥很乖,在他懷裏笑得很開心。

    窗外的雪無情的飄落而下,冷風從窗口灌了進來,青絡抱緊孩子,幫他擋去了冷風。

    他淡淡的看著遠處,然後伸出一隻手對著風口。

    ……

    他感受不到一絲寒意。

    ……

    有風從指尖透過,然後穿過了垂著的發絲。

    ……

    懷裏的孩子開心的笑了起來,用小手抓住青絡胸前的衣裳。

    青絡垂眸,用手指輕輕的戳了戳他的額頭,神情淡淡:“你笑什麽?”

    小家夥眨了眨眼,沒牙的小嘴笑起來又是好笑又是可愛。

    青絡把窗戶關了,然後輕柔的摸摸孩子嫩嫩的小臉。

    “煜兒。”

    小家夥砸吧一下嘴,然後繼續笑得開心。

    青絡也笑了,又戳了戳了他。

    “煜兒。”

    這下小家夥不笑了,打了哈欠眼神朦朧。

    青絡還是戳了戳他。

    “煜兒。”

    小家夥吐了個泡泡打哈欠。

    青絡走到床邊把他放下,然後繼續輕輕戳了戳他的小鼻子。

    “煜兒。”

    ……

    “煜兒?”

    ……

    “等你長大了,就來南陽找我吧。”

    ……

    “煜兒。”

    “你笑一下。”

    ……

    “睡著了?”

    ……

    “我也困了。”

    ……

    ……

    “可以吃……”司少夫人打開房門,卻隻見孩子一個人睡再床上。

    房間安靜得出奇。

    舞外的朔風狠狠的吹打著房屋,大雪飛舞。

    “安絡公子?”

    司少夫人疑惑的走到床邊,繈褓裏的孩子睡得很熟很香。

    “公子?”

    ……

    ………………

    “青絡……”

    誰在叫他……

    ……

    “青絡……”

    你是要哭了嗎?

    ……

    “青絡……”

    別叫了。

    ……

    “青絡……”

    我在。

    ……

    “青絡。”

    “嗯。”

    ………………

    漆黑之地,樓閣高聳著,錦簾隨著冷風吹拂而飄揚起來,發出細細微微的摩擦聲。

    樓閣之下,湖水冰冷的浸濕一切,帶來滲透入骨的冰冷與寒意。

    湖水中央,有發絲在水中糾纏起來。黑暗之中,深色藍衣之人渾身顫抖著,他緊緊的抱著懷中的人,仿佛要將他刻入血骨般。湖水順著他的發絲滑落,緩緩滴入湖中,卻驚不起一絲漣漪。

    湖水冰冷徹骨,他卻始終抱著懷中的沒了呼吸的紅衣男子,指尖泛白顫抖著。他緊緊的擁他入懷,輪廓深邃的臉上蒼白得不見一絲血色,死死看著紅衣之人的眼中是深不見底的混沌暗色與無法忽視的血絲,危險恐怖得如同即將發狂的魔獸。

    ‘滴……’

    有水滴從發絲間輕輕滑落,然後在水中發出清脆的響聲。

    冷風吹拂而來,卷起了岸邊掉落的梅瓣,在冷風中,花瓣隨之飛舞,然後又緩緩落入了湖中。

    深色藍衣之人擁著紅衣之人的手越發緊了緊,他的身體也愈來愈冰冷,似乎抱著這人,便用盡了他的全部力氣。

    “你騙我……”

    黑暗之中,萬物悄無聲息。

    他懷中的男子麵無血色,雙眸緊閉,再不見往日的冷傲淡然。

    樓閣之上,錦簾猛烈的搖擺著,在黑暗中發出了越來越打的摩擦聲。

    深色藍衣之人身體顫抖著,一點一點的將紅衣之人往懷裏擠。仿佛下一秒,他們便會真正的骨肉相連。

    他低沉磁性的聲音變得沙啞幹澀,他在紅衣之人的耳邊憎恨而痛苦的吐出幾個字:“你騙我……”

    …………

    ……

    “我……”

    寒風猛的刮過,在臉上留下冰涼刺骨的聲音。有什麽聲音緩緩而來,讓人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司煜抱住紅衣之人的動作忽而一僵,他的眼角跳了跳,仿佛天地間所有的東西都消散而去,隻有他和懷中的人。

    他的身體刹那間僵硬住。

    然後下一秒,有人艱難的顫抖著身體抱住了他。

    有溫熱的氣體打在脖間,輕柔得不真實。

    “我……沒有……”

    青絡虛弱的抱住身邊的人,然後輕輕的靠在他的懷中,嘴唇幹澀。

    下一秒,強大的壓迫感便迎麵而來。有人顫抖的緊緊的抱住了他,他的身體被勒得難受,可是與他身體相貼的人有力快速的心跳聲隔著衣服穿透而來,帶著驚心動魄的力量。

    司煜用力的抱著他,一點一點的加大力氣,感受著懷裏的人因為疼痛而微微顫抖,一瞬間,心滿足了。

    他沙啞的可怕的聲音在青絡的耳邊響起,帶著溫暖的熱氣:“青絡……”

    失而複得的巨大驚喜讓他不敢多問。就像是怕他一開口,一切就會消失一樣。

    懷中之人緩緩的鬆開環住他腰部的手,然後在他徹底僵硬住的時候用手環住了他的脖子,頭靠在他的肩上。

    遠處,幾株輕輕搖擺的梅樹抖落下朵朵梅瓣,在黑暗中,發出了淡淡的清香。

    湖水冰冷,衣襟緊緊的貼著身體,真實得可怕。

    青絡任由他抱著,將頭靠在了他的肩上,緩緩閉上了眼睛。

    “我做了一個夢。”

    司煜聲音沙啞幹澀:“夢到了什麽。”

    “我忘了……”

    那個夢很長很長,長到他幾乎快忘了,他究竟是誰。

    夢中滋味甜美,他卻始終孤身一人。

    隻因有那麽一個人,免他悲,免他苦,免他無枝可依,免他伶仃漂泊。

    所以,他又怎麽可以棄他而去呢。

    夢裏,他曾經說過。

    堪破、放下、自在……

    如今他堪破、放下。

    才真正的明白了,何為自在。( )(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