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洛現在躺在宿舍的大床上，思考人生。

    被艾伯特打了一拳的臉還在隱隱做痛，而且科洛覺得這一拳挨的十分不值。感覺上，自己好像什麽都沒做，而且艾琳最後的回憶裏，她哭泣僅僅是因為被科洛的大聲喊話給嚇了一跳，至於內容，誰也沒有在意——畢竟三個人都沒有聽懂。

    宿舍裏隻有科洛一個人在，羅文應該已經去上課去了。而下午的課，科洛已經以跌倒了為由請了假。

    現在，一個人的科洛必須直麵一個被自己刻意遺忘的問題了——“我是科洛，科洛是誰”

    這絕對不是一個蠢問題，科洛一直以來都被這個問題所困擾。即便有時候他可以欣然的接受著腦海之中時不時出現的，新奇而陌生的詞匯，但這並不意味著科洛不會對這未知的事物感到恐懼，特別是今天的這種情況的出現，更是瞬間讓科洛明白了問題的嚴重性。

    科洛從床上起來，走到陽台邊上，看見了陽光照耀之下的學院一角:那些稀稀拉拉的人的影子，那些不知名的樹木的影子，還有在天空中飛過於是在地麵上快速掠過的鳥的影子，這些漆黑的影子把本該亮堂的、充滿陽光的地麵分解的支離破碎。科洛回過頭，想看看自己的影子，這才發現自己並不在陽光之下。

    “沒有光的時候，影子會躲在何處”科洛抬起自己的手，把手努力伸到了有光的的地方。陽光帶來的灼熱感很快從手上傳過來，但科洛卻無法看見自己的手影子。初時，科洛嚇了一跳，但隨即便也釋然了。“這裏是二樓，影子被陽光摔在一樓了”科洛提醒著自己。

    陽光給予的溫度沒有給科洛帶來更多的溫暖，科洛想起了自己無數個夜晚，當自己一個人被那些無法理解的惱人的東西從睡夢中驚醒的光景了。那些在科洛無意識的時候偷偷侵襲自己身體的“影子”，就像一個潛伏在自己身體裏的小偷，又如同一個具備十足耐心的獵人，隻等著自己放鬆警惕的時候，便會給予自己致命一擊，將自己的身體奪取，繼續以“科洛”之名，行走於世間，當所有人都看見“科洛”的時候，沒有人會知道另一個“科洛”早就死在了黑暗之中。

    每每想到這些情況，被驚醒的科洛總也再不能安然入睡了。這種情緒的緩輕是在科洛收到那條“世界是虛假的”的訊息之後。科洛開始告訴自己這所有的一切都是虛假的，自己身邊那些無法理解的事件，通通不過是小孩子的天馬行空的想象的產物，但艾伯特的給科洛的一拳直到現在還在提醒科洛這裏絕不是虛假的世界，那些所謂幻象，終有一天，會像今天一樣失控，然後就如同域外魔物一般，席卷科洛的整個世界。

    “自己的身體裏，是不是真的住著另外一個靈魂”

    科洛收回在陽光之下的手，默默的拷問自己。這個問題的答案一直以來都是科洛不願意去麵對，不願意去細細思考的問題，因為這個問題的答案，無論是“是”還是“不是”，對當下而言，情況都不會有任何改觀。

    若科洛承認自己身體裏有另一個靈魂，科洛該怎麽辦才好呢？與它去爭奪這個名為“科洛”的軀殼的控製權，直到一方將另一方殺死，然後安心的使用著“科洛”之名，吃飯、睡覺、沐浴陽光，最後再安然的死去麽？又或者，自己應該與其分享這具軀體，接受著另一個靈魂的存在，接受其帶給自己的種種饋贈，接受著其給自己帶來的種種苦惱，吃飯、睡覺、沐浴陽光，同樣的安然死去？

    之所以一直想到自己會死去，是因為科洛並沒有對永恒的，擁有無窮無盡生命的神階沒有任何向往。他到現在為止，還沒有找到自己永恒的價值，若說修習是為了永生，那麽永生之後的意義在哪裏呢？生命因其短暫有限而瑰麗，世界因其光怪陸離、變化莫測而神奇。那麽，把有限的生命延長為恒值，把變化著的世界的變化率轉化為常數之後，我們得到了什麽呢？在這樣的推理之下，那令人神往的，所謂神階，所謂神界，所謂永生，變得如同糞坑裏的汙泥，濁臭不堪。

    人們向往生而努力活著，努力走在永生之路上，這一點並無錯，但同樣，也並沒有人跳出來和世上的人們說一些“永生是對的，死亡即是錯誤的”話，因為人們清楚的知道，永生的路上，絕沒有可能每個人都會走到最後，總是有那麽大一部分人，永久的停在了那條路上，他們是失敗者，他們追求著的“生”終究讓他們死去了，但沒有人會說他們是錯的——永生無錯，死亦無錯。

    那麽誰是錯的呢？在很小的時候，科洛就開始思考這個問題。他沒有得出答案，但卻告訴自己，如果有一天，自己也對所謂的神階感興趣的話，決計不是因為神階會讓自己永恒的生，對神階力量的追求以及神階之後世界的好奇才永遠應該是自己前行的動力，至於“永恒的生命”，永遠都是達成這一目標的副產物。

    科洛將問題引向另外一個點，若自己不承認自己身體裏有另外一個靈魂，隻承認自己擁有一個“科洛”的靈魂的時候，那麽自己就真真切切的隻是科洛了。當自己隻是科洛的時候，科洛的所有東西，科洛的愛恨情仇，科洛的喜怒哀樂，科洛所擔負的責任，科洛所背起來的榮耀，通通都隻屬於“我”了，通通隻屬於科洛了。這樣的情況聽起來著實讓人感到安心。但是，這麽一來，科洛腦海之中那些無法理解的“影子”就又變成了無主之物了，他們又開始遊離在科洛的生活之外，暗中窺伺著科洛了，這些未知之影的窺伺，又如何能讓科洛感到安的下心呢？

    科洛搖了搖自己略微昏沉的頭，決定先將這個問題壓下來。他拿起書桌上那本暗紅色封麵《奧術淺析》出了門，打算去馬克的小屋裏看看。

    科洛坐在馬克的小屋裏，麵對馬克關切的詢問，終於將一切傾吐開來。那些不願意對父親傾吐的煩惱與困惑，開始被科洛一股腦的倒出來，連科洛自己都暗暗吃驚，這些天方夜譚的詞句，這些在父親麵前根本不敢開口的話，居然會在一個類似於陌生人的關切之下，潰敗的如此徹底。

    我們在父母麵前的有口難言，究竟出於一種什麽心態呢？是與他們的朝夕相處而讓話語失去了其所承載感情的力量呢？還是說他們日漸增多的白發死死的卡住了我們的咽喉，以至於我們害怕我們與他們多交流的每一秒鍾，都會使得時光之下的生死離別在我們眼前提前曝露出來，像書中所言的那樣，“時光會把溫情脈脈的物種繁衍與進化肢解開來，讓人們看到隱藏在其下的物種選擇法則的殘酷”

    想到這裏，科洛突然發現，可能在這個世界之上，真的就有那麽一部分人，是為了逃避生死離別而妄圖開啟永生之門。然後呢？科洛在心裏嘲笑到，然後自己成了永恒的神，孤獨萬年。

    馬克驚訝於科洛小小年紀居然有如此之多的困惑，同樣感動於科洛言無不盡的信任感，於是他坐在科洛身旁，開始講述自己的一生，一個奧術師的一生。

    那些隨時間長河遠去的往事，那些微微泛黃的記憶，伴著老馬克的講述重新鮮活過來，重新在科洛麵前盤旋不止。透過馬克的話，科洛仿佛看見了那個時代初的人們對於奧術的狂熱追捧，看見了那些僅僅因為拿到一本《奧術淺析》而奔走相告的大多數，最後也恰恰是這大多數中的大多數，在“魔法師之仆”的那個時期絕望、哀嚎、哭泣之後，選擇重新拿起劍盾，曾經為之自豪的《奧術淺析》，最終被他們踩在了腳下，爛在了心裏。還有那充斥著血汙與呐喊聲的擂台和決鬥場，那些倒在血泊之中然後被人們如同拖著一條死狗一般丟出場外的失敗者們和高舉著雙手衝著狂熱的觀眾呐喊的成功者們一一在科洛眼前閃過，最後又慢慢隱去。

    之後的畫麵則是馬克艱難困苦的，關於奧術研究的日子，這一段記憶裏，書籍成了載體，而堅持成了唯一。而讓科洛感到痛苦的，是這一條堅持之路毫無希望，至少馬克堅持終生的研習，在其餘生之下，看不到光。馬克依舊會死在一個劍與魔法的世界，屬於奧術師的世界還遠遠見不到開啟的序幕。

    馬克·裏德看著依舊困惑著的科洛，緩緩的說到:

    “孩子，找到你自己的價值然後努力的去證明它。每個人，生而有價；每個人，生而平等；我們可以在汙泥裏艱難的爬行，在地獄和天堂的門前遲疑不決，但決不可茫然如蟲蟻，腐臭如汙泥。

    孩子，想一想自己為什麽活著，再想一想自己為什麽非要死去。

    即便是此刻，即便是此刻……”

    關於主角對力量的追求，他現在還沒有找到自己追求力量的理由，簡單的來說，他還有一段相當長的茫然期需要去渡過，就是這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