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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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玲瓏院東廂,暫時做了豆兒小姑娘的閨房。顧及到她已懂事了,再在正房睡倒是多有不便,故而挪到了這裏。

    豆兒**牙已長了大半,細小如米粒,抿嘴時頰邊梨窩深邃,像一汪碧眼甘泉,咧嘴一笑讓人有如沐春風之感。隻要一看到她,煩惱自然也少多了,綠鶯立在一邊,滿眼憐愛地悠著那張小搖床。

    女兒是命根子,她經過一晚上,冷靜下來隻餘後悔,昨兒太衝動了。惹惱了馮元,他若真的冷了心冷了情,與自己恩斷義絕,不說自己會如何下場,就說對豆兒的影響,也是極大的。馮元若遷怒自己後厭屋及烏,待豆兒也冷淡,豆兒她本就是庶出,新太太再一進門,哪能重視於她?將來這丫頭的教養、品性、親事,指不定被怎麽將就呢。女子一生幸與不幸,唯獨關乎兩點,一個是品性養成,一個是婚事,性格決定處事,婚姻決定環境,兩樣都占好,才是真的好。

    生活總要退兩步,忍兩分。綠鶯在琢磨,尋個甚麽契機打個圓場,與馮元和解才是。昨兒他雖看起來不追究了,可實際上哪有那麽容易。本打算親自下廚做幾個菜,桌上誠心誠意請罪一番,她估麽這事兒也就解了。可緊接著一想到昨晚他歇在了書房,也不知今兒會不會回來,便有些泄氣。

    不過......綠鶯暗自決定,他若還堵著氣不回來,那她就親自去請他這尊大佛,劉備還能三顧茅廬呢,她一個女子有甚麽可怕的呢,就豁出去臉了,厚皮一回。隻是這麽一想,她又不免心口有些發悶。馮元與馮佟氏合離之事已然既定,新太太或早或晚肯定會進門,十五待嫁的姑娘,正是水靈靈一朵花的年紀。再觀自己,都十八了,怎麽跟人家比?學識、家世、談吐,沒一樣拿得出手。馮元與新婦會洞房花燭、舉案齊眉、伉儷情深,到時候自己可能就如角落裏的一粒塵埃,輕易便被他拂了去。

    忍罷,有甚麽法子呢,不忍還能如何?你跟的不是一般人,難耐自己出身低微,一把壺配四個茶杯,你注定隻是四中之一。強扯了個笑,她深喘一口氣,輕輕推開東廂門,喊了秋雲一起往灶房走去。

    投毒一事後,馮元便允玲瓏院建了個小廚房,德冒親自去外頭尋了穩妥的幫工跟廚子。小廚房開在東角的一間小房內,砌了灶台,掏了灶膛,開了煙囪。三日完工,正好這兩天已經用上了,離正房不過幾十步遠,如此方便,倒是成全了綠鶯。

    窗框被寒風吹得咯噠咯噠響,小廚房燒著金紅爐火,卻是熱意逼人。四菜一湯,幾小碟下酒冷盤,綠鶯抹了把汗,大功告成,這才使人裝進食盒保溫,頂風往正房裏送。正要跟丫鬟後頭一起往外走時,被秋雲攔住。

    “姨娘莫急,待擦幹了再出去罷。”秋雲拿帕子給她試著滿腦門子的汗,那頭發都打成了縷,臉蛋暈紅,成了年畫裏的娃娃。綠鶯這番明顯討好的烹飪之舉,自然與昨日那場大衝突有直接關係。隻是不知道昨兒到底發生了甚麽,秋雲拿眼看她,欲言又止:“姨娘......”

    打砸喊叫,全府都聽見了,可沒人敢離近了去探聽詳細,唯恐殃及池魚,況且德冒更是在不遠處嚴防死守著。秋雲春巧再是好奇,當時一見姨娘臉色,哪裏還敢惹她傷神。若想說自然會告訴她們,可綠鶯今兒一整天都沉默寡言的,硬是把春巧憋了一天。本以為姨娘與老爺鬧翻,這時再一看她這勞心勞力之舉,顯然有和好的轉機,秋雲便脫口問了出來。

    綠鶯為難地張了張嘴,這讓她怎麽說呢?當時書房裏發生的一切,別說讓她訴知他人了,都是連回想,她也是半分都不願的。恥辱、羞憤,隻要一憶及那些,她就忍不住地想握緊拳頭,甚至心上發絞,呼吸窒悶。

    默了默,她還是沒有多說甚麽,隻對秋雲道:“我勸他重新考慮合離一事,一言不合就吵了起來。”頓了頓,接著聲音漸漸低下去:“合離,已是再無可更改了。”

    聞言,秋雲先是一喜,可旋即想到姬姨太太的話,皺眉道:“那老爺是不是就......”

    “沒錯。”知道她要說甚麽,綠鶯先肯定了,笑得有些苦澀,點頭道:“老爺已經說了,侯府老夫人開始給他相看媳婦了,我估計過不了多久馮府就要辦喜事了。”

    “不知將來新來的太太好不好,待人公不公正隨不隨和,可別是連舊太太都不如,那咱們可真是驅了虎又招來了狼。”秋雲歎息。

    綠鶯有些煩悶,她將門扉開了條小縫,雪早已沒下,可冬風刮進來時,仍舊夾裹著冰涼涼的雪花,撲到臉上,腦子也仿佛清亮了些。

    酒菜有食盒保護著,倒不怕涼,可看著更漏,已然等了許久都不見馮元家來。綠鶯坐在桌旁,不禁然生了些不好的感覺。

    她心有些慌,像懸在半空,半晌都落不到底,這是從來都沒有過的。對身旁之人打發道:“春巧,你去前院書房看看,老爺是不是已經回來了?”

    春巧點點頭,哦了一聲,飛一般小跑,轉眼就沒了影兒。

    馮元可能是衙署事忙,才耽擱了回家,畢竟這趕上年底了,朝廷各部總要定些來年計劃。或是與同僚好友酒桌應酬?綠鶯忍不住找著各種理由安慰自己,可仍止不住地無措,她搓著手,一時間站也不是,坐也坐不下去,心中忐忑之餘,還有著莫名的懼怕。

    要說馮元再是性子冷然寡淡,必要應酬也是會參加的,可哪裏有過這麽晚歸家的時候。眼瞅著戌時都要過去了,從下衙到這時,總共兩個多時辰,甚麽酒喝不完,甚麽宴吃不完?若平時綠鶯可能也不會多想,可這是特殊時候,昨兒剛大打出手,他心裏存著氣,也許對她也失了喜愛,多了厭惡,保不齊一氣之下,就去了那*窟耍樂,這可都是說不準的事兒。

    想到這裏,她越加後悔起來,一朝衝動,若被外頭女子鑽了空子,得生生哭死。到時候馮元若棄她而移情到別人身上,讓她情何以堪!

    也不知是不是胡思亂想,總之綠鶯這時候是控製不住地要往壞了想。秋雲看她臉色極是難看,趕緊問道:“姨娘這是怎麽了?不舒坦?”

    綠鶯在屋中走走停停,又是搖頭又是點頭的,似哭非哭似笑非笑,一會氣惱自己,一會安撫自己,心髒像被絞了根繩子,忽鬆忽緊,別提多難熬了。既盼著春巧回來,又怕她回來帶的是壞消息。此時她是多麽希望正如她所想,馮元早就在書房了,可能在坐著看書,可能在喝茶,也可能早已就寢。

    正如坐針氈呢,院子起了噠噠噠的腳步聲,應該是春巧回來了。綠鶯臉色複雜地站起身,隨著門一開一闔,春巧的身影終於出現在她眼前。隻是,那臉色絕稱不上好,簡直有些生氣了。

    “老爺回來了麽?”

    春巧往屋裏走,綠鶯也迎了過來,可才走了兩步,便生生止步,在離著春巧有半丈遠處停了下來,她駭怕。表情也有些防備,她緊緊盯著春巧的臉,駭怕又期待地等著她的回答。

    “回來幹甚麽,外頭多好啊!”春巧臉氣得通紅,跺腳說著泄憤話:“那些小妖精可不最得爺們喜歡麽,世上就沒一個好男人,沒想到老爺也這樣!”

    罵著罵著,她揉著眼圈,突然哽咽了,替姨娘不平,也是替自己不平,世界上根本就沒好人,全是好色之徒,這輩子她不嫁人啦!

    “甚麽亂七八糟的,你好好說。”秋雲一頭霧水,以為春巧是為了昨兒的事兒才遷怒,可當看見煞白了臉的姨娘,她忽然就狐疑了:“到底怎麽了這是,書房有沒有人,老爺回來了沒?”

    “根本就沒回來。我一問人,才知道老爺今早就交代了會晚歸,說是跟舅爺去......香月樓了。”呸,春巧跺腳啐了口,提那地兒都髒了嘴。

    秋雲春巧常在外頭走動,自然知道香月樓是個甚麽去處,綠鶯雖處於宅門中,可從前也是在外頭討過營生的,便也對這香豔之所的牌匾不陌生。最壞的念頭,應驗了,馮元果然去尋了溫柔鄉。晚歸?大概是一夜都不會回來了罷。

    相識以來,夜不歸宿,綠鶯頭一回經曆,也許這隻是別人家爺們的一個正常舉動,卻猶如一柄大錘,狠狠地朝她的心窩子砸來,血肉四濺。他現在在做甚麽,是不是也像往常對自己一樣地在對別的女子?溫柔還是粗魯,寡言還是多語,也是不知饜足麽?

    才這麽想了一瞬,她就覺得眼淚倒流,嘩嘩往肚子裏咽,喉頭哽得喘不上氣。這時候甚麽樣的勸慰都顯蒼白,秋雲春巧默默地立在一旁,擰過來一塊濕巾。

    戌時過了,一日的繁華早已塵埃落定,萬籟俱靜,綠鶯坐在妝台前,支手拆著發束,朝正挑燈芯的秋雲吩咐道:“鋪床罷,該歇了。”

    她想熄燈**了,這裏太過明亮,她要在黑暗中好好想想,想想一切,想想將來。

    這時,春巧忽然噓了一聲,她豎起耳朵一聽,旋即破涕為笑:“好像老爺回來了,肯定還是覺得我家姨娘好看,將那些庸脂俗粉全比下去了。”

    還真的,確實一陣鏗鏘腳步聲緩緩往正房靠近。綠鶯心中失落雖還沒被填空,嘴角卻不受控製地翹了起來。就說嘛,他自來是不去那些地方的,去了也可能是推不過去的應酬,跟著一起喝兩杯酒水罷了。喝花酒她雖不喜,但也比眠花宿柳要強,不過以後得把喝花酒這惡習慢慢讓他戒了。

    馮元轉眼進屋,隨意掃了眼綠鶯,便刷地落座在床沿。在外頭一冷,酒意散了些,這一進屋,被熱氣一蒸,顴骨又泛上來紅。也不知他喝了多少,綠鶯怕他難受,連忙讓人打水,人也朝

    他湊了過去。本以為經過昨日一事,冷不丁一麵對他會尷尬的,可這時候哪還顧得上。

    要先給他脫靴,然後將官服換成寢衣,再給他擦臉,再讓人去煮碗醒酒湯罷。一個步驟一個步驟,綠鶯想得美好。剛才還如受重創,此時的心情竟有些雀躍了。他還是他,他也隻有她,峰回路轉,穿暖花開,難道不值得高興麽?

    忽然,她僵住了。表情凝住,臉上的笑之前有多明媚,此時就有多生硬。鼻息間全是別人的味道,香粉,豔且濃,她卻隻覺冰和冷,從骨子裏往外竄涼氣,天靈蓋都漏著風。

    馮元瞧她一臉受打擊的模樣,知道這法子有用,能鎮住她,不免心中得意。咫尺間又借著解扣的機會,不著痕跡地簌簌抖落了幾下胸前襟,一陣刺鼻脂粉香撲鼻而來,綠鶯眉間凝重,強忍著惡心。喝花酒而已,自然少不了女子作陪,沾上這些,免不了的,她不斷開解自己。

    “剛梳攏了個小丫頭,倒是有些乏累了。”

    說話間,馮元揉著太陽**,打了個哈欠,暗自打量她神色,卻見綠鶯忽然往後退了兩步,慘白著一張小臉兒彎身幹嘔了起來。

    馮元正要上前,忽然一定,冷不丁想到甚麽。她月事已然遲了幾日未來,再加上犯嘔,難道是......

    想到這裏,他頓時喜形於色,甚麽教訓甚麽敲打的,全拋到腦後,朝春巧秋雲喝道:“還不去請大夫?”

    兩人正扶綠鶯坐下,又是倒茶又是撫胸口的,聞言一愣,春巧為難道:“可是......街上醫館這個時候都關門歇業了啊。”

    “混賬東西!”馮元急得皂靴咣咣跺地:“敲門砸門也得把人給我叫來,實在不行把侯府的大夫請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