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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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等我再給你生兩個兒子,我們就兩清了,到時候我就走,你可不許攔著。”
綠鶯麵上帶出幾分潑辣來。輸人不輸陣,禮尚往來,總要刺上他一句,否則會更委屈的。其實她在他麵前的態度因時而異,平時對他是有些懼怕的,否則也不可能遇到難事時總是不敢冒然張嘴,可他逗趣的時候,威嚴中會有幾絲和樂,她倒能大著膽子尖牙利齒一回,因為她知道,在這一刻,隻要說的不是原則性或是與馮府大事相關的,無論說甚麽,他都不會生氣。她敢說離開的話,卻再不會離開,這一點他當然知道。
“好啊,看你到時候有沒有本事走出馮府半步,敢離開我,就打折你腿。”馮元輕飄飄橫了她一眼。
話頭是她起的,不起不舒服,可說著說著更堵心了。身子想擰向床裏頭,可一動身下就生疼,她也隻能將頭撇到一側,賞他半個後腦勺,悶聲咕噥道:“你就從來沒對我說聲好聽的,不是威脅我就是警告我,人家話本裏,男子都會說情話的,肉麻親切,讓人聽了臉紅。你好像沒跟我說過半句,這叫心裏有我麽?”
她都沒意識到自己將話說得是多麽軟綿綿甜滋滋,像混了糖稀似的,黏稠稠嬌聲嬌氣,偏又仿佛夾雜了一絲辣椒味,馮元聽得是渾身通爽,笑意不自覺地在嘴角泛濫開來。
“我又沒看過那種書,哪裏知道該說甚麽,你這是又出幺蛾子為難我?”
“怎麽不會說,我就不信當初你跟太太成親時沒說過?說到底還不是瞧不起我,不屑對我用心思,總說我是你心上的人,可我除了跟你睡覺給你生孩子外沒覺得自己重要在哪裏。”綠鶯揉了揉鬆軟的肚皮,神色極是認真地道:“當初我揭露太太是下毒真凶,你生我氣;我生了女兒,你生我氣;我有心事夜裏不想伺候你,你還是生我氣。我也不知道自己在你心中到底算個甚麽,就算在你心裏占了一個很重要的位置,那我到底是你心愛的人,還是僅僅一隻心愛的寵物,鳥兒貓兒狗兒?”
馮元並沒立馬接話,他靜靜地望了她一會兒,那張白皙豐潤的小臉直直對著他,麵上有訴苦之意。
“我心裏有多愛重你你不知道麽?”女人就是麻煩,總愛聽那不切實際的甜言蜜語,他頗覺無奈,扶額歎息:“這件事之前我就已經說過了,你如今在我心裏是頭等重要的人物,是我安放在心尖的寶物,你為何還要問呢?”
他的話像一股暖流趟過綠鶯的心田,溫潤了她自己,也燙紅了眼圈:“我也不知道,我忽然有些惶恐,有些駭怕,我就是希望你對我能再溫柔些,不要總是跟討債似的凶巴巴,我總是需要小心翼翼地麵對你,唯恐說錯做錯惹你發火,話本裏的男子對女子都是極其小意嗬護的。”總說女子若水,所有人都希望她們是溫柔的,可其實她們也同樣希望男子能溫柔,可誰叫她攤上了他這樣硬邦邦的鐵人呢。
聞言,馮元不屑地嗤了一聲,道:“哼,那種窩囊廢整天圍著婦孺轉,花言巧語地慣會哄人。怪不得你當初能看上像吳清那樣的小白臉,小門戶出來的就是見識淺薄。”
果然,就指望不上他能軟和點,不僅說不上兩句好聽的,還又開始翻舊賬了。
“提他做甚麽,早過去的事了,我都忘了你還提。”
“你不心虛自然不怕我提。”
一時嘴快提了那個名字,出口後發現綠鶯沒甚麽,自己倒是冒起了酸泡,馮元反倒為難了自己,趕緊將話頭轉開,問起一事:“對了,你跟毓婷要好,她也忒不像話了,你知不知道她最近總往外跑,是忙甚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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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半年來,馮嫻確實白天看不見人影,大多都是吃早點的時間就出門了,然後日落而歸。這些綠鶯都知道,更加了解馮嫻每回出門都是打扮極為妥帖正式,倒不像是逛大街,反而像是去拜訪甚麽人。但出門到底為何事或是何人,她就不清楚了。
將人請了來,綠鶯琢磨了一圈,還是決定開門見山,遂小心翼翼地開口:“大姑娘......是不是有......意中人了?”
馮嫻剛坐在床上,正要摸一摸天寶的小臉呢,冷不丁聽了這話手一哆嗦,嗖地抬起頭盯向她:“你知道了?......咳,胡說甚麽,壞我名聲!”她反應也算快,看了綠鶯臉色就知道她是瞎蒙的,立馬改口道。
真是一蒙一個準兒,本來還不確定,這下綠鶯心裏作準了,馮嫻甚麽時候在乎過自己名聲了,這不是欲蓋彌彰是甚麽。馮元擔心的沒錯,她雖是被休之身,但也是馮府待嫁女,自己天天在外頭野跑相丈夫算怎麽回事,讓外人聽了得笑話死。還有就是......綠鶯擔心的是另一件,馮嫻每天盛裝打扮的,何時這麽愛美了,若不是相意中人,別是去甚麽不好的地方解悶罷,小倌館在汴京也是不少有的。以馮嫻的性子,絕對能做出來這事,但若是被有心人捅出去了,是真不好收場。
她覺得自己該隱晦地勸說一番,既不能傷了對方顏麵,也不能引起對方抵觸,話還真是不好說。正兀自為難呢,就見馮嫻早將她的話拋到腦後,在那跟沒事人似的逗弄天寶,還嗤嗤嬉笑著說:“我這幼弟天生女相,可別將來是個專泡脂粉堆的小紈絝啊,要真是比馮安那混球還混,那豈不是會將我老爹活活給氣死,哈哈哈哈......”
她是越說越樂,笑地前仰後合。不過這孩子長得是真好看啊,小娃娃已經褪了紅,臉蛋白嘟嘟跟個肉包子似的,眉眼隱帶桃花,俊個沒邊兒了,馮嫻笑眯眯瞅著,又是羨慕又是嫉妒。春巧暗自瞪了她一眼,有甚麽好樂的,心道這人還是那麽不會說話。
綠鶯沒心思理會別的,不便多說,想了想隻點了馮嫻一句:“就當我胡說好了。可若你真的相中甚麽人了,你知道的,身份可不能隨隨便便。就算跟你匹配,那也得讓長輩出麵,你一個姑娘家沒得讓人男方家看輕了。”
她將話說出去了,也進了馮嫻的耳了,可人家聽不聽是另一回事。看樣子是沒往心裏去,照樣早出晚歸。綠鶯出了月子後,就開始暗中留意起來,發現一個特別之處——馮嫻早晨出門時神采奕奕,傍晚回來時卻垂頭喪氣,高興滿足的時候極少。難道是跟那人鬧別扭了?那可真是不行,性子一看就不合,十天鬧九天別扭,真是強扭的瓜。這樣綠鶯反倒不怎麽擔心,相信過段日子等馮嫻自己膩了,也就撂開手了。
馮安與韓國公李家的婚期定在來年開春一月尾,時下已是十月,備婚事宜正式提上日程。大少爺的婚房還是一直居住的汀芷院,需要修整拾掇,樹要再栽種些、院牆要擴、漆麵要新刷、匾額要清洗,不僅如此,整個馮府,不論是大門還是各個院子,都要布置得既妥帖又喜慶。事情太多太雜,容嬤嬤忙地腳打後腦勺。
外頭風風火火地幹著,小佛堂依舊冷冷清清。馮佟氏開始還在想:“若有人進來又是刷牆灰又是洗地板又是掛燈籠的,她定要將那些賤仆攆出去。”她兒子成親的大事,不讓她這個當娘的張羅,交給個不知哪個旮旯來的老太婆,憑甚麽!她又憑甚麽被拘在這裏,讓一些個髒兮兮的雜仆進來在她麵前上躥下跳將屋子弄得烏煙瘴氣!可現在一看,哪有下人進來忙活,她不禁心頭一堵,之前想的全是多餘。其實也是,佛堂新建的,有甚麽好歸置的呢?早先的指望泡湯,本以為出去後就不用回來了,沒想到馮元那個絕情的,又將她扔了進來。
嘴巴澀澀的,跟吃了苦瓜似的,不過苦悶裏挑樂子,倒也讓她尋著了一絲安慰,起碼最難過最倒黴的不是她佟素娘,還有小憐墊著底呢。不管淵兒成不成親,她的日子也不會更糟,而小憐那小丫頭則不然,被玩弄被打胎被拋棄,可慘多了。
“我的淵兒這樣優秀,也就李家女配得上,人家有才有貌嫁妝豐厚,這天定的姻緣,再合適不過了。過去的事兒啊,就過去了,你也別想了,不是你的就注定永遠不是你的。”語氣又輕鄙又憐惜。
小憐立馬接口,臉上是頓悟是識趣:“嗯,太太所言極是,以前是小憐不懂事,肖想了不屬於自己的東西,讓太太操心了。太太放心,今後再不會了,奴婢就隻一心一意伺候太太,這一輩子報答太太那日的保命之恩。”
馮佟氏一怔,狐疑地望過去,小憐先是感激地朝她笑了笑,旋即低下頭,老實地窩在一邊納棉鞋底,垂頭斂目的,早沒了那時被灌藥後的淒慘狼狽瘋癲。臉色也還好,並沒因淵兒的大喜日即將到來而感到傷懷甚麽的。她忍不住就好奇了,這小丫頭應該是對淵兒有幾分愛慕的,這時候就不嫉?再者淵兒自從她落了胎,就不曾來看過一眼,連她厚著臉皮主動去登汀芷院的門,都被他派人攆了出來,她就不氣?隻能說,這小丫鬟啊,真是個挨了棒子打也不記仇的囊貨,馮佟氏有些輕視地瞥了她一眼,旋即不再出聲,閉目養神想著心事。
小憐若嫉恨之下歇斯底裏地瘋一場,她肯定招架不住,可她還是希望小憐能表現得憋屈和痛苦難過一些,那樣她絕對會暗爽不已。想她如此出身如此人才,都被馮元冷落,小憐一介不值幾兩銀子的賤婢,也該被棄才是。她甚至覺得,世上所有女子,全都得不到寵愛,隻要這麽一想,她便覺得現在的日子也就不那麽難以忍受了。
馮佟氏方才投在她身上的目光,小憐一直知道,在奇怪她為何這麽淡定?以為她不恨麽,以為她是個窩囊蛋?她怎麽會不恨,可不知道該去恨誰,始亂終棄的馮安?讓她流了孩子的馮元?兩個她都恨不起。但就算恨不起,她也還是會恨。她恨所有人,無情馮安、冷酷馮元、扮豬吃老虎的馮佟氏、受寵卻冷眼旁觀的李姨娘、跋扈囂張的馮嫻,還有那些給她灌藥的下人,整個馮府,她都恨。( )(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