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修羅葬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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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劍劈下,曦再次舉起無魔爪抵擋。碎甲崩裂,血花綻放。曦像一顆流星一樣從空中墜落,砸破屋頂,掉入宮城內的一棟建築中。
血劍奴剛欲飛身向下,突然一陣寒意從遠處傳來,直刺入骨。他上一次有這種感覺,還是在帝國邊境與窮英對峙之時。目光一轉,落在一個渺小的身影上。那人也在看他,兩雙眼睛穿過夜幕對視在一起,對方森白的眼珠上沒有瞳孔。
地麵上,黑壓壓的禁衛軍士兵緩慢地圍了過來。他們的腳步很慢,彼此簇擁,似乎既不願前進,又不願停下。如同一群螻蟻,膽怯又貪婪地靠近一具巨龍的屍體。距離尚遠,那棟破了頂的建築就像一座埋藏著寶藏的地獄。
與“螻蟻們”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他們前方一個單薄的身影。他瘋狂地衝向曦墜落的地方,突然如枯木般栽倒在地,隨著慣性滑出數米,在身後拖出一道淡淡的血跡。接著,他立刻爬起身來,艱難又執著地跑去。
終於,他來到那棟建築門前。那是一棟有幾分莊嚴的古殿,坐落在宮城較深處,卻並不引人注目,連名字都沒有。門已經打開了,門口的守衛不知去向。
頭腦昏沉,眼神模糊,隻見一片淡淡的紅色。修強打起精神,將眼前的血跡擦去,扶著門框走入昏暗大殿。
殿內沒有燈火,高大的書架列於其中。修突然想起來,這裏是存放帝國機密文書的地方,沒有皇帝手諭,即便是魅部的人也無權進入。而眼下,守在周圍的禁衛軍應該大部分都被抽調去守衛宮城了。
一股血腥味撲麵而來。大殿中央的屋頂開了一個大洞,屋梁被砸斷,粗糙的木茬上還殘餘著碎布與血肉。洞口下方,磚石如蛛網般碎裂,其中心部分幾乎被碾成粉末。意識恍惚間,修看見一個紅色的人躺在月光下。
修強行甩了甩腦袋,眼前漸漸清晰起來。那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灘人形血跡。輪廓完整,仿佛一件藝術品,唯獨少了一隻手臂,取而代之的是一灘濺射狀的腥紅血跡。
哀傷彌漫在心頭,修轉過頭來,不敢去想象那可怕的場景。
血跡延伸向大殿深處。修跟進去,沒走幾步,便看見兩座倒塌的書架。七八具屍體倒在淩亂的書冊中,他們是這座大殿的守衛。為首一人的頭顱駭人地翻轉過來,頸椎折斷,手中緊緊握著一把滿是血跡的斷刀。
從屍體上跨過,修沿著血跡尋向更深處。
月光漸漸消失,修從懷中掏出一塊照明用的螢石。淡淡的熒光將前路照亮。由於修也是重傷在身,螢石上沾了些許血汙,發出的熒光也蒙上了一層血色。一路上,鮮血滴灑,血腳印深一腳淺一腳,書櫃上滿是腥紅的手掌印。修突然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曦似乎在尋找什麽東西。
大殿再大也不可能沒有盡頭。昏暗的角落中,曦渾身浴血,靜靜地靠在書櫃上,一動不動,對修的到來一點反應也沒有。修心頭一緊,難道說曦已經······
修趕忙來蹲在曦的身前,隻見曦的胸膛尚在微微起伏,修也舒了口氣。再看曦的傷勢,修竟是忍不住閉上了眼睛。
一道猙獰的傷口,落在宛如碎肉拚成的的臉上。正麵裸露的皮膚滿是瘀血,每一個毛孔都凝固著細小的血珠。右臂齊根斷去,那名震天下的無魔爪連同斷肢,早在空中時,便已不知飛往何處了。
修睜開眼睛,目光落在曦的胸口。他的肋部右下部,赫然插著一柄斷刀,仍有絲絲黑血從傷口滲出。刀捅得極深,露在身體之外的部分僅有一指來寬。修紅著眼眶,兩指小心翼翼地捏住斷刀的茬口,試著把刀拔出來。剛剛一用力,修就放棄了這個念頭。因為他發現,斷刀已經死死卡住了曦的肋骨。
雙眼茫然地從斷刀上離開,修抬起頭來。這時他才發現,曦的獨眼微微睜開,已經看了他許久了。三隻眼睛的視線在空中相遇,曦畸形的嘴角扯動了一下,似乎是在笑。修以為自己看錯了,使勁眨了眨眼睛。再看時,曦滿是鮮血的臉已經做不出任何表情。
大殿外隱約有人聲傳來。修很清楚馬上會發生什麽:慢慢圍上前來的禁衛軍,當他們看到垂死的曦的一瞬間,就會如洪水一般衝來,就像心中的貪婪衝滅恐懼一樣。躺在書櫃下的不是曦,而是賞賜與功名。他們會相互踐踏,相互廝殺,隻為爭奪那具滿是傷痕的屍體。
修漸漸咬緊了牙關,仿佛有一團毒火在灼燒他的額頭,右手不自覺按在腰間的鐵索上。
鮮血突然從曦的口中湧出。修嚇了一跳。微弱到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從曦的口中飄出。
“別······”
修愕然,握著鐵索的右手更加用力。
“上使,你,你放心。”
“傻······丫······頭······”
修僵住了,壓抑許久的眼淚終於從通紅的眼眶中滾出。
片刻後,修哽咽著道:“上、上使······”
“放······心······”這些字似乎用盡了曦全部的力氣,連眼皮都變得沉重了些。
一陣嘈雜的鎧甲摩擦聲傳來,伴隨著一些歎息聲與抱怨聲,緊接著,殿外徹底安靜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人的腳步聲。腳步聲很平靜,仿佛每一步都踏著聞者的心跳,既無急切之感,也無猶豫之意。
腳步聲不斷靠近,一個背負重劍的血色人影透過書架之間的縫隙出現在修的視線中。瞬間,修條件反射般站起,將曦擋在身後。鐵索向蛇一樣從腰間掠出,卷在修的手臂上。
“別······”又是一股鮮血從曦的口中湧出,聲音竟是比剛才大了些許,語氣中帶上了些焦急與懇求。
血劍奴來到書櫃前,仿佛沒有看到修一樣,徑直從她的身旁經過。將重傷的曦扛起,轉身離開。
“放、心······放、心······”曦的話像古刹鍾聲一樣回蕩在修的腦海中,握住鐵索的手不斷顫抖。意識恍惚間,直到血劍奴扛著曦離開,修仍然僵直在原地。突然,她像是被什麽驚醒了,衝到走廊上。血劍奴已經來到大殿中央,腳尖輕點,血袍飄動,就這樣從屋頂的破洞中升入夜空。
痛苦與疲倦隨著傷勢湧來,雙眼再次被血色模糊,修昏倒在大殿中。
月光清冷,灑在血人印之上,仿佛是母親在**著孩子的臉龐。生機消散之際,黑夜終於將這份遲到的溫柔,還給了流浪於故土的孤兒。
······
魂塔第九層,地麵上布滿了蛛網般的裂痕,磚石寸寸碎裂。應雁書輾轉騰挪,躲避著鶻瘋狂的攻擊。而那名生著鱗片的男人站在牢籠門口,沒有任何出手相助的意思。
和應雁書臉龐一般大小的拳頭迎麵而來。應雁書怒罵一聲,側身讓開,岩石般凸起的指骨從鼻尖前擦過。鼻尖一疼,仿佛被毒蛇舔過一樣,滲出些血珠來。應雁書順勢旋身,一劍劈在鶻的小臂上,傳來的力道將應雁書的手腕整得一陣麻木,竟然隻在鶻的皮膚上留下一道白痕。
野獸般的怒嚎聲從鶻的喉嚨裏傳來,又是一拳從上而下砸向應雁書。應雁書向後一滾。拳頭砸在他原來站立的地方,磚石碎裂,留下一片裂痕。鶻接著一腳掃來。應雁書立刻翻起,一個後空翻向後躲開。
四個守衛似乎是聽到了樓上的動靜,上來察看。他們剛剛來到第九層樓梯口,便愣在了原地,目瞪口呆地望著眼前的變故。他們三個人站在前麵,另一個被擋在身後。那個蛇鱗人默默地偏過頭來看著他們。瞬間,一根根森白的、布滿螺旋紋路的骨刺從地麵破出,將前方三個守衛的身體刺穿,幾根高大的骨刺直接穿透了他們的頭顱。但是,並沒有血液滲出。
骨刺有長有短,平均一米有餘,手指粗細,帶有微微的弧度,就像······蛇牙。
夢魘——蛇吻。
“你們怎麽了?”三人身後的守衛不解地望著他們。
蛇牙縮回地麵,地麵上連孔洞都沒有留下。三人在原地僵了片刻,隨後栽倒在地,身上突然爆開數個血窟,血如泉湧。幾個呼吸間,屍體便冷了下來。三人倒下,第四個人的身影出現在蛇鱗人的眼中。蛇鱗人僵硬的臉龐似乎是抽動了一下,雙拳緊握,似乎有些意外,又有些憤怒。
最後一個守衛見狀大驚失色,但很快便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地轉身逃開。突然,又是幾根蛇牙破土而出。守衛大半身體已經跑進了樓道,唯有一隻左腳還留在第九層台階上。交錯的蛇牙瞬間刺穿他的腳踝,將想要逃跑的獵物死死咬住。“哢嚓”一聲,腳踝處傳來腳骨斷裂的聲音。守衛摔倒在地,消失在蛇鱗人的視線裏。
蛇牙仍在緩慢地生長著,摸索著想要刺穿他的小腿。疼痛鑽心,守衛努力在心裏告訴自己,這不是真的!但是無濟於事。守衛緊咬牙關,抽出佩刀,連續兩刀劈下,將蛇牙與自己的腳踝砍斷,連滾帶爬地逃走了,隻留下一隻血肉模糊的左腳,靜靜躺在原地。
這時的應雁書已經被逼至牆邊。鶻一爪揮出,應雁書無處躲閃,妖化的巨爪直接將他的脖子連同半個肩膀,一並掐在手中。麵龐張紅,窒息的感覺傳來,應雁書隻覺一陣腥味湧上喉頭。右手持玉柳劍,怒刺向鶻的手腕。用力之深,連妖獸皮膚的堅韌也被刺開了一個血窟。手掌上的力道也鬆了幾分。盡管如此,鶻仍然死死將應雁書抵在牆壁上。
傷勢讓鶻在瘋狂中再添一份憤怒,雙眼被赤紅的血光充斥,又是一拳砸向應雁書的腦袋。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住應雁書的心頭。他竭盡全力掙脫,但那如鋼鐵澆築成的手掌卻紋絲不動,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滾石一般的拳頭揮來。就在應雁書閉上眼睛等待死亡來臨之時,拳頭卻重重地落在耳邊,將自己的耳膜整得生疼。
什麽情況?打、打偏了?應雁書眼睛還沒睜開,麵前就傳來了一聲驚雷般的咆哮,旋即自己就被鶻甩飛了出去,重重撞在另一麵牆壁上,五髒六腑一陣翻湧。
應雁書掙紮著爬起身來,隻見高大的巨猿瘋狂又痛苦的咆哮著。瘦小的淩楚怡掛在他的肩膀後,就像一匹孤狼撲在野牛背上一樣。淩楚怡手握那死去侍衛的鋼刀,刀刃死死插在鶻的左耳中,黑色的妖血一直流淌到肩上。
鶻瘋狂揮舞著手臂,試圖將這個惡毒的偷襲者抓下來。但淩楚怡巧妙地躲避著那笨拙的手掌,並用力轉動著鋼刀,牽動著鶻的傷勢。即便是化為妖獸的鶻,似乎也難以抵禦這鑽心的痛苦。終於,鶻仰天怒號,重重向身後撞去,想要將淩楚怡撞扁。無奈之下,淩楚怡值得鬆開了手。鶻撞在牆壁上,似乎連魂塔都微微顫動了一下。
眼見著鬆開鋼刀的淩楚怡落在鶻的身邊,應雁書立馬持劍衝來。沒想到鶻竟然對身邊的淩楚怡視而不見,反而是大步向前,一拳打向應雁書。應雁書措手不及,直接被一擊勾拳轟飛,再次撞在剛才的那麵牆上。應雁書咳了一口血,又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原來妖化之後的鶻隻會攻擊那個先前殺死他的人。
應雁書剛欲站起,一股無形而強大的力量從四麵八方而來,強行湧入腦海,似乎要捏碎自己的顱骨。頭暈目眩之間,應雁書隱約看見,無數呼嘯而來的刀弧在空中帶起漫天殺意。絕望的尖嘯,若有若無地傳來。
似乎,有什麽可怕的變故正在自己腳下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