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陳阿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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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什麽呆呢你?”山子說。

    陳阿四依然沉醉在自己的幻想裏,沒有吭聲。

    山子忽然說:“若是隻有一塊金子,你撿了我撿不到,我拾到你就拾不到……哎,阿四兄弟,若是你真的拾到了金子,你怎麽辦?”

    陳阿四說:“那還不簡單,誰拾到的就是誰的唄。”

    “不對,不對!”山子說,“路上碰到的金子,是咱倆共同的運氣,應該是一人一半才對。咱們不是常說,見麵分一半嘛。”

    什麽,你要分走一半?陳阿四心疼得直打哆嗦。所以他態度十分堅決地說:“財寶這東西,誰的就是誰的。我憑什麽要分給你一半?”

    山子說:“咱倆是結伴一塊走的呀,莫非你想獨吞不成?”

    “怎麽是獨吞呢?誰撿到的就應該是誰的嘛!”

    “哼,真沒想到,你竟然這麽不夠朋友!人若是不講義氣,連豬狗都不如,純粹是衣冠禽獸!”

    “你罵誰豬狗不如?誰是衣冠禽獸?”

    “我罵誰你還不明白?你若不想當衣冠禽獸,就應該將金子平分!”

    高樓的一半被山子搶走了!而且,他還將一隻髒手伸向幺妹……陳阿四忍無可忍,氣急敗壞地抬起手,狠狠打向那張臉——

    “啪!”

    山子的臉上立馬鮮活出了一座五指山——巴掌印。他不禁怒火三千丈:娘的,你不講義氣,還敢動手打人!他不顧一切地撲了過去——

    兩個人你一拳我一腳,專找最狠的地方。你拳腳相加,我手腳並用,好像有八輩累積的孽債,有殺父之仇,有奪妻之恨……

    等到慧能趕了上來,費了好大的勁才將他倆拉開,又聽了半天,才弄明白他們打架的原因。慧能不禁哈哈大笑:“我以為你倆真的撿到了金子呢,原來不過是一場夢啊!”

    直到這時,兩人才回過神來,打了半天,其實並沒有撿到金子!“嘻嘻,你們倆活寶真的是撞上彩了——快到小溪邊照照自己的模樣吧。”不用看也知道,倆人都已鼻青臉腫。慧能說:“你倆為一件並不存在的東西而大打出手!也就是說,你們損傷了身體,撕破了衣服,卻毫無意義!”然而,為了這麽一件並不存在的、虛無飄渺的、幻想出來的東西,山子與陳阿四之間卻真的產生了裂痕,再也不像原先那樣親密了。

    同時,這件事情引起了慧能的思考:當林山子麵臨墜落懸崖的時候,陳阿四說:“你若掉下去,我也不活了。”其實,就是這句話,連林山子自己也不相信是真的,但他仍然被感動得熱淚盈眶;同樣,為了爭奪一塊臆想出來的金子,兩人又大打出手,導致了多年的友情破裂。而這一切,都是心的作用。事情並未發生,發生變化的,是人的心情。由此,進一步驗證了“境由心生”的自然法則。

    林山子與陳阿四打過架不久,另一件使他們三個人都終生難忘的事情發生了,以它為導因,三個結伴砍柴的朋友終於分道揚鑣了。這件事的主角是幺妹。“幺妹,幺妹,可憐的妹妹;幺妹,幺妹,苦水(裏)的妹妹;幺妹,幺妹……”山子那粗獷的嗓音,竟然也能如泣如訴,唱得山溪嗚咽,白雲都落下了淚……幺妹的爹爹是一位心靈手巧的泥瓦匠,每日在城裏修房蓋屋。有一天,當他像往常那樣站在高高的腳手架上砌牆時,在沒有任何征兆的情況下,捆紮腳手架的繩索突然斷了,轟隆一聲悶響,幺妹父親踩踏著的那段橫板塌了下來,他從一丈高的地方掉了下來……

    區區一丈高,村裏的孩子們玩耍時經常從這樣的高度往下跳,按常理說,不應該有什麽嚴重的事情發生。然而,幺妹的爹是後仰著掉下來的,偏偏在他落地的地方有一根木頭,重重地硌在了他的腰部。於是,他的脊椎錯位,導致了下肢癱瘓。

    癱瘓的,不僅僅是他的腰,還有他的家。一個男人,是家庭的頂梁柱。頂梁柱垮了,家裏自然就塌了天——不但一家老小的衣食沒了著落,治傷欠下的巨額外債更無法償還。幺妹整日以淚洗麵。

    有一天,譚老板出現了。

    幺妹家為了給父親看傷,向他借了許多高利貸。而譚老板追討高利貸的手段,在整個廣州是出了名的。因此,看到他的到來,幺妹的母親不知如何是好,渾身像篩糠一樣哆嗦個不停。

    出乎預料,譚老板說,他不是來討債的,因為他知道,幺妹家窮得都揭不開鍋了,哪有財力還債呢。譚老板說,他不但可以將欠他的那些債務一筆勾銷,還可以替他們家將別的欠債還清。譚老板還說,不但替他們還債,還要給他們老倆口一筆養老的費用。

    好大的餡餅。

    當然,譚老板是開當鋪的,總做這種賠本的買賣,早就不是譚老板了。所以,譚老板附加了一個小小的條件:請幺妹白白到他們家居住,住進他的房間裏——給他做小老婆。

    異常精明的譚老板已經盤算得清清楚楚的事情,難道還有變數麽?幺妹隻能乖乖坐上了譚家的花轎。

    那天,盧慧能、林山子、陳阿四,三個年輕後生坐在橫林崗村口的高台上,眼睜睜看著那頂大紅大綠的花轎從幺妹家的門口顫顫悠悠抬了起來,顫顫悠悠走出村子,顫顫悠悠走向城裏。

    嗩呐嗚嗚咽咽,被風撕得斷斷續續,好像是在哭泣。

    欲哭無淚的,更有那三顆淌血的心。

    嗩呐聲隨風逝去,花轎也消失在了蒼茫霧氣裏……

    “老天爺,這不公平!五六十歲的老頭子,卻偏偏霸占人家十五六歲的黃花閨女,天理何存?天理何在?”山子一拳砸在堅硬的石頭上,拳頭立刻流出殷紅的鮮血。“世界上哪有什麽公平可言!”陳阿四說。“天理?錢就是天理!

    你要是有那麽多錢,你就是天理!”慧能咬著嘴唇,沒有吭聲。他在思索發生這種事情的原因。陳阿四望著幺妹花轎消失的方向,咬牙切齒,自言自語道:“老東西,你等著瞧,我一定要讓你死無葬身之地!我一定要你……”第二天,陳阿四就跑到了廣州城,在一家古玩字畫店當了學徒。他聰明伶俐,又能識文斷字,再加上格外用心,很快得到了老板的賞識。不久,林山子去了珠江邊的碼頭,用他尚未完全發育成熟的身體,像成年男子漢一樣,扛起了沉重的貨物,也扛起生活的苦辣酸甜。而慧能,似乎也長大了許多,成了一個真正的樵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