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慧能探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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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慧能與惠明分手後,走過了不少的崎嶇山路,經過南嶺的梅關,往南奔逃,來到了韶州的曹侯村前的山岡,山腳下,曹侯村清晰在望。他不禁發出一聲感歎:“一年了,我又到了曹侯村……”

    此時,正是夕陽西下時分。牧歸的頑童倒騎在水牛背上,顧自吹著短笛,任識途老牛悠然漫步;縷縷炊煙從村中升起,時濃時淡,忽直忽彎,溫情地召喚著田間勞作的人們。

    山腳下,一片鬱鬱蔥蔥的竹林,老竿蒼勁如鐵,新竹青翠欲滴;風來了,竿竿翠竹搖曳著美妙的身姿,翩翩起舞,風情萬種,沙沙有聲;風止了,它們立刻恢複了平靜,不媚不俗,不送不迎,亭亭而立,恬靜如畫……

    “風來疏竹,風過而竹不留聲。”——禪者如是說。

    “事來心現,事去而心隨空。”——禪者如是做。

    山腰間,金黃色的油菜花灼然開放,繽紛了山野,芬芳了空氣,甚至,連絢麗的霞光,仿佛都因它們而璀璨。微風輕拂滿山香,吹落黃花三五枝。風舞花朵,風無傳香散花之意;花染風韻,花無熏風醉人之心。一切自然而然,隨緣而生,緣謝而滅,美妙且和諧。

    ——禪眼看世界,茫茫宇宙,真理無處不在,萬事萬物,智慧無時不顯。竹蔭掃地塵不動,風穿花叢了無痕。慧能陶醉地吟誦道:青青翠竹,盡是法身。鬱鬱黃花,無非般若。

    慧能正要向山下的曹侯村走去,忽然聽到一陣悠揚的鍾磬之聲。

    梵鍾敲碧空,一片白雲天影靜。佛磬震曠野,四山綠樹禪意多。

    山澗那邊,綠樹掩映著一座小小的寺廟——山澗寺。那是無盡藏尼師住持的道場,慧能初次講述佛經的地方。他改變方向,往山寺的方向走去。

    慧能快要走進清幽的山寺時,“吱呀”一聲門響,從寺中走出一位年輕尼姑。她挑著水擔,低著頭走向山澗。

    慧能緊趕幾步,合掌問訊道:“小師父,你是……”小尼姑抬起頭來。是誌秀,是一身比丘尼裝束的劉誌秀。

    她也認出了慧能,稍一遲疑,垂下頭,單掌問訊道:“貧尼幻靜。敢問行者,有何訓示?”

    慧能深深鞠了一躬,道:“幻靜法師能看破人生無常,脫離夢幻泡影,慧能深為欽佩。”

    幻靜臉色微微發紅,喃喃說道:“現在想來,都是因為您月夜一偈,驚醒了夢中之人。貧尼感激不盡。”

    這時,劉誌略和一個五十多歲名叫曹叔良的人結伴走來。

    劉誌略老遠喊道:“誌秀,姑姑在寺中嗎?”

    幻靜和慧能向他們的方向轉身望去。慧能首先叫道:“呀,是劉兄!”

    劉誌略驚奇萬分,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忘情地喊道:“慧能,是你嗎?真的是你嗎?”

    兩人相向跑著,臨碰麵,劉誌略看清了慧能一身行者打扮,尷尬地笑笑:“慧能,你不是到黃梅東禪寺,跟五祖弘忍大師學習佛法了嗎?難道短短一年,就已盡得五祖真傳,將黃梅佛法了然於胸啦?”

    慧能不知從何說起:“唉!一言難盡。誌略兄,你這是……”

    劉誌略回答:“曹善人非要拉著我來聽姑姑講《涅槃經》。哎呀,你看我,忘了給你們介紹。”

    他指著一旁的曹叔良,“這位是曹員外。他是魏武侯曹操的後裔,平日修橋補路,燒香念佛,幫窮濟困,村裏人都叫他曹善人。曹叔,這位就是我多次跟你說過的對佛法極有心得的慧能。上次,您到南嶽衡山進香去了,錯過了與他見麵的機會。”

    “幸會,幸會!”兩人相互致禮。然而,曹叔良的神態並不恭敬,顯然,他並不相信年紀輕輕的慧能懂多少佛法。

    幻靜說:“你們到寺裏去吧,我師父正在誦《涅槃經》呢。”說完,她挑水去了。

    慧能他們一邊說話,一邊向山澗寺走去。

    山澗寺殿內的佛壇上,供奉的是彌勒菩薩。月光童子和餉法國王的塑像侍立左右。慧能和曹叔良虔誠跪拜,彌勒菩薩似乎在向他們低眉微笑。

    劉誌略不以為然地撇撇嘴。他引著兩人穿過佛殿,走向經堂。經堂裏,無盡藏尼師正在誦讀《涅槃經》:……入於空處,出於空處,入識處,出於識處,入無所有處,出無所有處,入於非想非非想處,出於非想非非想處,入無盡定……

    慧能與曹叔良駐足垂手,肅然而立。

    劉誌略不管不顧,徑直跨入經堂,大聲喊叫:“姑姑!”無盡藏尼師瞪了他一眼。

    劉誌略輕輕打了自己一巴掌:“看我這屬豬的,光記吃不記打,又按照世俗叫你了。”

    既然無盡藏尼師的誦經被打斷了,曹叔良和慧能也就走了進來。無盡藏尼師瞄見慧能,歡喜地叫道:“哎呀,這不是盧行者嗎?你可是稀客!坐,快請坐。”

    慧能與曹叔良分別給她行過禮,坐在了方桌兩側。這時,幻靜也挑水歸來,給他們斟上茶。

    無盡藏尼師問慧能:“你不是到黃梅拜五祖為師求法去了麽?”

    劉誌略搶先說:“人家已經學成歸來了。”

    曹叔良意味深長地說:“我聽說,禪宗第五代祖師弘忍大師的東山法門博大精深,玄妙無比,你一年之內,便可盡得黃梅之法,看來非同常人啊!”

    慧能謙虛地說:“不敢。師父不過略微指點了在下一兩次,便叫弟子下山了。”

    無盡藏尼師說:“既然五祖許可你下山,說明你對禪有了甚深心得。不知東山法門宗旨為何?請盧行者略示禪宗法要。”

    慧能說:“按照我的理解,所謂禪宗法要,無非是‘直指人心,見性成佛’。也就是說,人人都有佛性,而佛性本自清靜,明心見性,即得成佛。”

    曹叔良有些疑惑,問道:“我在幼年的時候,曾經讀過《孟子》。孟子提倡‘性善’說,他還說過:‘人人皆可為堯舜’。如此說來,儒家的道理,豈不是與禪宗一樣了嗎?”

    慧能居然點點頭說道:“佛、道、儒,從大道理上說,並無根本性的區別。”

    劉誌略用調侃的語調說道:“佛雲:不可說,不可說;子曰:如之何,如之何?”

    “不可說”,是佛經中常見的術語。因為,佛法精髓,禪宗要義,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所以不可說。“如之何”,在《論語》之中多次出現。劉誌略借來問為什麽,也算妙趣天成。

    慧能一笑,說:“古往今來,西天佛祖釋迦牟尼和中土賢聖孔子、孟子、老子、莊子,他們各自闡述的宇宙人生真諦,猶如一道垂直向上的梯子,雖然層次不同,但方向是一致的。這也從側麵說明,並不是學佛的人才有佛性,而是佛性人人都有,人人皆可成佛。”

    “那麽,怎樣才能成佛?”無盡藏尼師問。

    “頓悟成佛!”

    什麽叫頓悟成佛?室內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雖然他們的思維像被巨大的電流擊穿了,但他們的眼裏儲滿了疑惑。

    慧能淺淺一笑,他心裏非常清楚,自己的“頓悟成佛”說,具有怎樣的震撼力,比八級地震劇烈,比十二級台風強勁,足以驚天地,泣鬼神,使日月黯淡,星光失色!

    他的聲音像二月春風,和煦地吹拂著每個人的心靈:

    “你們要明白,我們每一個人的心性,即是佛心。心外無法,心外無佛。一切萬法,盡在自身。成佛,隻是在自悟本性。所以,為何不從自心頓現真如本性?

    “我曾一聞‘應無所住而生其心’便大徹大悟,頓見真如本性。因此,我要將頓悟教法推而廣之,流布天下,萬年傳揚,使一切有緣眾生從煩惱苦海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