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傀 儡 戲 效 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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傀儡戲戲說朱熹
罷帝師眾臣勸諫
這一天是每月三天的旬假,關禮安排皇上和皇後、皇妃等看戲,先是一出《琵琶記》,之後是傀儡戲。哪知這木偶戲看後,皇帝是一臉的不高興。
且說朱老夫子向皇上麵諫無用,回到講筵所,見到彭自壽。因為二人有師生之誼,就把事情說了,彭也義憤填膺,雖說這皇帝不同於一般的學生,不好跟他講什麽師道尊嚴,但偌大年紀,講的又是公事,總應該表個態,安慰一下吧。
師生二人一商量,上折子,彈劾韓侂胄,勸諫趙擴。正說著,部堂來通知,經皇上批準,請刑部尚書彭自壽,送金使臣回國。
現在,再敘傀儡戲。
一個木偶戴著高帽,穿著長袍,在優伶的操縱下,道貌岸然,裝腔作勢,滿嘴之乎者也,對國朝大政的得失,文武百官的形態,甚至皇宮內的日常起居指手劃腳,以影射朱熹的迂腐不堪。皇上先是覺得好笑,漸漸地一言不發。
在他看來,這演的不是戲,都是他經曆的真實生活,自從朱熹做了他的老師以後,的確什麽都管,啥事都插手,動不動就講那些聽不懂的道學理論,可笑至極。弄得君臣顛倒,唯他獨尊,長此以往,誰是皇帝,誰是天下的主人?
關禮過來,報告官家,朱熹的奏折收到了,他彈劾韓爺和奴才,趙擴打開一看,上寫道:陛下即位不久,就罷免宰臣,更換台諫,中外人士,統疑由左右把持。我怕以後,您的威信下降,招致混亂。
讀罷,想起剛才的戲,皇上不由氣衝牛:
老夫子說的是什麽話,難道朕是任人擺布的無知小兒嗎。
韓侂胄拿過奏書一看,趁機給朱熹上眼藥:姓朱這個老頭也忒不象話,總是讓官家這樣那樣,實屬無理取鬧。如此迂闊,不可再用。
關禮也說:當年先皇孝宗曾經說過,朱熹之言,多不可用。
趙擴忙問:關都知,確有此事嗎。
稟官家,奴才不敢胡言。當年先皇接見朱熹時,這個朱熹滔滔不絕講了一大堆經義,沒一條治國安邦的實用手段。之後,先皇便說了此話。這個,史館可以查到。
趙擴心一橫:既然皇爺爺都說無用,那朕還用他作什麽。
於是故伎重演,皇帝趙括親書禦筆,罷朱熹侍講之職,授與宮官。理由很溫暖:天氣冷了,您年紀大了,站著講學對您的身體不好。
在本朝,正常的工作流程是這樣:朝廷要下達某項指令或實行某項製度,先由政事堂拿方案,報皇帝審核,然後由翰林學士院、直舍人院的秀才們草擬,在這一過程中,他們可以行使封駁權,因為中書舍人、知製誥往往兼有監察權,敕令擬好後,宰相簽署,皇帝加章玉璽,便可施行。
禦筆,也稱內批,是皇帝處理朝政時的專屬指令。它不經政事堂擬議,繞過封駁程序,避開言官論諫,直接由大內發布至某個衙門,獨行其事,是皇帝避開政府的一種專製手段。
黃文叔接到皇上的禦筆後,將擬好而未及發出的奏折撕毀,又上一折。這一次,他把矛頭直接對準了皇上趙擴。他說,韓侂胄假禦筆而逐輔臣的做法,與當年蔡京擅權如出一轍,久必生亂;而禦筆這東西,皇帝應該少用,甚至不用,因為它不符合太祖君臣共治天下的製度,一個英明的君主應該充分信任政府,進而取締禦筆。
朱熹罷職的禦筆傳開後,輿論大嘩,朝野震動。道學,在當時是顯學,是學術界的一大主流,雖未成為官學,但受眾眾多,朱熹的門徒、崇拜者遍布朝野上下,罷免他,完全是在捅馬蜂窩。
先是中書省官員上陣,徐平陽、陳君良上折挽留;給事中鄧澤動用封駁權阻止;再是吏部侍郎孫逢吉、工部郎中劉光祖、禦史吳獵紛紛遞上奏折,說明朱熹是大儒賢臣,不能罷免,皇上應收回成命。
四川製置司幹辦公事楊士元剛到京,任職登聞鼓院隻兩天,立即上書勸止:“陛下上任之初,尚在國喪期間,不經中書,數出禦批。前些天,罷免宰相留正,不按正常流程;貶放諫官黃文叔,不走正常渠道;撤換近臣朱熹,沒有合法的理由。自古以來,從未聽說帝王舍棄宰相、諫官、講官,卻能自己將國家治理好的。祈望立即召回朱熹,毋使小人得誌,以養成禍亂——朱熹一去,朝中正直的官員誰不想走?正人君子都去了,那國家靠誰來管理,又如何正常運行?”
首相趙汝愚最先得到禦批,他沒有按程序辦,而是心急火燎,去論救:勸皇上收回成命。
在皇上麵前,趙汝愚口若懸河、滔滔不絕講了朱熹一大堆好處,趙擴淡淡地說:讓朱熹出朝,是為他考慮,六十多歲了,站著講課,一站就是一個多時辰,朕於心不忍,再說天也冷了,他腳也不好。
然後始終板著臉,聽任趙汝愚唾沫星子橫飛。快一個時辰了,趙汝愚還在說,皇上煩了,臉一冷:
趙丞相,你什麽意思,想不行君命?
趙汝愚無語,隻得離開。
朝廷官員的折子如雪片飛來,民間抗議的浪潮也一浪高過一浪,朝野上下沸沸揚揚,對罷免朱熹的決定不滿。
處於風口浪尖上的韓侂胄不僅沒怕,反而沾沾自喜。他對皇帝趙括說:皇上您剛剛親政,才下了兩道旨意,這麽多人來反對,是何居心?若改口,今後誰還聽您的?
二十多歲的趙括根本意識不到事情的嚴重性,正值血氣方剛,想起楊士元的那句話,不由豪情萬丈:我就要看看,大宋朝廷離了朱熹、黃文叔之輩,會怎麽樣?
第二天,趙擴讓關禮上傳旨:著黃文叔、朱熹即刻離京赴任,不得延誤。就這樣,入朝僅46天的朱老夫子隻得灰溜溜地卷鋪蓋走人。去道觀裏掛名,曬太陽。
趙汝愚的心情一落千丈,鴻圖未展就折乾沉沙,本想蕩汙滌新卻反而孤死首丘,皇帝視朝政如兒戲,聽信外戚,寵幸內侍,短短幾天時間,禦筆疊出,首相、帝師、言官一個個貶放出朝。如今這宰執之中,右相楊文端一向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參知政事陳啟達老邁無能,參知政事、知樞密院事經煜堂與韓侂胄關係很鐵,現在想召集他們集體抗諫也不可能。惟其如此,相位還有留戀的理由嗎。
於是,他奮筆疾書,上折辭職。遞交內殿後,皇上的批示回來了,兩個字:不準。
皇上的指令還有:著陳君良、劉光祖出京外任。其他幾個奏論之人,包括叫得最凶的楊士元,隻字未提。
冷靜下來後,趙汝愚想起了孝宗朝的一件往事:
有個叫張說的人,娶太皇太後的另一個妹妹為妻,起初,官職為和州防禦使、知閣門事,因為讚成北伐,逐步討得孝宗的喜愛,加官為明州觀察使、樞密院都承旨,乾道七年,孝宗任用為簽書樞密院事。一時間,物議沸騰,禦史中丞劉珙憤而辭職,吏部侍郎張靜夫連上三劄勸諫,中書舍人範成大起用封駁權,拒絕草詔,孝宗皇帝還好,沒有來硬的,取消了任命。
一年之後,孝宗再次任命張說為知樞密院事,大臣如李衡、王希呂、周必大等六位上書,反對這個外戚進入執政。這次,孝宗來火了,沒讓步,誰反對就罷誰的職。這個人就是韓侂胄的姨父,你看,身份、官職是如此的相似。
太祖建國之初,是說過與秀才們共治天下。可那都是英明的君主,明達四聰,遵守法度,依程序辦事,聽忠臣的勸諫。都說朝廷是國家的,萬民的,其實,是皇上的,他是一國之君,他要自己作主,發號施令,皇帝要自行其事,大臣除了勸諫、辭職,還有其他的辦法嗎,皇上鐵了心要辦的事,大臣們能奈幾何?
兩害相權取其輕,兩利相權取其重。趙汝愚想通了,韓侂胄想做節度使,讓他做好了,隻要不搗亂就行。若是早聽徐平陽、葉正則、朱晦庵之言,何至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