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寬敞明亮的實驗室中，兩個年輕人正在整理手頭的醫療器具，高個子男人一邊收拾一邊感慨道：“我記得裏麵這家夥從這出去沒多少日子吧，怎麽又是這般幾乎死透的被送回來，你說外麵就真的這麽危險？”

    女人麻利的給器具清理消毒，頭也不抬道：“那還用說？之前光是抓捕變異虎甲就死了六七個人呢，基地裏一下子多了十幾個殘疾人，聽說外麵還活著的人都跟瘋了一樣，為了一口吃的就敢殺人……”

    說到這裏突然壓低聲音道：“聽說這次就連咱們林院士的女兒也差點死了，他老人得知消息的時候幾乎當場昏倒……”

    高個男人接著道：“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林區長為了救她女兒開了一座特殊醫療室，不過到現在都沒消息傳出來，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救，聽說林區長的女兒長得很漂亮，就這麽死了實在太可惜了。”

    女人甩掉手上的消毒液瞪著他一板一眼道：“現在咱們的處境越來越艱難，除了工作之外還需要學習大量的新知識，這樣才能勝任以後的研究工作，我問你，你的學習進度完成的怎麽樣了？敢申請科研助手資格考試嗎？一點都不上進，忙完趕緊背資料，該做實驗的做實驗，該做記錄的做記錄。”

    男人瞬間頭大如鬥，不知道好好的聊著天為什麽突然提這些，苦著臉道：“以前剛畢業的時候想學卻沒人願意教，現在倒好，不想學也要逼著你學，一天到晚就跟上緊的發條一樣，快要累死了……基地之前傳達的新條令不是說的清清楚楚嘛，鼓勵咱們在閑暇之餘享受私生活，鼓勵基地人員組建新家庭，說得倒好，可是每天這麽重的學習任務哪來的閑暇之餘？”

    女人把器具歸類放好後說道：“你這怨念倒是挺深啊，我看你就是給舒服的，就應該把你調到第八區，讓你和那些外勤人員一起感受下隨時都有性命危險的苦日子。”

    男人立刻來了精神，這個好，每天來來回回的從實驗室到餐廳再到宿舍，固定的三點一線，抬頭是屋頂低頭是地板，早都憋瘋了！我都快忘記上麵是什麽樣子了……”

    女人還想譏諷他幾句忽然聽到門外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你肯定不想看見外麵的，不過既然這麽想出去眼下倒是有一個機會適合你們年輕人，基地正在組建一支全能的科研考察隊，需要各部門的精英人才，怎麽樣？敢不敢去呀小夥子？”

    兩人轉身朝門口看去，當看清進來的身影後慌得手足無措，高個男人更是滿臉通紅，半天才大聲道：“肖老，我……我敢去！”

    肖老道：“年輕人有衝勁兒就好，不像我們歲數大了，就是有這個心也沒那個力氣了，隻不過這次要去的地方可不簡單呐，你要有充足的思想準備才行……”

    見兩人緊張的樣子，笑了笑揮手讓他們去忙自己的，獨自走到電腦前輸入口令瀏覽吳一明的治療情況，越看眉頭皺的越緊，半天才長長的歎了口氣。

    吳一明這次的傷勢倒不算重，壞就壞在拖得時間太久，身體機能甚至出現部分壞死，想要救過來並不容易。關鍵是他在第一次治療後基因就出了問題，當時搶救他的時候已經和死人無異了，林光濟通過刺激細胞快速代謝完成了對致命傷的迅速恢複，吳一明的起死回生也讓整個第七區一片歡騰，這件事甚至被專門作為大事件記錄在案。

    這種救治思路本身沒有問題，問題在於忽略了其中的風險，致命傷倒是得以恢複，命也搶救過來了，可是代價卻過於沉重，修複創傷的能量似乎都來自於對自身生命力的透支。

    肖老繼續瀏覽，當看到外貌特征一欄明顯用下劃線標注著——快速衰老，目測五十餘歲時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五十餘歲是什麽概念，和他都相差不多了，可是根據吳一明的資料他才不到三十啊，整整老了一倍……

    用二十多年的時間換一條命，這筆買賣到底是劃算還是虧了呢，肖老發現連他都無法取舍，更何況是一個正值當打之年的小夥子。下麵更多的資料他也沒心思看了，粗略的掃了一眼，依稀看見被下劃線標注的還有不少，比如肌肉細胞結構發生異變（待研究）；顱內出現不明組織疑似腫瘤（待研究）……

    越看心情越沉重，索性退出程序重重的歎了口氣，忽聽身後有人問他：“怎麽？難道救……不過來了嗎”

    肖老不用回頭就從這悲傷的語氣中認出是周蔚薇來了，早聽說過她這段時間一有空就會守在這邊，可見兩人之間的感情之深，也非常理解她的苦處，打定主意暫時不告訴她真相比較好，免得傷心過度，再說了，目前並沒有明確的醫治結果。

    轉臉就看見一雙紅腫的眼睛，知道她肯定私下裏哭過很多次，安慰道：“放心吧周姑娘，我會動用所有資源救好他的，吳一明這次不但完成了艱巨的任務，還給我們帶回來了最重要的情報，他曾兩次親身探查過一處地下空間，哪裏空氣純淨、遠離輻射、物產自然也是極其豐富的，就像是一處世外桃源，你知道對於咱們還活著的人類來說這意味著什麽嗎？”

    見周蔚薇隻是茫然的搖頭，不免激動道：“意味著一處充滿希望的淨土！意味著我們可以擺脫食物匱乏的絕境！意味著我們人類能得以延續！吳一明非常不錯，他的勇敢和有擔當讓我傾佩不已，尤其是明知危險也要回去救小萱的性子更是不錯，他和小萱這孩子都是我們的大英雄！”

    肖老雖然說得激動但是周蔚薇並不關心這些，她在意的隻是吳一明現在到底怎麽樣了，一雙眼睛使勁往屏幕上瞅想要親眼看一看他的治療檔案。

    從吳一明被被送回來的這幾天她不斷的審視自己，回憶著兩人這段日子的點點滴滴，想起還在地下室的時候絕望無助的自己，是堅強樂觀的吳一明給了她心靈的依靠，在她對明天迷茫失去方向的時候，是他定下簡陋的計劃讓自己知道明天該幹什麽，更明白了明天之後還有明天……

    想起第一次教他跳舞時他的窘迫，想起麵臨危險時他的樂觀幽默，總是簡單的一句話就能讓自己不再害怕，細細回想，好像隻要他在身邊不管有多大的危險都嚇不到自己。

    隻幾天她聽到最多的就是自己的歎息聲，隻有快要失去一個人時才能真正看清自己心中所想，他的好才會一一浮現：善良、堅韌、樂觀、責任心……

    幾天的自我審視終於讓周蔚薇醒悟，如果沒有吳一明的話她一定活不到現在，如果此時讓她失去吳一明的話，她將會永遠活在痛苦和悔恨中。

    原來，他才是支撐自己活到現在的那個人，更是餘下的生命中不容失去的那個人……

    收回心思突然開口：“我想看看他的病例，還請您準許。”

    肖老麵有難色，推脫道：“我回去整理一下再給你看，現在我們聊聊其他的，聽說你醫術學習的非常好，刻苦用心，值得表揚。我正好有個任務要交給你，那些縣民們需要醫療隊的救援，我打算……”

    周蔚薇語氣堅定的打斷他哽咽道：“肖老，對於我來說吳一明已經和親人差不多了，在這世上恐怕我們就是最親近的人了，所以不管他的情況怎麽樣我都有知情權，還望您老答應。”

    肖老尷尬的打住話頭，思索了一番，看她的精神狀態還算不錯，既然堅持要看那就沒辦法藏著掖著了，反正遲早是要知道的，遂打開檔案示意她自行觀看。

    周蔚薇已經學習一陣子醫術了，對於一些專業術語能很好的理解，一開始還隻能看到常規的槍傷箭傷，隻是越看越控製不住自己，眼淚不斷往下掉，當看到吳一明衰老至五十多歲時，隻覺得心口如遭重擊，腦子裏也一陣眩暈。

    肖老看她站都站不穩了，急忙扶住她出言相勸：“要相信基地的實力，要相信我們目前的科研方向，這個過度衰老應該是可以……”

    說到這裏就連他也說不下去了，難道憑目前的科技手段能讓生命倒流？恐怕再給他們五十年一百年也摸不到門檻！

    周蔚薇緊緊的捂住嘴怕自己哭出聲來，越想越覺得可悲、可憐，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怎麽就成了五十多歲的老頭，如果吳一明看到目前的樣子該有多絕望，而自己還一直可以冷落他，想到這裏終於忍不住大聲哭起來。

    瘋狂湧出淚水讓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來，耳邊肖老還說了些什麽也完全聽不見，隻有吳一明蒼老的容顏刻在腦中無比清晰，想要努力的把這可怕的畫麵趕出去卻怎麽都做不到，忍不住大喊道：“你走……我……嗚嗚……不要你變成這樣！我……能為你做些什麽？能……做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