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這樣有明淨月光的夜晚不多了，可笑的是在這層外表下卻到處充斥著殺戮與血腥。

    童烈的眸子渾濁不堪，獨自一人坐在大石頭上，神情落寞，手中依舊是一瓶酒，身旁地麵上擺放著數瓶未開封過的酒，每當他喝完一瓶都會將空酒瓶子朝地麵或牆壁狠狠砸去。

    “一代梟雄，高高在上的貴族大人，徐子易身邊的大紅人，雪花隊領袖，也會借酒消愁。”

    童烈精神一震，他敢保證，在聲音響起之前沒有察覺到任何氣息，不是自己疏忽大意就是對方隱匿氣息的能力太強大，顯然是後者。

    這個世界上比童烈強的人不多了。

    進一步辨認聲音，童烈精神再度萎靡下來。

    是，他是梟雄，他是貴族，他是領袖，他是君主身邊的大紅人，可……又有什麽用？

    身後走來的人步履輕盈，夾帶著一縷草木清香，身著一襲白衣，粉紅色長發，瑩潤小巧的粉唇，平靜地看著萎靡不振的童烈。

    “若是讓童心看到你現在這副樣子……”

    沒等閱女說完，童烈底悶地吼道:“她不會看見！”

    閱女垂眉，道:“你還為徐子易辦事？童心不希望你這樣。這次的月圓夜會死多少人？那些流放兒都是無辜的，在你眼裏人命真的不值一提？”

    童烈突然站起身，將瓶中最後一口酒喝光，空酒瓶狠狠砸去。看向閱女時渾濁的眼眸殺氣騰騰，閱女隱匿能力強，真正動起手來不是一個貴族的對手。

    “閱聖女，以往即便貴族見了你也要友善三分，現在不同，君主對你下了通殺令。”

    閱女絲毫不懼，如果怕的話豈會出現在童烈麵前？那麽多年的聖女不是白當的。

    麵對閱女絕世美豔的容顏，童烈竟無半點憐香惜玉之態，高大如山的軀體由內而外散發著極其危險的氣息。

    “我不是當年那個閱聖女，你也不是當年那個童烈。”閱女失望地搖頭，“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這一點任何人都清楚。”

    周圍的殺氣有所收斂，她沒想到童烈也有讓步的一天，這次現身應該能達到預期效果。她不知道，童烈心裏對她的佩服，這個女人的可怕之處不在於實力，而是臨危不懼、冷靜、理智的頭腦。

    “徐子易認為他手下的人足夠強，強大麽？你不是，我也不是，在那一族眼裏的我們都不是。徐子易就是那種人，得不到忠心的部下，隻會用人質要挾，你不是第一個，更不會是最後一個。”

    童烈沉聲道:“聖女想說什麽？”

    閱女像要磨掉童烈最後一絲耐心，見獵物上鉤，繼續道:“三萬年前的人還沒有死絕，哪怕隻剩下最後一人，也要與他抗衡到底，不是你一個人在承受。”

    話間，童烈捏緊了拳頭，外表剛硬的他也有柔情的一麵，閱女的話像一把打開他心扉的鑰匙，心中的桎梏像千斤巨石，讓他幾乎窒息。

    他默默聽著。

    “隻要沒人做出表率，風雲壁在徐子易的帶領下依舊醜陋不堪，有實力的人縮在後頭，不知道真相的人又盲目隨從。太陽永遠沒有普照大地的一天，因為烏雲遮擋了它的光。”

    “那片烏雲就是徐子易？”童烈麵色如舊，嗤笑道，“聖女對君主不滿不是一天兩天了，從君主登位，三萬年前開始，忍耐到現在才有所行動，不是因為周自橫嗎？”

    “是，我是因為自橫而舍不得離開，”閱女下定決心般，“真正讓我對徐子易絕望的，是他十年前的所作所為。研製藥物，捉活人做實驗，流放山水間兩百名孩童，還把注意打到自己親身骨肉身上，將妻子置之死地，封殺那一族僅剩不多的後裔，他還……”

    “逼死師父！”

    說到最後一樁罪，閱女幾近嘶吼，眼淚奪眶而出，也不知是因為憤怒還是悲傷，整張臉通紅。歇斯底裏道:“他為什麽要逼死師父？他難道不知……師父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親的親人！徐子易怎樣都好，隻要自橫站在他那邊，就算我犯傻也會無條件支持，可……他逼死了師父，無論如何……無論如何也不能原諒！”

    童烈突然於心不忍，可又一想，可憐閱女，誰來可憐他？

    “聖女請走，我可以違抗命令不向你動手，僅此一次。”

    閱女倏忽一笑:“我們聯手，裏應外合。”她明知道會傷到對方，內心在掙紮，可一想到師父的死，便下定決心。

    “不是每個人都幸運。我在徐子易身邊安了眼線，你妹妹……童心她，自殺了。”

    自殺了……

    這三個字如夢魘般回響在童烈腦海裏，聽到這則消息，他的第一反應是瞪大眼睛，渾身顫抖，心髒在那一瞬間停止跳動。

    聽錯了，一定是聽錯了，記憶裏女孩溫暖的笑顏就在眼前，淚水，模糊了視線。

    “你沒聽錯，她自殺了。”閱女重複的話一刀一刀淩遲在童烈心頭，不留絲毫餘地。

    沒有得到證實，憑閱女的一麵之詞，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的。

    “你敢再說一遍！以前還真不知道聖女是個為達目不擇手段之人，受教了！”童烈神情凶狠，殺氣漫延。

    閱女嘴上絲毫不退讓，反問道:“童大人想讓我再說一遍？好啊，我說咱們聯手，裏應外合。”

    過了許久，童烈還是低著頭一動不動，隻有那止不住顫抖的身軀無法掩飾他的情緒。

    閱女也在等著答複，這個答複決定了他們將來是敵是友。

    然而，一直沒等到答複，童烈也一直在沉默，閱女按捺不住補充道:“還猶豫什麽？徐子易為人奸詐狡猾，答應你每一百年見一次妹妹，現在沒了人質，他是要利用完你最後一百年啊！”她氣急，“哼！童大人也可以不相信我的話，繼續為有著不共戴天之仇的徐子易辦事。”

    童烈又怎會不明白閱女的性情？隻是妹妹自殺的噩耗給他帶來了巨大打擊，一想到再也見不到那張麵孔，就鑽心的痛。

    他將腰間掛著的一個個血布袋取下放在地麵。

    “這是什麽意思？”

    “這些是徐子易派雪花隊出外收集的流放者獠牙，雖然不知道有什麽作用，但絕不能落入徐子易之手。我會暗中協助你。”

    童烈噙著淚的眼睛不知何時變得狠絕，對滿臉淚痕的閱女鄭重點頭，表明了自己的立場，不過他不想那麽快與徐子易翻臉，所以隻是“暗中協助”。

    他轉身離開的腳步一頓，眉頭微蹙，像在思索著什麽，驀然開口道:“小心周自橫。”

    獨留閱女在原地失神了很久，童烈走時的最後一句話像一把刀子狠狠割在心口，她捂著傳來陣陣劇痛的心口，猛咬嘴唇，試圖將心中痛楚轉移。

    自橫……自橫要來殺我。

    愛情能讓一個理性的女人失去理智，閱女就是其中之一，之前花向她轉告消息時還抱著希冀，如今得到童烈親口證實，一切的希冀粉碎成末。

    如果不是因為師父的死，她或許永遠不會離開風雲壁，不會離開周自橫，永遠犯錯！可師父死了，她連師父最後一麵都沒看到，都是因為徐子易。

    徐子易，你不得好死——

    離開後的童烈，每走一步都仿佛地動山搖，腳下深坑呈現無數條裂痕，高大笨重的身軀倏地跪下。

    隻聽見與地麵相撞的一瞬間轟的一聲響，激蕩起無數煙塵，順勢朝前撲去，額頭抵著地麵，兩隻手掌握成拳頭，瘋狂砸地。

    他猛地起身仰天長嘯，怒號、嘶吼，悲切。

    “徐子易，你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