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紅冽還不習慣說出這兩個字，卻仍然恭敬地在傲茵麵前低頭，“前親王楓姬在宮殿內失去蹤影，初步判定為主動換代，但沒有找到晶核，不排除消亡的可能性。”

    “不用擔心，她已經死了。”在宮殿中漫步的傲茵終於找到了方向，徑直走向正殿。

    此刻的心情應該愉悅，傲茵卻無論如何都開心不起來。

    除了楓姬之外，總覺得她必須還要見一個人……換代時拚命告訴自己要記住那對方，在新生之後記憶無法隨心所欲地保留，她隻記住了要複仇。

    “但是陛下，您接任後自然也會負擔起前親王的一切工作，包括有關種族繁衍的研究，如此……拖延下去，元老會那邊真的可以應付嗎？”紅冽一路跟隨到正殿裏，略略抬頭望向前方的新親王。

    傲茵抱臂在中央的王座前站了片刻，一寸寸打量鏤刻其中的精美花紋，突然微笑著轉身坐了上去：“你說什麽？”

    “噢——沒錯，是要盡早接手深穀宮殿的日常事務。但我今天才剛接任，想必元老會不會這麽快讓我做事。吩咐智囊團清點宮殿中的人數，她同族的手下若不願意效忠於我，直接換代好了。”

    “再從宮殿內部尋找楓姬曾與巫帕族合作的證據，沒有的話也要製造出這樣的證據。繭族的科技力量不可能短時間內增幅這麽多，背後一定有奈維爾星的支持——繭族與巫帕族合作，為了從我們的手中奪取權力，奈維爾星的前政權勢力無情地用病毒犧牲了同族人，我需要得到這樣的‘真相’，明白嗎？”

    “屬下明白。如此一來，那些動搖的平民會迅速對原統治者產生懷疑，從而與我族站在同一陣營。至於我族和平民的矛盾，一概推在已死的前親王身上就可以。”紅冽躬身行禮，後退三步轉身。

    真是聰明的孩子，可惜性格太古板了些。

    傲茵斜靠在王座上，眼神放空的又突然開口：“等等。楓姬這裏應該養著許多科研人員，怎麽一個都沒看見？把他們全部叫過來。”

    紅冽離去的腳步頓住：“遵命。”

    前親王楓姬自從換代後體型無法長大，坐在全星球隻有三把的豪華王座上總是顯得非常袖珍。

    而傲茵坐在高達兩米的座位上就正好，扶著額頭，視線漫無目的地飄向一方。

    最大的對頭死了，心裏永遠在翻湧的憎恨逐漸平息，另外一些念頭慢慢升騰起來，像煙霧一樣飄散在頭頂，無法捕捉。

    “陛下，所有科研人員都集中在宮殿深處，說在嚴格執行前親王留下的任務，暫時無法向您問安。”

    傲茵突然回神，看到去而複返的紅冽眉頭一挑：“任務？”

    “是的。對方態度非常堅決，表示前親王曾經下達過命令，他們表示誓死完成，所以無法第一時間趕來問安。”

    看來楓姬管理親衛隊的水平一般，對科研人員的訓練卻極其到位呢……

    “算了，帶我去看看。”傲茵失去享受閑暇時光的心思，站起來向深處的地下實驗室走去，“……他們，在進行什麽研究呢？”

    紅冽想到那個人類，小聲補充一句：“聽說，是有關夜族繁衍的。”

    “這個我當然知道。楓姬當年不就因此才抓了我和雪尤莎麽。聽說在她消亡前還找到有效的方法了？看來我可以坐享其成啊……”

    紅冽沒有多嘴，跟在身後時腳步無聲，像個安靜的影子。

    她的殿下已經不是公爵，什麽都不記得了。

    楓姬的實驗室明亮幹淨，還帶著前主人留下的氣息。一些身份驗證裝置安在很低的地方，為主人提供方便。

    隔著全透明的隔離牆，一群穿白大褂的學者團團圍住手術台上的女孩子，還能聽見隱約的噓寒問暖聲。

    這個地方，從前隻有不同外星生物的慘叫和咒罵，哪怕她當初被囚禁在另一端也能隱約聽見。

    “痛感強烈嗎？我們這裏有完全不會影響神經的植物麻醉劑，絕對符合陛下製定的安全標準。”

    “……不痛。”

    “餓嗎？這裏還有根據地球人口味和營養需求定製的營養液，因為陛下說過，在新生命誕生的這段時期，你的飲食需要格外注意，所以不能直接進食動植物。”

    “……我也不餓。”

    被團團圍起來的人類很無奈。

    剛才楓姬離開後沒過多久，她一直以來仿佛“懷了個植物人”的錯覺終於被打破，肚子出現微微脹痛……然後這種狀態迅速被健康手環檢測到，就讓一群嚴陣以待的學者們用擔架扛進了早就準備好的實驗室。

    看來夜族和人類的孩子，所需要的孕育期非常短暫，大概也就一個月多一點，李灼楠的肚子都隻是微微隆起。

    ——而且，生的時候也沒有任何感覺。

    乏力和疲憊感的出現都非常正常，但比資料記載的其他產婦反應小很多。

    新生命大約隻有普通人類嬰兒一半的大小，非常瘦，短短的黑發貼在額頭，眼睛閉上時顯得非常安靜。

    雖然現在分辨不出更像誰一些，但總覺得沒有遺傳到傲茵的什麽地方呢……

    李灼楠躺在舒適的手術台上，有些無力地想。

    寶寶幾乎沒有掙紮就離開了身體，而且現在也安安靜靜地睡覺……就這麽埋到土裏澆澆水也不違和。

    “經檢測為雌性生物，後續基因序列鑒定和喂養工作交給我們負責，請你在這裏休息片刻，稍後會有人帶你返回房間，下一餐的食譜已經定好，你是否要過目？”

    有人從李灼楠身邊抱走嬰兒，人類立刻抬起手，下意識做出阻攔的動作。

    哪怕母愛非常薄弱，她半閉的眼睛也不想看什麽營養食譜，而是想讓這個小生命待在身邊。

    不要讓她離開我……

    “——等一下，把它交給我吧。”

    極輕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有人出聲製止。

    李灼楠的額頭覆蓋著被汗水浸透的黑發，有些迷糊的想，這種熟悉的感覺……是誰呢？

    ——在無助的時候，是誰及時出現了呢？

    為首的科研人員看見是傲茵而非楓姬走近，笑容因為了然愈發無奈，最終堅定了語氣：“為了避免帶來不必要的感染，請陛下在此等候片刻，經過消毒後您才能進入實驗室區域。”

    更別提無措施接觸這個珍貴的夜族生命了！

    “哦。”傲茵冷淡地在原地站了片刻，轉身走出去，“那麽，你把它放在這個生物身邊。”

    李灼楠用力撐開一絲眼皮，發現有人在遙遙的指著自己，稍一掙紮，能夠隨脊椎形狀自動變形的手術台支撐她半坐起來。

    “傲茵……”

    “按照規矩，你應該稱呼我為陛下。”

    這個帶著疏離感的人，是誰？

    李灼楠突然有一瞬間恐慌，看到她用不悅的眼神逼迫科研人員將嬰兒放回來……最終放下心。

    “我是……”她是什麽呢？伴侶？食物？好像那種都不是。

    李灼楠想了想，認真說：“你的晶核在我這裏，是它支撐我們相遇，也支撐我活下去。”

    話音未落，傲茵立刻走上前：“晶核？我的？為什麽？”

    “說起來，那是一個很長的故事了。”李灼楠有些疲倦，慢慢躺了下去，“楓姬希望從你身上找到種族繁衍的關鍵，嗯，又經曆了很多故事，我們才……”

    傲茵冰冷地打斷她：“我不關心你的事，隻要說清楚關於晶核的那部分就好了。”

    “你！”李灼楠氣結，雖然早就做好了換代後把她當做新一個人來看的準備，但現在的傲茵……也太不是東西了！

    曾經她決然剖出晶核塞給自己的臉龐還在眼前，為什麽現在就變成這個樣子？

    李灼楠由晶核提供能源的身體恢複起來相當快，摸了摸胸口積攢體力，深呼一口氣：“你想要知道的事情，都和我有關。而且夜族，已經找到了繁衍的方法。”

    “就是這個生物嗎？”傲茵瞥了一眼閉目沉睡的嬰兒，果斷搖頭，“不可能，在沒有晶核的情況下，她從會呼吸起就開始瘋狂尋覓能源了。”

    “這是你的娃。”

    “……啊？”傲茵陛下為這個字深深茫然。

    李灼楠作為一個生了植物人的強悍產婦，直接下了手術台，麵對曾經的公爵咄咄逼人般對峙：“這是你的後代，也是我的。”

    傲茵盯了那個嬰兒片刻：“後代？雖然楓姬數千年都在進行這項研究，但老實說，我並不抱什麽希望。記得從前講過的那個傳說嗎？發現晶核並將其分給族人的始祖，在第一次遷移後還活著，宣稱自己找到了壯大族群的方法——然後呢？夜族開始同族相殘，殺死始祖以至於毀滅了那顆星球。”

    傲茵說到這裏，嘲諷地笑了笑：“我始終認為，從那時起，晶核對於我族無比重要，是因為它為了徹底消滅我族而存在。”

    夜族從前就是高消耗的好戰種族，能源石會枯竭，他們也會陷於彼此內戰。

    同族相殘，直到最後一個夜族得到了所有族人的晶核，然後能源耗盡而死……多麽殘忍的滅亡方法，比繭族的攻擊，巫帕族的毒劑更殘忍！

    “——不是這樣的！”

    李灼楠從前也如此認為，但直到今天才明白晶核的真正含義。

    “夜族在得到晶核後早已變異，再也無法用原來的繁衍方式延續下去……但繁衍，並不是爭奪啊！用這種方式延續下去，然後找到真正的繁衍之路，在我心裏正確的道路並非廝殺，而是將已有的晶核分給別人……”

    晶核的存在沒有對錯，就像直到末世來臨，李灼楠才明白那顆星球上的生命其實與地球無關，無論人類興滅幾次，那顆星星都永遠掛在宇宙中，都可以叫做地球。

    傲茵依舊不以為然：“真是個好辦法，送給同族，連廝殺都省了。”

    “這個宇宙很大，不隻夜族，還有奈維爾人和地球人。你曾經將晶核送給了我，所以我還你一個希望。”李灼楠篤定地說，轉過頭望向那個淺淺呼吸的小生物。

    生命不止是廝殺和爭奪，也是分享和延續。

    找到對你來說非常重要的那個人，把你非常重要的送給她……才是延續。

    然後得到世界上的，另一個你。

    真是……讓人動容的，生命的眼神。

    那一天，她就是因為這個眼神，才獻出了自己的晶核嗎？

    傲茵被吸引般難以自控地靠近，俯身輕輕摸了一下嬰兒臉頰，指尖傳來的觸感柔軟，而心裏被重重禁錮起來的大量回憶洶湧而出，像在呼應那份感覺。

    回來了，所有的東西都回來了。

    從初到末，圓滿地連成一條線。

    如同那天約定的那樣，望向李灼楠微笑：“……記得我們說好的嗎，等我重生後，你來填補那些記憶。”

    與此同時，小小的嬰兒睜開眼睛。

    那是一雙與傲茵一模一樣的，水晶紫的眼睛。

    【正文完】( )（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