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暗潮湧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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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送著兩位異端消失在視線中,君士坦丁鬆了口氣,心想這次的任務總算完成了。

    至於與隱藏在光輝下的異端交易,這種在正統的聖職者們眼中罪大惡極的行徑,君士坦丁並不當一回事。

    他未來還有更重要的任務,在此之前,他不想受到任何外來力量的幹擾,以免教廷內部的有心人覺察到他的真實身份。

    不過,接下來,他還要做一件事。

    維克托睜開眼睛,看到了站在他麵前的君士坦丁。

    “是你。”維克托冷冷道。

    “看來那天在馬車我感知到的那個人就是你了,不愧是裁判所的審判長大人。”君士坦丁蹲下身子。

    “現在在你麵前的不是什麽審判長,隻是一個快要死的老人罷了。”維克托漠然道,他的外貌發生了極大的改變,黑發悉數變白,全身上下繚繞著一團淡紅色的血氣,那個威嚴的中年審判長形象蕩然無存。

    “看得出來,您忍受痛苦的能力也是一流的,不過從您剛才昏過去的情況來看,恐怕您的魔力已經所剩無幾了,能在那種詛咒下撐到現在,我確實要稱讚你一句。”君士坦丁說道。“等你再一次醒過來的時候,恐怕已經是一具不死生物了吧。”

    “我再來之前就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如果真是那樣,想必皇女閣下會讓我的身體在聖火中得到安息。”維克托說道,他的額頭上已經爬滿了蛛網般的血色紋路,詛咒的力量一點點侵占著他的肉體,但他的意誌卻絲毫沒有屈服。

    “但對於把畢生都奉獻給和異端戰鬥的您來說,那種屈辱想必是聖火無法抹消的吧,變成了自己最憎惡的異端,將來聖靈廳會怎麽樣記載這件事呢?”君士坦丁看似漫不經心地說道。

    “沒有人會記得你曾是位和異端奮戰至死的勇士,一位無畏的守夜人,曆史隻會記載,在神聖曆的某年某日,邪惡的活屍維克托被光輝淨化,你的靈魂將無法進入天國,隻能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徘徊,忍受永恒的死寂。”

    維克托沒有做聲。

    “我能讓您從屈辱中得到解脫,沒有絲毫痛苦地回歸主的懷抱。”君士坦丁說道。“但我有個小要求,希望您能滿足我。”

    維克托直視著少年的眼睛,良久,他艱難地說道:“年輕的牧羊人,你想要什麽?”

    “我想知道,十年前,天界之門為什麽會出現?你對這件事了解多少?”君士坦丁用十分隨意的口吻說道。

    然而問出這個問題的那一刻,他放在袖子裏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緊了幾分。

    “你知道這個,是西塞羅閣下告訴你的?”維克托痛苦地咳嗽了一聲,“當年的這件事,我也隻是略有耳聞,不過我並不知曉具體的情況。”

    君士坦丁皺起了眉頭,“那您知道,教會內部有誰可能知曉這件事?”

    “據我所知,當年神典記載的天界之門現世之前,南方大主教梅龍、聖騎士團團長凱薩,以及審判長德雷克斯似乎有所察覺,他們在樞機會議上聲稱主的審判即將降臨人間,要求教會趁機向全大陸擴張,甚至聯合反對教宗陛下。”維克托的聲音變清晰了些,似乎是回光返照的緣故。

    維克托接著以一種木然的語氣說道:“那夜天界之門消失後,又接連發生了許多事情,狄安娜殿下便是在之後不久成為了神眷之人。”

    君士坦丁默默地記下了這三個人的名字,接著又問了一句:“皇室對這件事情有什麽看法?”

    維克托淡淡地說:“當年,格蘭芬特家族內部分裂成了兩派,以大皇子拜倫為首的一方認為這是教會對皇室的威脅,要求流放或者軟禁殿下,而三皇子海頓則極力為自己的妹妹辯護。”

    神聖帝國立國千年,堪稱如今大陸第一強國。而在很多學者們眼中,這個古老的國度最大的也是唯一的隱患便是教權與皇權的並立,兩者間的矛盾自古有之,隻是外人並不清楚,這種矛盾到底有多激烈。

    “帝國內部因為這件事爆發了百年來的宮廷政變,傳聞裏的天界之門消失後不久,龍槍王朝便發動進攻,接連吞並了周圍的數個公國,兵峰直指帝國北境,來勢洶湧,帝國上下人心惶惶。”

    “當今皇帝陛下不得不禦駕親征,奧林匹亞城的防務交給了大皇子拜倫和裏奧斯親王,出征後的第二十天,由親王統領的三大騎士團發動叛亂,向光輝大神殿發動進攻,並占據了皇宮,準備殺死年幼的殿下,雖然殿下有光輝庇佑,他們的陰謀沒有成功,但殿下的親人,包括海頓皇子,都死在了那個流血的日子裏。”

    “皇帝出征,都城空虛,部下作亂,呃,真是老套的橋段。”君士坦丁揮手比劃了一下,“然後呢?”

    “沒有然後。”維克托冷漠地說,“當時教會麵臨的麻煩也不少,帝國內部各地都有異端湧現,叫囂著天界之門消失是因為光輝已經遺棄世人,聖騎士團和審判所上下忙得焦頭爛額,我和森特受了德雷克斯的命令在北地圍剿從蠻荒大陸流竄而來的獸人,凱薩帶領著聖騎士們去鎮壓帝國各教區的叛亂,借著誅殺異教徒的名義殺了不少郡省的地方貴族,斯圖爾特的家人也死在那場屠殺之中。”看起來,這位審判長至今對當年教廷的某些做法仍深惡痛絕。

    君士坦丁陷入沉默,他理解斯圖爾特的感受,不難想象,當浴血奮戰存活下來的大騎士懷揣與親人重逢的渴盼會到家鄉,卻發現自己已經家破人亡時,內心會是何等的絕望和憤懣。

    “這就意味著,教會在帝都內就幾乎沒有多少可供調動的力量了,叛軍正是抓住了這一點,才膽敢包圍光輝大神殿。而且他們的兵力達到數萬,遠遠超過聖堂的武士,軍隊裏還擁有無數強大的魔法師和戰士。所以叛亂初期進行得很順利,親王一方的軍隊迅速擊垮了敵對貴族,血洗了皇宮和帝國上層的親教會派,他們甚至差一點就攻進了光輝神殿,如果不是教宗陛下出手的話。”

    “最後,因為各種原因,叛亂終告失敗,我沒有多少時間細講了,你可以自己去問殿下。”維克托的眼神渙散起來。“還有,你到底是誰?為什麽要問這些?”

    “我啊,也隻是一個被光輝遺棄,國破家亡,流落到別國的可憐蟲而已。”君士坦丁低頭悄聲說道,“感謝你的故事,安息吧!”

    他將手指抵在審判長的額頭上,一層晶瑩的光芒從指間擴散,將維克托包裹住,很快,審判長便在光芒中凝固成一塊雪白的晶雕。

    一陣風從林間拂過,維克托的身體變成了漫天晶屑隨風而去。

    當清晨的陽光降臨寂靜的山穀之際,將生者從這個充滿血腥的夜晚中解脫。穀地中多出了很多忙碌的身影,親衛們清點著死去的馬匹的數量,沉默地搬運著一具具戰友的屍體,將他們埋葬在山穀的林間,並用木頭為他們建造起簡陋的墓碑。

    “願塵世的勇士,在天國安息,你們將在光輝的懷抱裏,得到永恒的慰藉。”

    “聖焰銘記你的英名,天穹記錄你的功勳,主的仆人引領你穿過他的長廊,引你至彼岸光明。”

    “光輝不朽。”

    在胸口鄭重的畫了一個十字,君士坦丁結束了冗長的悼詞,然後對著那一座座土包鞠了個躬。

    作為西塞羅主教為四皇女指定的神父,這樣的葬禮交由他來主持,有著在大陸第一神學院打下的堅實基礎,君士坦丁從容不迫地背誦著優美的禱文,儀態莊重,語氣誠懇,就連三位光明祭祀都覺得他的表現堪稱可圈可點。

    他轉過身,身後是狄德羅和他手下的麵露哀色的親衛們,他平靜地向狄德羅點了下頭,後者神色顯得有些僵硬,木然地回禮。

    隻是其他親衛們看向君士坦丁的目光卻並不怎麽友善,昨夜戰況激烈,而君士坦丁卻都沒有出現,直到戰鬥後才屁顛屁顛地從林子裏跑出來,在親衛們看來,這顯然是少年教士臨陣脫逃的表現,因此對君士坦丁的厭惡感更加濃鬱了幾分。

    君士坦丁將這些目光盡收眼底,不動聲色。

    走出樹林,君士坦丁第一眼看到了倚在一顆樹下的“莫德雷德”,騎士雙手環在腦後,枕著大樹,旁邊放著那支傳奇長槍“深紅流火”。

    “看上去,殿下身邊的那些人不怎麽喜歡你,尊敬的‘晨星’閣下。”麵罩下傳來一個稍顯低沉的聲音。

    “無所謂。”君士坦丁渾不在意地擺了擺手,“他們倒是對你這個半路殺出來的偽騎士充滿好感,覺得你是那種騎士小說裏描寫的男主角,那種渾身散發著英雄氣息的人物,如果殿下當時當場對你表個白什麽的,估計你的形象就更完美了。”

    “莫德雷德,可不是什麽英雄人物。”騎士很淡定地說。“隻是小的時候看書時,對這個人物印象很深刻而已。”

    “你的口味確實獨特,小時候,像我一樣,愛看騎士小說的少年們一般都會優先喜歡蘭斯洛特的吧,那位傳說中英俊瀟灑、劍術強大的無敵騎士,簡直是無數騎士眼中的偶像標杆。”君士坦丁聳了聳肩。“可惜隻是個傳說。”

    莫德雷德說道:“未必,蘭斯洛特這個小說人物在大陸曆史上是有原型的,很多曆史學家考證,這個人物形象取材於黎明之戰中,六大史詩英雄之首的聖騎士帕拉丁,神聖帝國騎士眼中的最高學府帕拉丁學院便是以這位英雄的名字命名,他的雕像至今仍擺放在帕拉丁學院的先賢祭祀所外,你有機會可以去看一下。”

    “史詩英雄?那是什麽玩意,能吃嗎?”

    “那是曆史上,伊卡迪亞大陸公認的六位巔峰勇者,每個帝國的小孩子從生下來開始就會耳濡目染他們的各種傳說,你如果想混進帝國上層,了解一下這些東西還是很有必要的。”

    “呃,我小的時候看的聽得都是亞瑟王傳說之類的東西,這方麵確實孤陋寡聞,所以真的沒有聽說過這些東西。”君士坦丁很坦誠地說,然後話鋒一轉,“都是公會裏的人,我就不兜圈子了,你的任務究竟是什麽?具體些。”

    “我的任務是安全護送殿下到達奧林匹亞城,現如今,帝國的局勢很微妙,想必你多多少少也了解過她的身世,帝國裏不想讓殿下活著回到帝都的人很多,就連教會內部都有類似的聲音。”

    “為何?”君士坦丁微微蹙眉。

    “十年前,帝都叛亂結束,殿下的親哥哥海頓三皇子在那場叛亂中喪生,而與海頓皇子暗中爭奪皇位的大皇子拜倫卻活了下來,聲稱自己當時並不知情,並被叛軍囚禁,因此陛下沒有責罰他,隻是賜死了作亂的親王。”

    “恐怕那位親王也隻是充當了大皇子的替罪羊吧。”君士坦丁一針見血。

    “確實很多人都這麽想,但根本找不到證據,皇帝也不可能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處死一位皇子,所以不了了之。唯一確定的是,大皇子借助叛亂清洗了帝國上層中的大部分政敵,鏟除了與自己競爭皇位的三皇子,並穩固了自己在朝中的地位,成為了最後的勝利者,而活下來的狄安娜殿下也因此被拜倫忌憚,成年之後不得不來到帝國北境,擔任一個偏遠行省的總督,每年僅允許回帝都一次。”

    “教會呢?那些來自聖靈廳的紅手套,他們為什麽要殺死自家未來的聖女,對他們有什麽好處?”

    “這是個很複雜的問題,一時半會很難解釋清楚,就我所知,晨星閣下你過往執行的任務基本上都在神聖帝國境外,直到近兩年才銷聲匿跡來到神學院,所以你對帝國可能沒有很深的了解。”莫德雷德說道,“簡單來說,教會裏很多人不希望看到一位擁有皇室身份,並執掌教廷實權的聖女出現。”

    “政治不就是妥協麽?那些在神殿裏混了一輩子的老家夥難道這個道理都不懂,萬事都可以商量,何必動手呢?而且隻要狄安娜向他們適當示好,贏得他們的支持也不難吧?還可以借此發展自己的勢力與拜倫對抗,為什麽他們不嚐試這麽做呢?”君士坦丁不解地問。

    “所以說,你對帝國的政治還是太不了解了,‘晨星’閣下,你知道嗎?在貴族們看來,帝國內部自古以來最尖銳的問題是什麽?不是皇位的爭奪,而是教會所擁有的巨大權力和影響力。”

    君士坦丁陷入沉思,他的腦海裏浮現出進入狄安娜的馬車時看到過的那個皇室標記:皇冠背後生長著的兩對巨大的羽翼,包裹和拱衛著巨大的王冠,看似是神靈對帝國的一種庇護,但又何嚐不是一種枷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