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暮色中的回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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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叛軍首領無比震驚,在他的印象中,能把神術用得如此出神入化的聖職者,唯有整個教會裏那幾位紅衣大主教而已,可那些人都不可能出現在帝都裏,那麽,眼前的這個老人到底是誰?

    他聯想到某種可能,臉色瞬息間變得蒼白如紙,幾乎是把肺裏的氣都吼出來似得如雷咆哮:“所有的騎士和魔法師都給我上,殺了他們,不能讓那兩個人走出皇宮。”

    城門外,聽到首領的命令,叛亂的騎士們快速向皇宮集結,滾滾馬蹄聲蓋過了天地間的一切聲音。

    宮殿的上空也隨之出現了數十個穿著法師袍的身影,魔法師們吟唱起咒文,在皇宮的上方聚集起澎湃的魔法能量。

    一朵朵鉛灰色的濃雲飄來,蟄伏在天穹深處,把太陽都遮蓋了下去,雲層中隱隱有無數電光和烈火不安分地跳動著。

    百餘名騎士們駕著純血戰馬向著緩緩走向宮門的老人和女孩急速推進,這些騎士們無一不是叛軍中的精銳,作為這次叛亂的主力,他們隻用了半天不到就鎮壓了帝都各處的反抗力量,成功控製了都城各處的要害。

    那些漂浮在天空中的法師和術士均是魔力高強之輩,能使用飛行術本身就已經證明了他們的不俗。

    而此時他們發動的魔法都是可以一擊致命的攻擊法術,在魔法波動籠罩的範圍內,就算是一隻螞蟻也逃不出去。

    這樣的組合,收拾一支軍團都足夠了,還對付不了兩個人嗎?

    老人低頭看著瑟瑟發抖的小女孩,蒼老的容顏浮現出一絲溫暖的笑意:“放心,他們留不住我們的。”

    老人抬起頭,此時,從廣場上千名騎兵已經進入了加速衝鋒的階段,諸多絢爛魔法從天而降,看到這足以令人心跳停止的畫麵,老人的雙眸依舊古井無波。

    然後,他看似隨意地揮了揮手,像是拂去眼前的塵埃般寫意。然而下一刻,無論是正在衝鋒地騎士,還是飄在半空的魔法師,都見證了永生難忘的一幕。

    無數紛至遝來的魔法一齊炸開,沒有一個法術成功落到地上,整個天穹被點亮,像是新年時萬千煙火盛放在皇都的夜空。

    正在衝鋒的騎士們則紛紛被一股海潮般的力量連人帶馬掀翻在地,接著被這股無形的巨力拽向一旁。

    煙塵大作,視野中一片火樹銀花,小女孩的瞳孔瞪得老大,似是不敢相信發生在眼前的一切。

    老人用手指輕輕一劃,在他們的頭頂,遮蓋了整個皇宮的烏雲裂開一道裂縫,一束清麗的陽光從裂口處倒落,灑在兩人肩頭。

    隨著這道光芒落下,老人的身軀似乎一下子變得無比高大,渾身上下繚繞著神聖、崇高的氣息,令觀者的內心除了敬畏和臣服以外,再也容不下別的情緒。

    光芒以老人為圓心迅速擴大,最後化為一片光的海洋,吞沒了視線中的一切,叛亂的騎士們被淹沒在這片暖意融融的光輝中,他們的身體燃起金色的火光,最後慢慢掙紮著消失在光芒中。

    小女孩伸手捧起一縷陽光,驚異地發現那抹陽光似是在回應她,主動鑽進了她的指縫裏,“這是什麽?”

    “這是主的光輝,預示唯有虔誠者方得救贖。”老人說道,依然是不緊不慢地拉著小女孩的手,向前緩步走去。

    兩人走出了宮門,此刻,皇宮外已經雲集了數萬名士兵,黑壓壓的人潮擁擠在宮門外。士兵們看到渾身籠罩在聖潔光明中的老人和少女,眼神裏充滿畏懼不安,根本不敢上前。

    對於神聖帝國的子民來說,眼前的這位老人無疑是整個大陸上最接近光輝之主的那個人類,比皇族還要來的神聖不可侵犯,他們哪裏敢動手?

    直到進攻的號角響徹雲霄,數萬叛軍才挪動步伐,踏著緩慢而肅殺的步伐向著兩人逼近。

    老人環視著來自四麵八來的鐵潮,往前邁了一步,刹那間,仿佛大地都跟著顫動了一下。

    “你們的靈魂蜷縮在黑暗裏狂歡,卻不知主的審判已經降臨。”

    雲層徹底消散,耀眼的光輝從天際落下。

    那是最純粹、最冷酷的光……

    一個時辰後,老人拉著女孩的手,走到了光輝大神殿的大理石階最上方,俯瞰著整座都城,視野所及之處,濃煙四起,滿目瘡痍,鮮血鋪滿了城市的每一個角落,無數戶人家裏傳來心悸的悲泣聲,這座曾讓整個大陸為之仰望的城市籠罩在無邊無際的愁雲慘霧中。

    “你所看到的這座城市,已經被貪婪和恐懼所統治,這兩個魔鬼是人們自己放出來的。曆史上,它們一次次利用人們的野心為原料,釀造蠱惑人心的毒酒,任何人第一次品嚐這杯酒時都會如癡如狂,但他們最後嚐到的那一口,往往都是自己的眼淚。”老人的手搭在小女孩的肩頭上,輕聲說道,“狄安娜,記住你今天所看到的一切,不要讓這幅畫麵再次發生在你的麵前。”

    狄安娜望著車廂外,遠山上漂浮著的那抹紅霞,又想起了當年老人對自己的這句話。

    “不愧是教宗陛下,那到底是什麽樣的神術?竟可以在一瞬間讓千軍萬馬灰飛煙滅。”君士坦丁有些神往地說。

    狄安娜愣了一下,全然沒想到君士坦丁的注意力竟然放在這上麵,她不禁啞然失笑。心想到底還是隻個少年啊,總是對這些打打殺殺的東西感興趣。

    不過無形中,她對這位小修士的好感也增添了些許,因此微笑道:“教宗陛下告訴我,隻有信仰最堅定,靈魂最虔誠的信徒才能直接召喚主的光輝為自己而戰,事實上,這也是所有神術的基本,對神的教義理解越深,神術的威能也越強大。所以曆史上,能夠使用強大神術的,往往不是某位位高權重的主教,而是那些擁有純正信仰,對光輝有著獨到體悟的苦修士。”

    “教會裏麵,教宗陛下對光輝的理解最為深邃高遠,因此他的神術也最強,哪怕是最基本的祝福術到了他老人家手裏,也能發揮出遠勝於普通牧師的效果,因此教宗陛下使用了什麽神術倒是無所謂的,反正對他的那些敵人來說,結果不會有什麽分別。”

    “這和魔法體係大相徑庭。”君士坦丁說道。

    “不錯,對於同一個魔法來說,使用者是誰往往無關緊要,隻要給定的初始施法條件一致,如果是使用相同的魔力、專注度、施法環境,在不使用各種超魔技巧和煉金道具的情況下,一個大魔導師發出的火球和一個學徒發出的火球不會有什麽不同。在魔法體係裏,一切條件都是嚴格而精確,可以被量化操作的,這種思想是魔法殿堂的基石,聖安格爾稱之為‘黃金的決定準則’。”狄安娜娓娓道來,“但在神術體係裏,這種準則不複存在,使用者的認知乃至靈魂本身就會影響其使用神術的效力,這就是為什麽所有優秀的魔法師在研究神術時都會陷入困境的原因。”

    “從根本上來說,這涉及到魔法研究的終極層麵‘靈魂’”君士坦丁補充了一句,“和‘命運’一樣縹緲晦澀的存在。”

    “正是,而且眾所周知,靈魂是隻屬於神靈的領域,現世任何妄圖染指這一禁區的存在,都會墮入黑魔法之門。”狄安娜淡淡說道。

    君士坦丁本想接著繼續問幾句有關當年天界之門的秘辛,但猶豫了一會,終究還是沒有出口。

    他不確定這會不會引起狄安娜的懷疑,進而讓某些有心人察覺到自己的身世。

    “今天就到這裏吧,殿下,晚安。”他向這位皇女鞠了一躬,然後走出了馬車,仰頭,暮色已悄然離開,夜空裏星鬥縱橫。

    然後,他看到了坐在一堆篝火旁的莫德雷德,騎士身上仍穿著厚重的盔甲,一言不發,周圍偶爾有路過的親衛,都會向他投以敬意和好奇的目光。

    “一天到晚帶著麵罩,你不累的麽?”君士坦丁同樣坐了下來。

    “身為獵人,習慣與黑暗為伍不是很自然的嗎?”莫德雷德淡淡說道,麵具後傳來的聲音依舊是那樣不起波瀾,低沉而悅耳。

    “倒也是,我很好奇,你昨天在馬車裏和四皇女談了些什麽?”君士坦丁說道。

    “你放心,我沒有揭露你的身份。你可以繼續做你想做的事,隻要不是對殿下不利,她讓我繼續保護她,直到抵達帝都為止。”

    “我在公會幹的都是殺人的活兒,保護某個皇室成員的任務確實很少見,你的報酬是什麽?一共有多少任務點?”君士坦丁問道。

    “我的報酬早就得到了,就在這裏。”莫德雷德說道,指了指放在旁邊的某樣東西,君士坦丁望了過去,發現是那杆通體赤紅色的長槍,通過前些日子的交談,他得知,這把槍的名字叫做“深紅流火”。

    “是傳奇武器。”君士坦丁挑了挑眉毛,“皇女殿下出手真是大方,從工藝上來看,似乎是出自煉金壇,莫非你的雇主和煉金壇某位大師也有淵源?”

    莫德雷德倒是有些吃驚,沒有想到君士坦丁竟然一眼就認出了這把長槍的等級,還準確地判斷出了“深紅流火”的來曆。

    “晨星閣下,你很讓我驚訝呢。”莫德雷德說道。“這把武器的確來自煉金壇,至於它的曆史,那就是個很遙遠的故事了,即便是現在的我也發揮不出它的全部力量。”

    “居然將這麽珍貴的東西作為報酬,你和皇女殿下究竟是什麽關係,為什麽我之前在公會裏沒有聽說過你?”

    莫德雷德沉默了一會,然後說道,“現在告訴你也無妨,其實,我本來就是殿下的扈從騎士。”

    “什麽?”

    “殿下十一歲那年,那時的我算是她的玩伴,我自願成為她的扈從騎士,順便說一句,莫德雷德這個代號就是她給我取的,那是我們之間的秘密。之後,為了曆練自己,我加入了獵人公會。像很多獵人一樣,兩年來,承接了很多比較有難度的任務,排名也逐漸升到了前二十名。”莫德雷德說,“但這還不夠,我需要變得更加強大,而不僅是更多的任務點,才能保護好殿下。”

    作為大陸最大的殺手組織,獵人公會有一套獨有的任務機製來協調屬下的諸多獵人們,每完成一項任務,賞金獵人們不僅可以從雇主那裏得到報酬,同時公會將會根據任務的難度係數獎勵給其成員相應的任務點數。累積的任務點數可以用來向公會內部兌換錢財、煉金材料、稀有裝備,以及各種情報,甚至是一些小公國內的爵位。

    同時,任務點的多少也是公會成員排名的依據,排名高的成員,可以在兌換物品、獲取情報和和承接任務方麵享有絕對的優先權。

    這是一套金字塔般的設計,越是高階的獵人,其獲得含金量高的情報的機會就越大,賺取任務點的能力也就越強,同時,這套機製也促使獵人們對各種高難度任務趨之若鶩,為了獲取任務點,眾多的獵人爭先恐後得去爭搶那些點數高昂的任務,有時甚至根本不計較報酬。

    作為全公會排名第六的賞金獵人,君士坦丁很熟悉這套係統,即便是他,在得知的時候,也不得不承認,設計出這套係統的人相當天才。

    從聲音推斷,這個莫德雷德應該相當年輕才對,雖說大陸上賞金獵人公認的巔峰年紀是在三四十歲左右,但獵人公會這種地方向來盛產各種變態,例外層出不窮,至少眼前這個排名在十九的騎士的年紀應該不會超過三十歲,君士坦丁猜測道。

    雖然有些感慨,但並沒有過多驚訝,因為他自己就是那些變態中的一員。

    “我倒是對你的故事很感興趣,晨星閣下,公會內部流傳的那些關於你的傳說,我可是聽過不少,很多人猜測你到底是誰?以及當年為什麽會加入獵人公會。”莫德雷德忽然說道,君士坦丁感到麵罩後投來兩道灼熱的視線。“還有,你為什麽兩年前離開公會,來到奧古斯丁神學院的?”

    莫德雷德緊盯著眼前的少年,雖然君士坦丁外貌很是年輕,但知曉他過往事跡的莫德雷德清楚,這位坐在篝火旁外表清秀的少年,絕對是伊卡迪亞大陸最強大的賞金獵人之一。

    如果不是君士坦丁在血戰那晚後,向他出示了獵人公會的徽記,他甚本想不到,傳說中的獵人“晨星”和眼前正襟危坐的年輕修士竟是同一個人,哪怕在進入獵人公會見識過很多強者之後,莫德雷德也有些難以接受這個事實。

    所以,他也愈發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