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君士坦丁睡得格外香甜。

    清晨，從學院鍾樓傳來的渾厚鍾聲敲散了學子們的睡意。

    這種晨鍾暮鼓的生活，君士坦丁已經很多年沒有體驗過了，早年的坎坷經曆讓他哪怕是在睡覺的時候，都保持著極高的警惕，不會輕易入睡。

    所以當他揉著稀鬆的睡眼從被窩裏爬出來時，覺得有些詫異，自己多久沒有睡過這樣一場好覺了？

    不過當他拿到新學期的課表的時候，腦子裏的倦意頓時無影無蹤。

    這份課表列了滿滿的幾門課程，除了算術、曆史、地理、音樂等學院常規課程外，還有魔法理論課、魔法史、魔法數學、煉金術基礎、咒法學、占星術基礎、魔法生物學。

    別的不說，光是魔法理論，分門別類就有不下十種，要求在第一個學期完全掌握。

    這還隻是基礎階段，到了第二個學期，學院將實行分流，要求學員自己在魔法六大派係中選擇一或兩門進行深入修習。

    這樣一套課表放到大陸許多地方的魔法學校都是不可思議的，然而數百年裏，皇家魔法學院遵循的恰恰就是這樣一種絕對的精英主義培養模式。

    這或許可以解釋，為什麽神聖帝國的高階法師群體普遍遠遠強於其餘諸國。

    不同於日益淪為帝國官僚機構的魔法公會，數百年來，皇家學院曆代院長都很好的維持了學院本身的獨立性，遊離在帝國權力中心以外，專注於魔法和學術研究。除了名字還多少能顯示對帝國皇室的尊敬以外，絕大部分時間，學院與皇室的關係都可以說是若即若離。

    並非沒有大臣對此提出非議，曆朝曆代的皇帝也或多或少動過將這所全大陸最知名的魔法學院正式納入帝國權力體係的念頭。四百多年前，帝國的一些重臣甚至與皇家學院的初代院長發生過一場很著名的辯論。

    這位院長並不是什麽強大的魔法師，甚至完全不精通魔法，是一位純粹的學者，以淵博的學識聞名帝國，為此受到皇帝的重用，被任命為皇家魔法學院的首任院長。

    辯論緣起於這位院長大人的一個震驚大陸魔法界的決定：皇家魔法學院招生的對象將不限於神聖帝國，任何一個國度的魔法師都可以參加學院的考核。

    這意味著，哪怕是帝國的死敵，龍槍王朝的魔法師，也能進入到這所最高學府，享受那個年代最優秀的魔法教育。

    這個決定在整個帝國魔法界引起了軒然大波，導致後來很多居住在帝都的老人最愛給兒孫們講的一個故事就是：某年某月，一大群神聖帝國魔法師聚集到皇家學院的門口，群情激奮，抗議院長的做法，甚至還有不少魔法師把唾沫吐在了院門口剛剛樹起的聖安格爾雕塑上，這樣的事每天至少要發生五次以上。

    然而這場風波最終平息了，因為帝國的主人，皇帝陛下做出了表態，支持院長的做法，並下達了一道曆史上極其有名的敕令：帝國上下任何人，包括皇室與貴族，都不得幹涉皇家魔法學院的內部事務。

    這位院長在辯論結束的當天，說出了一句日後傳頌大陸的名言：

    今天，帝國用劍和鐵騎保衛我們，明天，我們用筆和法杖來保衛帝國。

    兩百年後，神聖帝國的大軍在落日平原第一次擊敗了大陸上曾不可一世的龍槍軍團，在這場奠定大陸霸主地位的史詩級戰爭中，神聖帝國法師們的強大淋漓盡致的展現出來，驗證了這句名言的準確性。

    一位曾參與這場蕩氣回腸戰役的法蘭公國大法師後來在他的回憶錄中就曾感歎地寫道：“和神聖帝國的高階魔法師比起來，其他國度裏的法師就像是些在戰場上背詩的醜角。”

    至此，再也沒有人質疑學院在帝國中的超然地位。

    但對於有幸考入這所學府的法師們來說，在這間學院度過的三年，幾乎是人生中最忙碌痛苦的一段時光。

    不少剛從狂喜中緩過勁來的少年法師，看到這張課表的一瞬間，當場石化，並震驚地表示：我們這麽多年的魔法最後都學到狗身上去了嗎？

    對此，學院的老師們用實際行為集體告訴他們：是的。

    在第一堂課，教授魔法理論的老師就給他們上了別開生麵的一堂課。

    授課的地點是個露天大廳，清麗的陽光透過穹頂的玻璃斜射進大廳，恰好落在了講台上，這種獨特的設計為授課的老師增添了些許出塵感。

    一百來位學生端坐在大廳的椅子上，神情嚴肅，同時略帶敬畏地望向那位站在陽光裏的中年法師。

    中年法師麵貌英俊而刻板，歲月的鐮刀似乎並未在他臉上留下多少痕跡，舉手投足間洋溢著高階法師的風度與睿智，看得台下不少少女魔法師的眼睛裏都冒出了星星。

    但真正讓所有人感到由衷敬畏的，是這位中年法師胸口上佩戴的那枚形狀為皇冠的青金色徽章，能夠擁有這枚徽章，意味著眼前這位古板的中年法師，是位皇冠級的大魔法師。

    皇冠法師，魔法金字塔中僅次於大魔導師的存在，在大陸任何一個公國都有資格去當個宮廷首席法師了，哪怕是盛產高階魔法師的神聖帝國，能戴上這枚徽章的高階法師也萬中無一。

    再考慮到這個法師的年齡，那就更可怕了，像那位在學院草坪上和隆美爾交手的老法師，年歲如此之高，也不過是個佩戴金色天平的高階法師而已。

    而這位法師五十歲不到就成為了皇冠法師，五十歲，對於壽命格外受到光輝之神青睞的魔法師這個職業來說，五十歲才剛剛走完生命旅途的三分之一不到而已，高階法師活個一兩百歲都不算新聞，魔法公會裏生命長度超過三個世紀的老怪物也不是沒有的。

    在座的大多數天才捫心自問，就是自己不吃不喝勤奮冥想修行數十年，運氣好的話，受到光輝之神的眷顧，最後取得的成就無非也就是這樣而已，可見這位中年法師年輕時是何等天才的一個人。

    這樣的人物居然會來給自己上課，在座的諸生震撼之餘，也不由悄悄收斂起了平日裏的幾分傲氣。

    “自我介紹一下，我叫伊曼努爾.康德，性別男，職業為皇冠魔法師，來自卡若理公國，主修奧術和元素魔法，學術專長是魔力本質研究和元素契約理論，業餘愛好是魔法哲學研究，比如你們二年級時用到的課本《奧法理性批判》就是由我負責撰寫的。”中年法師一絲不苟地陳述著，連性別這種顯而易見的信息都要強調一遍，可見其作風嚴謹苛刻。

    君士坦丁聽到這番話倒沒什麽反應，畢竟他對神聖帝國的魔法圈子了解無限趨近於零，可當聽到中年法師自報家門後身邊不住響起的驚歎和抽冷氣的聲音，還是忍不住疑惑地問坐在他身旁的朱利爾斯：“這位康德先生，在魔法界很有名嗎？”

    朱利爾斯肅然起敬，道：“相當有名，康德法師可以說是魔法哲學領域最偉大的開拓者之一，是極少數將魔法哲學研究到極致的大魔法師，我母親早年曾聆聽過這位法師的演講，一直是他的忠實讀者。”

    君士坦丁不由啞然，想起這位魔法師在自我介紹中似乎很謙虛地介紹說魔法哲學僅僅是自己的業餘愛好。

    不過他對於這種玄之又玄的東西完全沒有興趣，身為賞金獵人，他對學習魔法有一個很樸素的信條：學習不能用於戰鬥的任何魔法，統統都是吃飽了撐的。

    “在開始這堂課之前，我需要問所有在座的魔法師一個問題，魔力是什麽？”

    學員們大眼瞪小眼，有幾個法師猶豫著舉起了手，卻又放下。

    “每個法師終生都要和魔力打交道，就跟普通人每天啃麵包喝水一樣正常，然而魔力是什麽，並不是一個很好回答的問題，就好比每個人都知道‘1+1=2’，但如果要讓你來回答為什麽，你不免就覺得有些困難了，即便你知道這是無可爭議的事實。”

    “雖然法師是魔力的使用者之一，相較於普通人而言，魔法師卻不見得對魔力有更多的了解，如果你問一個普通人，他每天吃的蘋果和麵包裏包含哪些成分，他估計也回答不出來。”

    “當然在許多魔法師看來，魔力就像普通人眼裏的食物一樣，能用就行，費心思追究它到底是什麽，或許是一種很無聊的做法。”

    “不過我要說的是，在這裏，魔法是很嚴肅的東西，也許你們到現在為止還在為能比同齡人多搓出幾枚火球而感到沾沾自喜。我必須很認真的告訴你，在這堂課裏，我不會教給你任何有用的魔法技能，更不會縱容你們放肆地使用這種力量，那是你們通過法師考核後的事，如果我發現你們當中的某位在我的課堂上一不小心弄出個陽炎來，不好意思，請你把它吞下去。”說完這句話，康德法師用銳利的目光掃了坐在最前排的隆美爾一眼。

    隆美爾隻是冷冷一笑。

    “最後，我想強調一點，魔法是一種法則，而不是一種力量，不是把咒語翻來覆去背上幾千次就能成為大魔法師，那是劍士的訓練方法，造就的隻是機械揮劍的戰爭機器。

    “接下來，我想談一談，我對魔力的理解。”

    “物理上有個很古老也有用的概念，叫做‘力’，利用這個概念建立模型進行分析，可以解釋很多日常生活中的現象，力被定義為物體間的相互作用，但是，要解釋什麽是相互作用呢？你又不得不繞回‘力’這個概念，相當於什麽也沒有說清，所以我準備用類比的方式，告訴你們什麽是魔力。”

    “早期的許多魔法師也認為魔力是一種與‘力’類似的東西，後來魔法師發現魔力是可以作用於‘力’本身的，所以，它勢必是一種更深層次的存在。”康德像是在自言自語地授課，“它的文本定義有不下幾十種，但在我看來，如果硬要打個比方的話，魔力，它的本質是一根杠杆。”

    座位上的學生凝神斂息，勤快些的已經拿出紙筆開始記錄。

    “我剛才說過，魔法師隻是魔力的使用者之一，這個可能超出了在座一些人的認知，在很多人的固有印象中，魔法師是唯一使用魔力的群體，事實上，這個認知非常片麵。”

    “一些種族天生就能感知和使用魔力，比如高等精靈、龍族乃至一些高階魔獸。”

    “甚至在人類群體中，也存在魔法師以外使用魔力的人群，比如一些武技驚人的劍士和騎士，同樣可以使用魔力，你們都應該聽說過許多聞名大陸的劍聖和龍騎士的傳說，這些強大的武者可以施展出獨屬於自己劍氣，甚至可以為劍氣附加一定的屬性，從而造成可怕的殺傷力，事實上，這是魔力的一種使用方式之一，那些所謂劍氣，本就是魔力的一種，特點是極具攻擊性。”

    君士坦丁頭腦中不由浮現出在山穀中的那一戰，那位叫斯圖爾特的騎士，便是借助一把普通的長劍揮出了劍氣，將狄德羅這位高階騎士打得狼狽不堪。

    如果不是手持傳奇長槍的莫德雷德在緊急關頭登場，君士坦丁毫不懷疑，單憑斯圖爾特一人，就足以讓整個親衛隊團滅。

    這種強大，真是讓人心馳神往。

    “魔力幾乎是一根無所不能的杠杆，利用它，人類魔法師可以改變力的大小和方向，控製自然界的各種元素，創造繁複多樣的魔法兵器，探索頭頂的命運和星空，甚至幹涉時間和空間，操縱生物的肉體與精神。”康德以抒情詩人的口吻說道。

    “但是，正如常識告訴我們的那樣，任何類型的杠杆，它都需要一個支點，魔力也如此。”

    “而對支點的不同選擇，則造就了不同的職業。”

    “魔法師利用這根杠杆的支點，是我們遠超常人的精神力，通過冥想修習來讓自身的精神力更加專注和強大，從而調動無所不在的魔力。”

    “戰士選擇的支點，是他們強大的體魄，當他們的肉體和意誌強大到一定境界後，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使用魔力，例如劍聖級強者釋放出的強大劍氣，能把你們眼前這座被魔法結界保護的大廳直接肢解。”

    一個優秀的學生不會總是被動地等待老師的講解，此刻，場中就有一位年輕法師壯著膽子發問，道：“那麽，康德老師，那些教會裏的聖職者，他們又是如何使用魔力的呢？難道真的像神典說的那樣，他們的力量是光輝之主直接賜予的嗎？”

    康德淡淡地道：“那是極少數情況，神官和牧師們使用的仍是和魔法師相同的魔力，隻不過他們行使這根杠杆的支點並非是精神力，而是信仰。”

    “信仰？”

    “是的，信仰本身也可以成為一種支點，據我猜測，這種力量應該和精神力一樣，發源於靈魂。”康德遲疑了一下，補充道：“然而關於靈魂，人類的魔法體係還有很多的盲區需要探索，我也無法詳述其原理，至於靈魂是什麽，我想隻有神才知道答案。”

    “普通聖職者以信仰為支點施展的魔法被稱之為神聖魔法，這個階段他們施展的力量和其餘魔法師並沒有什麽不同。”康德說道，“然而，一些強大的神官，他們的信仰可以讓他們直接獲得光明神的力量，那是一種比普通魔力更高層次的力量。那時，他們施展的法術將被稱為神術，它的效果遠比普通魔法強大，曆代教宗都是大陸最了不起的神術師，他們的神術就連十大魔導師都難以抗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