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山脈的天空忽然間變得十分昏沉，一絲陽光都看不見，如同此刻穀地裏人們的心情。

    雷加從地上把手中的利劍拔出，冰冷的寒意從他體內散發出來，望著君士坦丁說道：“殿下，投降吧，你沒有別的選擇了。”

    君士坦丁身後隻有寥寥數十位反抗軍戰士，在加上一個羅蘭，人數上處於絕對的劣勢。

    不過到了這個地步，君士坦丁的注意力已經不在雷加身上，而是放在了湖岸對麵那個負手而立的銀發中年人身上。

    和這個男人比起來，他身後站著的所有人，包括尼祿在內的五十多位銀龍武士，還有陸續趕來的冰河騎士團，幾乎都可以無視。

    考爾菲德就這樣簡簡單單地站在湖岸處，可是氣勢卻猶如中央山脈的主峰一樣雄渾挺拔，高不可攀。

    這就是絕世強者的氣場。

    龍槍王朝的九大龍騎士，任何一位挑出來，都是伊卡迪亞大陸難以逾越的武力高峰。

    而且和奧菲羅那種自由散漫、放蕩不羈的態度比起來，考爾菲德身上展現的完全是最最標準的將軍風範，令人一見便會心生畏怯。

    考爾菲德出現在湖畔的刹那，所有反抗軍戰士的心髒都不由自主地顫了一下，難以言喻的驚怖在他們心裏蔓延，仿佛有一隻巨龍在高處冷漠地俯瞰著他們，隨時都可能將他們撕碎。

    除了有過和聖域強者正麵交手經驗的羅蘭和君士坦丁以外，其餘的諸人都已經無法保持鎮定，臉色無比蒼白，冷汗直流。

    實力上的巨大差距，讓他們根本興不起反抗的念頭。

    原來雷加說的沒錯，單憑考爾菲德一個人，就足以殺光山穀中所有的反抗軍戰士。

    考爾菲德也在看著君士坦丁，見這個穿著黑色魔法袍的清秀年輕人根本不畏懼自己，不由感興趣地挑了挑眉。

    “能夠抵擋覺醒銀龍血脈的龍威，很不錯的精神力，不愧是艾略嘉德大公的兒子。”龍騎士雄渾的聲音在湖麵上空回蕩著。

    考爾菲德繼續說道：“大公閣下當年在雪原上和亞曆山大公爵交手時，我也在場，那場傳奇般的戰鬥，我至今還印象深刻。”

    君士坦丁說道：“正因為如此，你們王朝才知道艾澤利亞不是那麽好吞並的，也隻有等父親死後，你們才敢動手。”

    考爾菲德沒有否認這句話，“【暮光之城】的確是非常了不起的劍術，在大陸所有的劍聖之中，你父親是唯一可以憑借自身劍術來抗衡龍脈血統的強者，比許多空有聖域魔力的廢物確實要高出一個層次。”

    “但可惜，他一個人再強，對如今的你們也沒有任何意義，因為他已經死了。”考爾菲德慢悠悠地說道。

    “如果再給你幾十年時間，說不定你會走得比他更遠，但同樣毫無意義。”考爾菲德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一個人支撐起一個國度的時代早就過去了，君士坦丁，認清現實吧！”

    君士坦丁握住了水晶劍，“說出你的來意吧，侯爵，你帶這麽多人過來，應該不隻是來觀光夕陽山穀的吧？”

    考爾菲德笑了起來，“其實我的提議非常簡單，甚至對你本身有著很大的好處，那就是合作。”

    君士坦丁眯起了眼睛，“合作？”

    “不錯。”考爾菲德點了點頭，“按照陛下原本的旨意，艾略嘉德家族必須在艾澤利亞境內永遠消失，不過你可能很清楚，從政治學的意義上來講，永遠消失並不一定代表死亡，還可以有很多種別的的解釋。”

    “比如說，如果你加入維斯馬爾家族，立下魔法誓約，終生為銀龍家族效力，我不但會放過你的性命，還會給予你與你的身份和能力相匹配的地位，把艾澤利亞總督這個位置讓給你也無妨，反正艾澤利亞本來就是你的。”

    考爾菲德直言不諱：“甚至於，我還有足夠的把握可以讓長老會開口，把維斯馬爾家族年輕一代中最優秀的女子許配給你，擁有龍脈血統的女人，無論資質還是容貌，放眼整個大陸都是上上之選，這點你可以參考迦彥殿下。”

    “有朝一日，龍槍的大軍席卷大陸，你便是王朝開疆拓土的大功臣，我們王朝沒有神聖帝國那樣腐朽死板的貴族製度，哪怕你是平民出身，隻要取得足夠的戰功，來證明自己的能力，同樣有機會位極人臣。”

    考爾菲德循循善誘著說道，他的聲音仿佛有著致命的吸引力，“你的名字將會被載入史冊，等待著你的未來，不再僅僅局限於腳下這塊北境的凍土，而是整個大陸。”

    考爾菲德頓了一下，意味深長地注視著君士坦丁：“這就是我給你開出的條件，好好思考一下吧，你這樣一個優秀的年輕人，應該擁有更大的舞台，被狹小的艾澤利亞束縛太可惜了，不是嗎？”

    全場鴉雀無聲。

    即使是先前劍拔弩張的反抗軍諸人，此刻也麵麵相覷，突如其來的轉折讓他們全都措手不及，隻能感慨命運比中央山脈的天氣還要反複無常。

    當考爾菲德率領冰河騎士團殺氣騰騰地來到此地時，所有人都以為會迎來一場血戰，可沒想到，龍騎士卻直接向君士坦丁拋出了這麽一份大禮。

    確實是一份大禮，而且大得有些過分了。

    沒有人會去質疑考爾菲德話語的真實性，因為在這種對君士坦丁極度不利的情境下，考爾菲德根本就沒有撒謊的必要。

    “不愧是考爾菲德，真是太老辣了，不得不服啊。”魯迪斯麵色複雜地盯著湖畔，顯然剛才的對話一字不落地落到了他的耳中。

    期待中的惡戰沒有出現，消耗銀龍家族的實力也就成了空談，魯迪斯的計劃被徹底打亂

    更讓魯迪斯意想不到的是，考爾菲德居然事先準備了一個如此完美而巧妙的解決方案。

    這個方案不僅能夠完成皇帝陛下交代的任務，還起到了一箭多雕的作用，簡直堪稱完美。

    把君士坦丁納入銀龍家族，讓維斯馬爾家族得到了一個頂階獵人兼天才魔法師的效忠。

    至於讓出總督的位置，理論上來說，不過是把本來就屬於君士坦丁的東西又還給他本人罷了，維斯馬爾家族完全沒有任何損失，相當於把左邊口袋裏的金幣轉移到了右邊的口袋裏。

    更重要的是，借助艾略嘉德家族後人的影響力，銀龍家族在艾澤利亞的統治將變得前所未有的穩固，來自本土人民的阻力將大大減少，可以更加名正言順地打擊來自其他龍脈家族的競爭者。

    而通過聯姻的方式，將君士坦丁徹底綁在維斯馬爾家族的戰車上，則是考爾菲德高瞻遠矚的另一大體現。

    君士坦丁的血統和天賦之優異是毋庸置疑的，他和那名維斯馬爾家族女性誕生的後代必然不凡，維斯馬爾家族日後說不定又會多出一位絕世強者，在王朝中的話語權將大大增加。

    龍脈家族最看重的是什麽，當然是血脈的傳承。

    父母雙方的能力越強，資質越高，後代的天賦和血脈力量也就更加強大，無數的事實都驗證了這個規律。

    事實上，這招並不新鮮，早在十多年前，龍槍皇室就使用過，隻不過當時的對象是迦彥罷了。

    考爾菲德現在把這個套路重新拾起，這一手炒冷飯炒的實在精彩，炒出了高度，炒出了境界。

    魯迪斯對此歎為觀止。

    他很清楚，如果考爾菲德提出的戰略方案真的實現，艾澤利亞以後恐怕真的會變成維斯馬爾家族的後花園，就連皇帝陛下都難以幹涉了。

    唯一的變數就是君士坦丁會拒絕考爾菲德的提議。

    不過魯迪斯覺得，這個可能性實在是微乎其微，在局勢如此明朗的情況下，沒有人會愚蠢到拒絕這樣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案。

    既能保全自己的性命，又能得到遠大的前程，誰會不動心呢？

    魯迪斯輕歎一聲，看來自己此行注定是要失敗了。

    聽到考爾菲德開出的條件，考爾菲德身後的尼祿臉上現出一片震驚和愕然之色，可是很快就反應過來，用無比佩服的目光注視著叔叔的背影。

    尼祿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考爾菲德對自己說過的一句話：“戰爭不過是政治的延續，什麽時候你想明白這個道理，你就有資格接過你父親的位置。”

    果然，自己還是太嫩了啊，尼祿想到。

    場中人各懷心思，而在湖對岸，真正的主角表情卻十分平靜。

    君士坦丁回頭對身邊的羅蘭說道：“你怎麽看？我親愛的扈從騎士。”

    羅蘭皮笑肉不笑地說：“如果不考慮立場之類的東西，單從收益和成本上來計算的話，我認為，尊敬的君士坦丁殿下，你這波不僅不虧，而且還血賺。”

    君士坦丁點了點頭，平靜地說道：“那很可惜，今天我和你都要做一回賠本買賣了，你甘心嗎？”

    羅蘭微微躬身：“那是我的榮幸。”

    君士坦丁笑了起來，轉頭向對岸考爾菲德喊道：，“侯爵大人，你的建議確實很完美，我想不到有什麽漏洞。”

    考爾菲德同樣笑得十分爽朗，“當然，而且你現在沒有拒絕的理由，小君士坦丁。”

    “我拒絕！”

    君士坦丁平靜的聲音在湖邊響起，在群山間回蕩著，聲音格外清脆而堅定。

    風忽然靜止了。

    一片死寂的氣氛中，考爾菲德臉上的笑意緩緩消失，取而代之以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漠，“請告訴我你拒絕的理由。”

    君士坦丁淡淡地說道：“來時的路上，我答應了一個叫卡麗恩的女孩，要讓她的歌聲出現在未來的凜冬城裏，這就是我走到這裏的理由。”

    “她讓我看到了，這片土地上，還有無數像她那樣的人，哪怕身處絕望的廢墟，也有縱情高歌的渴望。”

    聽完這句話，雷加和身旁的凜冬騎士們沉默不語。

    君士坦丁緩緩說道，“隻要有他們內心還存有一分希望，就值得我去為他們奮戰。”

    “侯爵，你剛才說，一個人是支撐不了整個國度的，你說的沒錯，支撐艾澤利亞的，從來都不是父親，而是這片土地上的永遠心懷希望的人們。”君士坦丁抬頭，望著天空說道。

    那天的雪原上，父親見到的天空，也是這般陰沉嗎？

    君士坦丁重新低下頭，平靜地直視著考爾菲德利劍般的目光，“那首曲子的名字叫‘暮色’，可惜我從來不懂樂器，也不會音樂，沒法彈給你聽。”

    “好在，我有劍。”

    君士坦丁握住了【晨曦】的劍柄，“所以，稍後可以讓你盡情看看。”

    考爾菲德眯起了眼睛，似乎意識到了什麽，眼眸變得無比寒冷深邃，仿佛萬丈冰淵。

    一股強大無匹的氣浪從他周身噴發，湖岸無數樹木被氣浪所激，轟然倒下，頃刻間碎裂成漫天木屑。

    偌大的湖泊裏，湖水不安地翻滾著，形成一個個巨大的旋渦，一道道水柱暴躁不安地竄出，像噴泉一樣濺射。

    強大的魔力氣息筆直地衝上中央山脈的天空，天空中，隱隱有龍吟聲飄落，穀地裏狂風大作，仿佛有數頭飛龍在虛空中怒吼著。

    夕陽山穀中，無數的人，無論是敵是友，此刻同時色變。

    連天地也要為之色變的魔力，更何況人？

    “這就是…龍騎士的實力？”雷加嘴唇幹澀，臉色蒼白如紙，帶著身後的部下不住倒退，再多呆一秒，他感覺自己的身體都有可能會被瞬間撕裂。

    站在湖畔的君士坦丁沒有邁步，手握水晶劍，平靜地注視著對岸展現出強大魔力的考爾菲德，對周身的異象不為所動。

    羅蘭也沒有動，看著湖畔那道高大的銀色身影，手中隱隱有火光跳動，最終卻熄滅了。

    作為扈從騎士，這個時候他理應先出手，保護君士坦丁。、

    但他沒有這麽做，既是出於對君士坦丁決心的尊重，也是對他接下來將要使出的這一劍的尊重。

    君士坦丁朝前踏出一步，附加了法術的黑色法袍被對岸湧來的魔力氣息撕扯出一道道裂口。

    他很平靜，從身到心都很平靜。

    耳邊仿佛又回想起了那首《暮色》動人的旋律，女孩臉上希冀的光芒在君士坦丁眼中閃過。

    就用這抹光芒，把這片陰沉沉的天空點燃吧！

    君士坦丁一劍斬出。

    斬向考爾菲德，不，斬向頭頂的天空。

    暴躁的狂風忽然間安靜了下來，變成了午後吹過的一縷柔和的輕風，撫過傷痕累累的湖畔。

    長風中，升起了一輪浩蕩的落日。

    一片美麗而安詳的暮色，出現在天空中，漫過湖水，漫過森林，漫山遍野，萬物鍍上一層瑰麗的金紅。

    目睹了這一幕的所有人都忘記了逃跑，甚至忘記了一切，不知不覺中停下了腳步，屏住了呼吸，呆呆地注視著這抹把蒼穹點亮的暮色。

    天空在這一刻，仿佛燃燒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