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不想投降(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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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姐一群人笑起來,女版臧天朔說 :“真的,咱們上學的時候,咱四個人,真是挺厲害的哈 !你記不記得咱們那時候老跟三班的孫麗斐她們鬥,有一次在水房裏,你要拿開水澆人家,還拿肥皂堵她的嘴,就因為人家說你寫的詩像順口溜 ?”
那姐點頭 :“什麽叫順口溜,押韻都不懂,咱們學校就她最俗了,天天把那堆破頭發梳得跟雞毛撣子似的 ……哎最近孫麗斐幹嗎呢 ?你們知道麽 ?”
離婚了,有一次逛商場的時候碰見她了,她說她不信邪,準備去韓國整容,回來找個二十歲的,氣死他前夫,還問我要不要跟她一起去,能打折,說話還是那麽遭人恨。”瘦高個兒的大姐通報了一下情況。
又離啦 ?不是剛結嘛,她這是騙婚呢吧,不過上學的時候她就老是神神道道的,說算命的說她命犯桃花,一生坎坷,當時她還當好事兒說呢 ……”
對對對 !說自己就是紅顏薄命 ……”
那姐她們說話的聲音,漸漸變小了。
我隔著一點兒距離,看著那姐她們一群人,眼神發亮,嘰嘰喳喳地說著過去的事,和過去的人,那一刻,我好像能看見年輕時的她們,從各自步入中年的身體裏蒸騰了出來,緊緊地圍在一起,手舞足蹈,神采飛揚。
這時,山坡下湧出一陣刺鼻的味道,接著濃霧就衝了上來——暴亂升級了,警察開始投擲催淚彈,濃霧裏能看到火光衝天,參加暴亂的年輕人抱著頭四散躲開,拉辛拽著我們往後退,雖然沒有人會衝上來傷害遊客,但還是要盡量躲在安全地帶。
我們看著山下的一團混亂,標語牌都被燒毀了,那些年輕人紛紛拽下口罩,用力喘息,口罩拽下後的一張張臉,原來都那麽年輕,那麽稚氣,看不出任何的窮凶極惡。
李熱血湊到我身邊:“程姐,你看。”她打開了一個手機的app軟件,叫 “曆史上的今天”。
每次有點兒什麽事我想不明白的時候,都會打開這個軟件,認真看一遍,看看曆史上的這一天,都發生過什麽大事,你看,1787年的今天,《唐璜》在布拉格首演。1969年的今天,兩台計算機實現了互聯,1988年的今天,宇航員約翰格倫進入太空執行任務,雖然他已經七十七歲了……”
李熱血拿著手機,一行行地念著,然後抬頭看向我: “我每次看完這個軟件,腦子就立刻恢複成一根筋了,曆史上有那麽多人,在這一天,辦成了了不起的大事兒,我雖然不是個能成大事的人吧,但我也不想就這麽被困住,小心翼翼地活著,每天能記在這個軟件裏的我的一天,隻有安全上下班。”
李熱血認真地看向我,透過她的瞳孔,我看見了從前的我。
我們生活的那個世界是不太好。”我看著山下混亂的場麵,“它沒那麽熱血,也不太幹淨,真的很無聊,因為大家都忙著讓自己過得比別人幸福,沒時間變得有趣,但這就是真實的世界,你早晚要接受的,你可以堅持不變,但你的路會走得比別人辛苦一點,因為你不配合,就會顯得刺眼。”
我回過頭,直視著李熱血幹淨的眼睛,和眼睛裏那個過去的我 :“但是,不撞到頭破血流前,不想投降吧 ?”
過去的我,輕輕地點了點頭,“是啊,不想投降。”她這樣說。
王燦靜靜地站在我身邊,看著年輕人被荷槍實彈的警察們驅趕,前堵後追,兩撥對立的武裝分子已經分不出陣營,在國家機器麵前,他們也隻能混成一團。
程天爽,你知道我的夢想是什麽嗎 ?”
王燦直愣愣地看著暴亂現場,眼神呆滯地開口問我。
你的夢想不就是 ‘婚禮定在本周三,誰來誰是真朋友’麽?”我對王燦的這句婚禮文案一直記憶猶新。
王燦搖搖頭 :“我跟你們不一樣,我的夢想從小到大,就沒變過。”
是什麽啊 ?”
山坡下,男孩們一步步撤退,但還是有人衝進煙霧中,試著和警察衝撞。
王燦轉過身,衝我笑笑,然後開始脫衣服,我趕緊往後退 :“哎哎哎,你幹嗎 ?”
王燦彎腰撿起山坡上的一根粗木棍,把衣服卷成一個團,綁在了木棍上,然後拿起那姐放在草坪上的打火機,開始點衣服。
我的夢想就是,戰死沙場。”王燦很冷靜地說。
什麽 ?”
我沒反應過來,王燦認真地衝我點點頭 :“戰死沙場。”
王燦 “噌”地就往山下衝去,腳步跌跌撞撞,跟舉聖火一樣舉著手裏的棍子,棍子上的衣服沒完全燒起來,隻是一陣陣地冒著煙。
王燦 !你瘋啦 ?趕緊回來 !”
王燦不管不顧地往山坡下跑著。
你就算今天死這兒,你爸也隻會更生氣 !沒用 !你還是回國再折騰吧 !”我衝著王燦的背影喊。
王燦停下腳步,轉身看看我,臉上的笑都有點兒魔怔了:“去他媽的 !”
王燦邁開步子跑下山,他手裏的火把終於點燃了。
事情發生得太快,其他人都愣在原地,沒反應過來,我身邊的李熱血看著王燦衝進了暴亂的人群裏,她也站起來,拍拍屁股,“噌”地就往出躥,我一把拽住她的後脖領子:“你你你 !你又幹嗎去 ?”
李熱血傻乎乎地看著我 :“我不要變,別人看我刺眼,好過我看我自己刺眼。”
知道你說什麽呢麽 ?”
知道 !我要讓今天變成李熱血的一天 !”
李熱血用力一掙紮,從我手下跑了出去,一路追著王燦的腳步衝下了山。
我在原地急得直蹦,拉辛從嚇傻了的狀態中恢複過來,一路嚷著尼泊爾語,追著兩人就從我身邊跑了下去。
山坡上隻剩我和那姐她們,我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的身影衝進煙霧彌漫的暴亂現場,變成三個小黑點,時隱時現。
那,那姐,怎麽辦 ?”
那姐站起來,吐出一口煙,沉默了兩秒鍾,夾著煙頭的手向旁邊一伸,女版臧天朔就遞上來一個礦泉水瓶,那姐動作瀟灑地把煙頭彈進了瓶子裏。
咱們也下山 !”
啊?”我愣在原地。
那姐一派慢條斯理 :“煩死我了,自己的內部矛盾,困我們這麽半天,演給誰看啊 ?老娘我還急著進城退我那串佛珠呢 !”
那個十幾歲的大姐頭,附身於中年那姐的身體裏,替她發話了。
我很難形容出之後的情形有多混亂,反應機製徹底失效的我,心驚膽戰地跟在那姐她們屁股後麵下了山,在刺耳的呐喊和刺鼻的濃煙雙重包圍下,我隻能看見王燦正舉著火把衝到警察麵前大聲嚷嚷著什麽,李熱血沒頭蒼蠅一樣四處亂跑亂喊,那姐率領她的姐妹團,不管不顧地徑直往城裏的方向走著,走得那叫一個目不斜視,氣宇軒昂,守在城門口的一群暴亂分子表情驚愕,根本不敢上前,因為實在摸不清楚這幾位大姐的路數和狀況。
我站在原地,毫無方向感,隻是惦記著李熱血和王燦的安全,我努力向他們的方向跑去,但身邊跑著的人群把我撞來撞去,我都覺得自己可能馬上就要成為這場暴亂裏最先倒下的那個人。
這時,不遠處響起了汽車的鳴笛聲,隔著煙霧,影影綽綽,一輛中巴車向我們的方向開了過來,中巴車卷著濃煙,離我們越來越近,衝進混亂中心時,拉辛從車門裏探出身 :“快上車 !我們走 !”
那姐她們和我率先上了車,然後我們一路左躲右閃,衝到人群裏,那姐一把摟住正跟著別人喊口號的李熱血,攔腰把她撈了上來,車又開到警察周圍,我和拉辛拽著王燦的胳膊,硬生生地把他從警察麵前拖走,死命把他拽上了車。
我還沒跟他們丫講明白呢 !”王燦上車以後還嚷嚷。
閉嘴吧你,你知道你自己一直在說中文麽 ?”我一把把他按在座位上。
中巴車不管不顧地往城裏衝去,車速還是不敢太快,因為不時會有人衝到車前,用螳螂奮臂的狀態試圖阻止我們,但過了不久,前麵的路漸漸變得清晰起來。
這時我才敢回頭,向身後的戰場上看看,神奇的是,我們這群中國人,居然殺出了一條進城的血路,證據就是 :剛剛那群悠哉遊哉地坐在山坡上曬太陽的外國遊客,正跟在我們的車後,在我們闖出來的路上齊刷刷地跑著。
車越開越快,身後,那群警察和暴亂的年輕人,都呆若木雞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看著我們離開的方向,和車後的大隊人馬,催淚彈的煙霧漸漸散開,這場暴亂,像是被暫停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