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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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日跋涉,疲倦萬分。

    盤纏大部分在都城花去購買、打造各種防身玩意,兩人一行走來,買馬買食,住店打賞,囊中已經羞澀。所幸越往邊境,通往北漠的道路越多,雲常丞相布置的關卡不再能處處顧及,少了許多危險。

    娉婷和醉菊都消瘦不少,但連日與企圖攔截她們的壞人鬥法,娉婷的主意層出不窮,讓她們一一有驚無險地過了關,醉菊一生之中未曾試過這般凶險刺激的事,開始還害怕畏懼,幾次過後,漸漸樂在其中了。

    鬆森山脈!哈,再走一天,就要到達北漠了。”標誌北漠、雲常邊境分割的鬆森山脈終於進入眼簾,醉菊歡喜得連連指給娉婷看。

    娉婷含笑看了一會兒,點頭道:“確實是鬆森山脈呢。”走了一天的路,秀氣的臉上滿是倦意。

    醉菊仔細瞅瞅她的臉色,叮囑道:“今天不要再趕路了,前麵就有一戶人家,我們去投宿吧。到了那裏,我熬點補胎的藥,你可不能嫌苦,要統統喝光才行。”

    實在是苦。”娉婷皺起眉,“我自己開的方子從沒有這麽苦的。這幾天我覺得很好,一點也沒有燒心嘔吐的感覺。”

    不行,我才是大夫。迷藥毒藥你比我行,治病救人我可比你行。你現在不比往日,絕不能大意。”醉菊瞪眼道。

    娉婷掩嘴偷笑,點頭道:“是,醉菊神醫。”

    前麵住的是一戶靠打獵為生的老夫婦,看見兩個姑娘楚楚可憐地前來投宿,爽快地答應下來,讓出一間幹淨的小房讓她們過夜。

    醉菊在床上解開包袱,路上買來的藥材已經剩得不多,她為娉婷定好的補胎方子,還差了一味草藥。於是收拾了包袱,出門請教那老婦人,“大娘,這附近山裏可有小末草?”

    滿山遍野都是呢,這草粗生,到了冬天也不會凍死,到前麵山腳下,撥開雪就能看見,一摘就是一大把。”大娘奇怪地問,“大姑娘要小末草幹什麽?那不是養孩子的人吃的嗎?”

    哦……”醉菊笑道,“沒什麽,我和姐姐不是遠路去看哥哥嗎?嫂子有身子了,我想摘一點過去,到了哥哥家,說不定可以給嫂子補補身子呢。”

    那倒是。窮人家買不起好藥,就用這個補身子,最靈了。我覺得比人參還好呢。”偏僻地方寂寞慣了,難得有個女孩聊上兩句,大娘嗬嗬笑著,臉上的皺紋都開了花。

    那我去摘點回來。”

    路上石頭多,小心點。”

    醉菊走了兩步,又不放心地轉回來,“我姐姐走了一天的路累壞了,正在小睡呢。等下她醒了,請大娘轉告一聲,我摘藥去了,很快就回。大娘,你可要幫我照顧一下姐姐啊。”

    知道了,大姑娘放心吧!”

    醉菊又向她借了一把挖雪挖泥的小鏟子,這才去了。

    娉婷甜甜睡了一覺,悠悠醒來,張口喚道:“醉菊。”沒有聽見聲響,不禁覺得奇怪。坐起上身,發現腳邊放著醉菊的包袱,幾樣藥材零散開來。

    醉菊?”下了床,又輕輕喚了兩聲,還是沒有人應。娉婷透過木窗往外頭看看,天色已經半黑。聲音又稍微提高了點,“醉菊,你在哪裏?”

    有人掀簾子進來,娉婷高興地回頭,卻發現是屋主之一的大娘。

    大姑娘,你妹妹采藥去了,說要采小末草給你嫂子用呢。”大娘慈祥地笑著,“飯已經做好了,一起吃吧。就是沒什麽菜。”

    謝謝大娘。”娉婷柔聲應了,露出一個感激的微笑,隨大娘到了簡陋的小廳。那位啞巴大叔已經坐在桌旁。桌上放著幹淨的碗筷,一碟蘿卜絲,一碟蒸鹹魚,半鍋雜米熬的稀粥,熱氣騰騰。

    啞巴大叔打著手勢,“啊啊……啊!”

    隻有大娘明白他的意思,對娉婷道:“姑娘,坐下來吃點吧。別擔心,你妹子說了隻到山腳,很快就回來的。”

    謝謝大叔、大娘。”娉婷看一眼窗外將黑的天。

    雖是粗茶淡飯,但這兩位老人家殷勤相待,令小屋充滿了溫暖的感覺。娉婷放下碗筷,再看看窗外,天已經黑沉。

    仍不見醉菊身影,不由得擔憂起來。

    嘖,怎麽你妹子還不回來啊?”大娘也焦急地和她一同向外看,“過去就是山腳,沒有多長的路。這個時候也該回來了。”

    娉婷心裏隱隱不安,在門前小院中來回踱了幾圈。想著醉菊雖然伶俐,但夜晚的山區可不是好玩的,野獸們過冬餓狠了,要是剛好撞上還了得?

    她在都城的時候讓醉菊在客棧等了一遭,回去時見到醉菊的臉色,還笑她多疑膽小。如今才知道擔心別人的滋味比擔心自己更不好受。她和醉菊一道出來,幾乎是形影不離,此刻分外焦急起來,忍不住道:“大娘,我還是出去找一下吧。”

    啞巴大叔呀呀叫了幾聲,用力揮著手。

    大娘道:“再等等吧,不然你妹子回來不見了你,又要著急了。”

    不不,我就在前麵山腳轉一轉,馬上就回來。”娉婷借了一根火把,問清楚了醉菊出去的方向,囑咐道,“大娘,我妹子要是回來,你可千萬要她不要再出門。我在山腳不見她,立即就回來的。”

    大娘歎道:“果然是兩姐妹呢,她走的時候再三叮囑我照顧你,你又叮囑我照看她。好姑娘,就隻在山邊看一看就好,天黑了,不要上山。”

    知道了。”

    雖是夜晚,風並不大,娉婷一路急走著,火苗在半空中拉出一條長長的尾巴,似乎是追著她的身影直去的。不過一會兒,就到了山腳。一路上白茫茫一片的月色,到了這裏就是盡頭了,月光再也侵不進這片林子裏去。樹枝的黑影一重重向人迎麵壓來。娉婷舉著火把四下尋覓,哪裏有醉菊的人影?

    醉菊!醉菊!”看了一會兒,她放開嗓門叫了兩聲。

    回音一浪一浪從看不見底的樹林深處湧回來。

    娉婷在林邊仔細看著,幾棵大樹下有雪層被挖開的痕跡,她連忙湊上去看,確實有人曾在這裏挖過草藥,斷根還留在土裏。娉婷沿著痕跡一個一個找過去,很快發現幾個腳印淺淺地印在雪上,要不是拿著火把,又認真地找,恐怕真會疏忽過去。她緩緩地沿著腳印一步一步地走,到巨大的林影完全遮蓋了頭上的天,才抬起頭來。

    醉菊進這林子裏去了。不知為何,心驀然一縮,一激靈便痛起來。

    醉菊!醉菊!你在哪裏?”娉婷大聲地用勁地喊起來。

    一種蒼涼的悲哀衝進她的心裏,似乎從來不曾這麽無助。她麵對的不是人,是沉靜的大山。這沒有敵人、沒有陷阱的地方卻比沙場還叫人膽怯,她不知道該怎麽應付。

    山巒和林影沉默地敵視著娉婷,她從不曾感覺如此孤獨。

    你在哪裏?”她驟然轉身,火把照亮她蒼白的臉。憑她滿腹的智慧,竟手足無措起來。為何在幾乎望見自由的時候,才平白無故膽怯起來?

    站在茫茫白雪中,左邊是盈滿大地的月色,右邊是黑沉沉的森林。冬蟲的低語無從聽曉,她忽然明白過來,她是孤身一人的。

    你在哪裏?”她低聲問,不複方才的高亢。

    火把燃燒著,發出輕微的聲音。這輕微的聲音,卻是這片寂靜中唯一的節奏。

    腦海中浮現的,是一雙銳利深邃的炯炯黑眸。

    堅定強壯的臂膀,她原以為一輩子都會被那雙臂膀緊緊摟著,怎知如今變成獨自在黑夜中徘徊?

    他有無雙的劍,驚天的勇,卻沒有一顆能讓她安定的心。

    無人的深夜,情不自禁地低泣起來。連娉婷都不明白,怎麽藏在心底的苦,就忽然翻騰起來,讓眼淚在這望不到盡頭的黑林入口滴淌下來,滲入腳下的雪,留不住一點痕跡。

    她低著頭,死死咬牙,在火光下將下墜的淚珠一滴一滴看得清楚。猛然間抬頭,叫道:“醉菊!醉菊!你在哪裏?”帶著哭腔,淒愴得駭人。

    姑娘!我在這!”沉默的林子裏忽然跳出一個清脆的回音。

    娉婷反而被嚇住似的僵了,舉著火把怔怔看著。

    果然,一道人影從影影綽綽的林中鑽了出來,提著小籃,飛快地跑過來,喘著氣,“想不到這山上還有別的好草藥,我沿著樹根一棵棵過去,不知不覺就進去了。天一黑,差點找不著回路,幸虧姑娘找來了,呀……”看見火光下紅通通的眼睛,醉菊猛然停住腳,隔了一會兒,悄聲問,“怎麽了?”

    沒什麽。”

    哭成這樣……”醉菊握住娉婷的手,冷冰冰的,沒一絲暖意,“都是我不好,害姑娘擔心了。”

    娉婷苦笑。

    她平素常被人誇七竅玲瓏心,隻有自己最明白自己是何等沒出息。醉菊又怎麽會知道自己心裏現在正想著什麽呢?眼睛一眨,又一滴淚珠無聲淌了下來。

    醉菊心疼地道:“姑娘別哭了,我不是回來了嗎?下次再也不敢了。”

    娉婷別過臉,輕聲道:“這些草藥又不是急用,這麽冷的天,你也應該愛惜自己。”兩人慢慢往回走。

    醉菊道:“我來拿。”接過娉婷手中的火把,一手提著小籃。她心中不安,不斷轉頭看娉婷紅腫的眼睛,試探地問:“姑娘在想什麽呢?”

    娉婷低頭靜靜走著,好似沒有聽見她的話,可過了一會兒,又開口答道:“我在想我留給他的信。”

    聽娉婷主動提起“他”,醉菊更是大奇,又生怕觸動她的傷心處,不敢造次逗問,沉默地走著。

    不一會兒,又聽見娉婷幽幽道:“我那日提筆一揮而就,雖寫了許多東西,腦子裏麵卻全是亂的。現在想起來,那也許就是我自己也不知道的心聲吧。”

    醉菊忍不住問:“姑娘到底寫了什麽?”

    娉婷似乎打算坦言相告,嘴唇微動,卻隻逸出一聲歎息,“說了給你聽,隻讓你平添煩惱罷了。”

    兩人便又默不作聲,繼續往回走。抬頭再看時,窗戶透出亮光的小屋就在不遠處,卻忽然聽見一把尖銳凶暴的聲音吼道:“老不死的,還敢多嘴!”清脆的巴掌聲在夜空中連響兩下。

    娉婷和醉菊心中一凜,這些天她們幾次三番逃出敵人魔掌,神經已被鍛煉得警惕萬分,忙將火把往雪地裏一插,滅了火光,躲到路邊的大石後。

    悄悄探頭一看,月色下,模糊地看見幾個男人的身影氣勢洶洶阻在小屋門前。

    要不是官爺們和楚北捷頂著,東林人一路殺過來,你們的頭早被東林人砍下來了。打仗就要養兵,這時候還敢不納稅,你們不想活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