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再見我的少年(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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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蔚然住院這幾天夏彤天天去醫院照顧他,醫院裏的護士們都調侃她是曲蔚然的小女朋友,夏彤臉皮薄,一聽這話連忙擺手,使勁搖著頭,結結巴巴地澄清:“我不是,我不是的。”
可她越是澄清,護士們就越愛逗弄她,看著她滿臉通紅、慌張羞怯的樣子,特別可愛。
一天,夏彤拎著曲蔚然房間的水壺去給他打水的路上,又被幾個年輕的護士如此調侃了,夏彤羞得拎著水壺就跑,幾個護士在她身後嗬嗬地笑。
夏彤跑到曲蔚然的病房門口,捂著胸口直喘氣,心裏暗暗慶幸,還好那些護士沒在曲蔚然麵前這麽開她的玩笑,不然,她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她深吸一口氣,打開房門進去,可門縫剛打開一些,就見到曲蔚然的病床旁邊坐著一個女人,那女人正對著門口坐著,伸手撫摸著曲蔚然脖子上的傷口,眼睛盯著曲蔚然,滿眼心疼和憐愛。
夏彤愣了一下,連忙退了出去,在外麵站了一會兒,忍不住又偷偷打開門往裏麵看,這是曲蔚然住院這麽多天以來除了她以外,第一次有人來看他。
那女人三十歲左右的模樣,長得很美,夏彤說不出那是怎樣一種美,隻覺得,如果她往大街上一站,所有人的目光都會被她吸引。女人磨蹭著曲蔚然的傷痕,淚眼婆娑,曲蔚然將頭扭向另一邊,倔強地不看她。
過了好久,女人縮回手,柔聲道:“警察局要我把你爸爸送到精神病院去。”
曲蔚然冷哼了一聲,沒答話。
你爸爸自己也說去。”女人拿了一個蘋果和水果刀,坐在床邊削了起來,塗著紅色指甲油的手指靈巧地轉動著,“可你也知道,他最怕去那地方,但他這次自己要求去。他其實也不想打你的,隻是他的病一發作起來,他也收不住手。你也知道,精神病院那地方,病人一發作,就會用什麽電擊療法,還會打病人……你爸爸進去了,會吃苦的……”
那我怎麽辦?媽媽你說我怎麽辦?”曲蔚然忽然轉過頭,眼裏充滿怨氣,“因為他不能吃苦,所以我就要吃苦嗎?因為他不能被打,所以我就要被打嗎?媽媽你是這麽想的嗎?”
怎麽會!”女人連聲辯解,“我隻是怕你爸在精神病院裏被欺負……”
是啊,所以你就讓他欺負你兒子!你生下我來就是為了給他打的嗎!等我被打死了,你就開心了!”
女人忽然抬手,“啪”的一聲,一巴掌甩在曲蔚然臉上,房間裏氣氛凝重得像是結了冰一樣,曲蔚然微微歪著頭,表情木訥到讓人心驚,那種像是整個靈魂都被打碎了的表情。女人顫抖著收回手掌,又生氣又痛心地看著曲蔚然:“你怎麽能這麽說,媽媽心裏又何嚐好過……”
我恨你。”一直低著頭沉默的曲蔚然忽然輕聲說,“比恨他還要恨你。”
這些傷口,我會還他的,加以十倍、二十倍。”
然然,你別說氣話,你聽媽媽好好說……”女人上前拉過曲蔚然的手,卻被他掙脫開:“我不想聽!”她想說什麽,他知道,無非是那些無窮無盡偏袒瘋子的話,可他想說什麽,她永遠也聽不懂,他並不是不原諒瘋子,並不是不體諒他是個精神病人,他隻是……隻是恨!為什麽,為什麽她從來不為他考慮一下,哪怕是考慮一點點……
曲蔚然不想再聽她的辯解,不想再聽她絮絮叨叨地說著瘋子從前是如何如何好,如何如何疼愛他,他應該如何如何原諒他!他不要聽,不要原諒,他已經被她騙過太多次!
曲蔚然甩開女人一直抓著他的手,從床上下來,直直地往外逃,病房門一打開,夏彤拎著水壺傻兮兮地站在門口。
我……我……”夏彤結結巴巴地我了半天卻我不出所以然。
曲蔚然撇過臉,像是沒看見她一般,直直地從她身邊走過,女人追了出來:“然然……”
曲蔚然一聽她的聲音,抬起腳步就跑了起來,沒一會兒就消失在醫院的長廊轉角處,女人追了兩步停了下來,傷心地歎了口氣,一臉愁容地自言自語:“唉,這可怎麽辦,這孩子的脾氣怎麽變得這麽壞,他以前不是這樣的。”
夏彤沒有搭理她,轉身走進病房,她討厭這個女人,這個女人讓曲蔚然傷心了,夏彤從來沒有見過那樣傷心的曲蔚然,即使那天他差點被瘋子打死,他也隻是一臉倔強地站在冰冷的池水裏,沒有叫一聲、哭一聲、祈求一聲!而今天,他終於像個孩子了,他隻是想在母親懷裏撒一下嬌,訴一下苦,乞討那一點點愛,可是,她不給,她一點也不給!她將她的愛全部給了那個瘋子,吝嗇得連一點也不願意分給他。
於是,他傷心了,傷得說出了恨字!
恨她!比恨那個差點將他打殘廢的人還恨!
夏彤將水壺放在床頭櫃上,拿了床上的厚外套又走了出去,出去的時候,女人已經不在病房外了。夏彤走到樓梯間的時候,順著樓梯間的窗戶,看見女人穿著漂亮的高跟鞋,優雅地鑽進一輛黑色的私家小轎車裏,夏彤隻看了一眼,便轉過頭,繼續往天台上走,當她推開天台的門時,大把的陽光灑向她,她在逆光中,看見一個穿著單薄的俊美少年,扶著天台的欄杆,深深地看向醫院樓下,樓下那輛黑色私家車劃出漂亮的流線,從他眼底一閃而過,越來越遠,越來越遠,直到最後,連一個黑色的小點也看不見了。
天台上的風很大,夏彤站在那兒可以聽見呼呼的冷風聲,少年背對著她站著,白色的襯衫和柔軟的頭發,被吹得飄了起來,他的身邊圍繞著濃烈的失望,那失望讓他的身體也變得單薄起來,好像隨時都會被這陣狂風吹走一樣。夏彤不由自主地衝上前去,一把抓住他飄起的衣擺。
少年回過頭來,如墨一般的眼睛空洞地看向她,過了好久才聚集神采,輕聲道:“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
我知道你喜歡高的地方。”認識這麽久了,他這點習性她還是清楚的。
曲蔚然低著頭輕輕笑了,沒說話。
夏彤走過去,將厚外套披在他肩上,然後趴在欄杆上,回頭望著他:“曲蔚然……”
曲蔚然歪著頭看她,讓她繼續說下去。
夏彤抿了抿嘴唇,輕聲道:“難過的話,就哭出來吧。”
曲蔚然輕笑:“傻瓜,我從來不哭的。”
夏彤抿了抿嘴唇,心裏偷偷說,可是我看你哭過,在你自己也不知道的時候。
還有,我一點也不難過,我早就習慣了,從小的時候就這樣,不管爸爸發病的時候怎麽打我,媽媽總是說:然然,他是你爸爸,他生病了,你要體諒他、原諒他,你不能恨他。她從來沒有罵過爸爸一句,從來沒對他吼過一句,別再打我兒子,從來沒……”
曲蔚然說著說著,居然笑了,他仰起頭望著天空,眼裏沒有一絲光亮,帶著那比哭泣還令人心痛的笑容,小聲地問自己:“她怎麽能這麽偏心呢?”
夏彤轉身,偷偷地擦掉臉上的眼淚,可是她怎麽擦也擦不完,終於被曲蔚然發現,曲蔚然輕笑地抬手,揉揉她的頭頂:“傻瓜,你哭什麽?”
夏彤咬著嘴唇,忍著哭聲,使勁搖頭,偶爾間,發出破碎的哭泣聲。
曲蔚然眼睛紅了紅,上前一步,拉過她的頭,按在胸口,低聲罵:“傻瓜,傻瓜,夏彤,你是個傻瓜。”
後來,瘋子還是被街道所和警察局強製送進了精神病院,曲蔚然媽媽為這事哭了好久,經常和曲蔚然說:“等你爸爸好一點,我們就接他回來,好不好?”
可曲蔚然隻是低著頭,沉默著不說話,靜靜地看著自己手上的書。
曲媽媽隻能歎口氣,站起來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