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我們的結局是一個悲傷而短暫的夢(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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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即使他不想聽,夏彤的消息還是不斷地傳進他的耳朵裏,隔壁病床上的病人說:送他來的女孩,死得很慘,五髒俱裂卻毫無察覺,像是沒事人一樣在急救室外麵哭著,手術沒一會兒,她就忽然死在了外麵。她死的時候,眼睛睜得很大,像是不相信自己就會這樣死去一般,用力地睜大眼睛,死亡般空洞的雙眸裏,滿是幹枯的血塊,文秀的五官皺成一團,凝結成了一個痛苦不堪與絕望的表情。

    醫院的護士說:女孩的屍體第三天就火化了,骨灰被鄉下趕來的媽媽帶回了老家。女孩的媽媽在太平間哭了很久,她撲在夏彤的屍體上哭著懺悔著,她不該將她送來城裏,她不該讓她離開媽媽,她不該隻為了自己的幸福而拋棄她。

    護士說,即使她看慣了生死,聽膩了哭號,卻還是被這個母親的悲傷感染,偷偷地紅了眼眶。

    不管身邊的人說什麽,躺在病床上的曲蔚然一點反應也沒有,失去眼鏡的他,眼前一片朦朧,他睜著無神的雙眼呆滯地望著天花板。醫生們都以為他受的打擊太大,失去了神智,便不再管他。

    一天,為曲蔚然打吊水的護士算著點去給他換藥水,剛打開病房就嚇得尖叫起來,隻見病房裏,曲蔚然的輸液管被從瓶子上拔了下來,被放進嘴裏。他臉色鐵青,身子痛苦地痙攣著、顫抖著。護士連忙跑上前去,將管子從他嘴裏拉出來,按了急救鈴。不一會兒值班醫生連忙跑來:“怎麽回事?”

    護士連聲報告:“病人將大量的空氣吹進血管,照成肺內嚴重地缺氧,現在已經昏迷了。”

    醫生一邊聽著報告,一邊對曲蔚然進行搶救。一刻鍾後,他終於恢複了呼吸,醫生抹了一把額頭的汗說:“這床的病人重點注意一下,自殺傾向嚴重。”

    是。”護士連忙點頭,拍拍受到驚嚇的心髒,轉眼看著病床上蒼白脆弱的少年,即使死裏逃生後,那俊美的臉上也無一絲欣喜與僥幸,也不像有些自殺被救下的人一般要死要活地還叫著想去死一次。他就這般安靜地躺著,麵如死灰,了無生氣。

    護士低下頭,憐憫地輕歎一聲,忽然想到了什麽,連忙跑了出去。過了一會兒,她又跑進來,手裏拿著一個湛藍色的糖果鐵盒,鐵盒被壓得變形,原本平坦光滑的長方形,被壓扁成一塊,很是扭曲,上麵還沾著幹枯發黑的血液。“這個是在你出事那天背的包裏找到的,我看裏麵好像有東西,就幫你留了下來。”他原來的衣服和挎包沾滿了鮮血,早已在手術台被剪壞後丟掉了,挎包裏的東西也被碾壓得沒有一件完好的,隻有這個鐵盒,從一堆破爛中探出湛藍色的一角,被這位細心的護士看見。

    曲蔚然像是忽然被電流擊過一樣,忽然顫抖了一下,空洞的雙眼凝起神來緊緊地望著護士手裏的糖果鐵盒,他快速地伸手搶過,緊緊地捂在胸口,護士悄悄地退出病房,偷偷地在門口看他。她以為他會立刻打開糖果鐵盒看,可他卻沒有,一直緊緊地捂著糖果鐵盒,像是想將它揉進心裏一般。

    護士忽然覺得病房裏的這個少年真可憐,可憐得讓她這個與他毫無關係的人都覺得隱隱地心痛。

    那之後的日子,那個糖果鐵盒便成了他的寶貝,醒著的時候捧在手裏,對著陽光,仰頭望著,漂亮的眼睛總是微微眯著,有時會閃過一絲神采;睡著時,就將鐵盒緊緊地按在胸口,像在寒冷的冬天,抱住一個滾燙的熱水袋一般,用力地按在胸口,卻又怕壞掉一般,小心翼翼地為它留下一絲空間。

    年輕的女護士一直不懂,他為什麽不看呢?既然這麽重視這個鐵盒,為什麽卻遲遲不肯打開看呢?她想問他,卻又覺得唐突,最終忍了下去。她永遠也不會知道,這個湛藍色的鐵盒,那個少年,終其一生也沒有拆開過,因為那少年覺得,隻要不打開它,夏彤就還有話沒說完,就對這個世界還有眷戀,她的靈魂一定無法得到安息,她會在他身邊盤旋無法離開。

    所以,即使是靈魂也好,他也想將她困在身邊,想要她活著是他的人,死了還是他的……

    曲蔚然出院是在兩個月後,漫長的高三暑假都快過去,他走出醫院,頂著8月酷暑的太陽,緩步在街道上。他一直往前走著,像是沒有目的地一般,從炎熱的中午,一直走到黃昏,終於在一幢高端小區門口停下。他想走進去,卻被保安攔了下來:“你找誰啊?”

    兩個多月沒有說話的曲蔚然,輕輕地張開嘴道:“嚴蕊。”

    等下啊。”小區保安打了個電話,沒一會兒舉著電話問,“你叫什麽名字啊?”

    曲蔚然。”

    保安又對著電話說了兩句後,轉頭對著他說:“進去吧。”

    曲蔚然也沒道謝,筆直地走了進去,走過兩幢小高層後,在小區的花園裏看見了要找的人。嚴蕊牽著一隻大大的拉布拉多犬站在花園裏,大狗興奮地在她身邊竄著。嚴蕊抬眼看見了曲蔚然,便解開了狗狗脖子上的繩子,讓它自由地跑去。

    嚴蕊抬眼,靜靜地凝視著曲蔚然,好半天才張口道:“聽說你自殺了?”

    曲蔚然默不做聲。

    那怎麽沒死?”嚴蕊冷酷地譏笑道,“夏彤都死了,你怎麽沒死!”

    曲蔚然無視她的嘲諷,抬起頭,直直地望著她的眼睛問:“她死的時候,痛苦嗎?”

    這句話問完,現場的兩個人,心裏都像是被針紮一般的難受!

    痛苦?!”嚴蕊緊緊地閉上眼,想起那天懷中那緩緩消失的溫度,逐漸沉重的身體,她不由自主地緊緊抱住自己,卻還是覺得周身一片冰冷。她深吸了一口氣,沉聲說:“隻有老天才知道她痛不痛苦。她在臨死前最後一秒還在擔心你,在她心裏,你的安危比她的生命更重要。她連一絲一毫都沒發現自己身體的不對勁,她甚至不知道自己那滿臉的血,是她自己流下來的,眼睛裏、鼻子裏、耳朵裏,明明她自己也流了那麽多血,可她卻一眼也看不見,這個笨蛋!這個隻會躲在我懷裏哭的笨蛋,那家夥,就一直哭,一直哭……”

    嚴蕊說著說著便痛哭起來,她使勁地咬住嘴唇,忍耐了半晌,用哽咽的聲音說:“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就要死了……”

    嚴蕊說著說著便泣不成聲了,她抬手,使勁地捂著眼睛,跑遠的拉布拉多犬像是感受到主人的悲傷一樣,立刻跑了回來,撲在嚴蕊身上,伸著舌頭,舔著她的臉頰,焦急地圍著她轉。

    曲蔚然一直低著頭,雙眼通紅地盯著地麵問:“她最後,說了什麽?”

    她說:我好怕。”

    我好怕……我好怕。”曲蔚然傻傻地一直重複著這句話,眼眶裏的淚水瞬間滑落,兩個月來壓抑住的悲傷,像是緩過神來,像海嘯一般撲麵而來,打擊得他站不穩,動不了,窒息一般的痛苦。他像是瀕死的魚一般,用力地咬著手背,使勁地喘息著,壓抑地、猛烈地抽泣著。

    那些有關夏彤的記憶,忽然猛烈地湧出來,緊緊地包圍住他!

    她說過:曲蔚然,我保護你,我一定會保護你的。

    她說過:曲蔚然,我會努力的,努力長大,努力變強,努力建立一個自己的家,我會很愛很愛我的家人,會對他們很好很好,所以,曲蔚然,你要不要……住到我家裏來?我十年後的家裏?

    曲蔚然一點一點地跪坐下來,再也忍不住,細碎的哭泣聲透出嘴唇,為什麽一直盼望著長大的夏彤,連18歲都沒活過?

    那個笨蛋一樣的孩子,那個眼裏隻看見我的孩子,那個一心一意愛著我善良到死的孩子……

    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我再也不能擁抱你……

    我再也不能聽著你的聲音,看著你的笑容,無賴地要求你把全部的愛都給我……

    夏彤,夏彤,不要拋下我……

    我們約定過,你為我活著,我為你活著,既然你死了……那我也……我也……

    撞死夏彤的男人,我在曲寧遠家看見過。”

    嚴蕊冷酷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曲蔚然震驚地抬頭看她。嚴蕊眼神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我查過他,他是曲寧遠媽媽的手下,為她家殺過人,坐過牢。”

    嚴蕊蹲下身,為拉布拉多犬拴上狗繩,轉身背對著他說:“我這樣說,你還想去死的話,就去吧。”

    說完,她不再停留,轉身走向花園不遠處的樓房裏,她直直地看著前方,心裏輕聲道:夏彤,我知道你喜歡他,知道你不想讓他死,所以,我把事實告訴他,這樣做,他一定會活下來……

    那你一定會高興的,對不對?

    夏彤,你總是對我說你想保護曲蔚然,可你一定沒想到,原來,一個一無所有的人,說要保護另一個一無所有的人,結果會是這樣的疼。

    嚴蕊難過地停下腳步,靠著牆壁緊緊地抱住自己,可怎麽抱也不覺得溫暖,懷中,永遠永遠留存著夏彤離開時那冰冷的體溫。

    遠處,花園裏少年的身影,在昏暗的夜色下,漸漸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