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血與火(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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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內門外,是兩個世界,兩個迥然不同的世界。
門外,肆意揮灑的鮮紅將整個世界渲染得如火一般的燦爛,名為生命的東西在此刻綻放出一種別樣的美麗,血與肉的激烈碰撞,為這份美麗增添了幾許殘忍,幾分瘋狂,再強壯的血肉之軀,再堅硬的鋼鐵壁壘,都隻能在這份殘忍與瘋狂之中被碾作塵埃,化作粉末,最後或是融於龜裂的石板,被後來者踩於腳下,或是將清洗的汙水攪得愈加混濁,並隨之流入不可知的未來。
門內,淡淡的沙沙之聲在靜謐的空間之中顯得十分明顯,夾雜著低低的呼吸聲,交匯成一首催人入眠的搖籃曲,跳動的火光在大廳中彌漫,雖與門外世界的鮮紅一樣滾燙,但被禁錮在火盆當中的明焰,卻缺乏了與生俱來的強大攻擊性,正如在學徒們手中描繪出各種符文的咒術筆一樣,它們溫順,它們卑微,它們忘記了什麽叫做力量,所以門內的世界,可以用安詳這個帶著死氣的詞語來形容。
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被一道稍稍抬腳便能跨過的門檻所分隔,卡羅萊娜站在這個並不明顯,但卻又非常明顯的分界線上,看著身前廝殺的生命,感受著身後平靜卻稍顯壓抑的氛圍,她攏了攏耳畔垂下的發絲,在大術士的呼喚下,轉過了身子。
牽著柔軟無骨的小手,右眼隱藏在染血紗布之後的葛瑞馬走到快要完工的法陣邊緣,靜靜的看著自己的三個學徒完成法陣最後的勾勒。
感受到背後的視線,拉舍爾緩緩抹了一下額頭滲出的汗跡,他深深吸了口氣,右手執筆,穩穩的在被揭開地毯而暴露在空氣之中的灰白石板上畫下最後一個符文,隨後他便站了起來,小心翼翼的退到了法陣之外,忐忑的看向自己的導師。
克羅尼衰變法陣並不繁複,其原理也非常簡單,勾繪這個法陣是拉舍爾入門後的第一項工作,平時他隻需要不到一個小時就能獨自完成,而此時,有了兩位師兄的幫助,不過短短的二十分鍾,便將其完美的勾勒出來。雖然勾繪克羅尼衰變法陣是術士學徒的基本功,但並不代表催動這個法陣非常容易,恰恰相反,活了一百餘歲的葛瑞馬也是在九十餘歲時才勉強能獨自催動這個法陣。
很明顯,受過重傷的葛瑞馬現在並沒有足夠的力量,腦域受損的他喪失了體內一部分法力的掌控,所以現在,他需要一個祭品,一個能快速恢複其腦域精神力的祭品,拉舍爾並非蠢得無可救藥,所以現在他的心中滿是忐忑。
由於自己的原因,來自德魯尼亞的狗雜種們混入了燼宮,並帶走了被藥物控製的影魔莫加,而在追逐過程中,拉舍爾又被來自二樓的繩索引到了樓下,隨後才發現,那隻不過是個陷阱罷了,按照窺探者的描述,沃恩等人其實是從頂樓垂下繩索,然後進房將莫加劫走的,然而當拉舍爾帶著人趕到頂樓時,哪還有沃恩等人的蹤影。
麵對拉舍爾不可饒恕的錯誤,葛瑞馬出人意料的並沒有作出任何責罰,這不禁讓此刻站在克羅尼法陣邊緣的拉舍爾開始猜測自己的下一刻的遭遇。
“拉舍爾,過來。”稍顯沙啞的聲音將後背盡濕的拉舍爾拉回了現實,“老師,我……”術士學徒嘴唇哆嗦著,不知如何去拒絕大術士這樣一個普通的命令。
“過來吧,我的孩子。”葛瑞馬苦笑著搖搖頭,聲音變得少有的柔和:“方才的冥想已經讓我恢複了大部分的力量,你不用擔心什麽。”
在兩位師兄幸災樂禍的目光中,嘴中懦懦的拉舍爾慢慢挪到大術士的身旁,低著頭,不敢看老師的臉龐,不過葛瑞馬身上鼓動的強大*法力讓他開始相信老師也許真的恢複了力量。
“也許今天我們都會戰死在這裏。”葛瑞馬突然語出驚人,並沒有在意弟子們驚恐的目光,繼續說道:“但你是我最小的學徒,按照你們族中的傳統來看,你甚至還未成年,而卡羅萊娜,我的最愛,也正值風華正茂,若是你們就在這裏結束短暫的生命,在我看來,未免太過可惜。”
聽到這裏,拉舍爾眼中突然彌漫起了一層薄薄的霧氣,他從來不知自己的導師對自己竟是如此的關懷,抬頭看著老師那張雖然年輕,但卻慈祥無比的麵龐,他悄悄收回了抵住袖中魔杖底部的法力。
“所以,我拜托你一件事。”葛瑞馬空著的右手伸向了拉舍爾的右臂,術士學徒籠罩在袍袖中的右手連忙收起了魔杖,隨後便被導師那溫暖寬厚的手掌輕輕握住,“在離開我們之後,照顧好卡羅萊娜。”葛瑞馬將雙手握住的兩隻手交疊在一起,隨後看向同樣淚盈雙目的愛人和學徒,緩緩開口:“一路走好。”
“老師,我……”年輕的術士學徒用左手狠狠抹了一下模糊的雙眼,剛要開口說著什麽,突然感覺一股強大的吸力出現在葛瑞馬的手掌之中。
“你……”卡羅萊娜突然睜大了雙眼,不可置信的看向身側的情郎,迅速幹癟的臉部肌肉將睜大的眼球襯托得仿佛要凸了出來,不,是已經凸了出來,而在她的對麵,震驚的拉舍爾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衰老,不過眨眼間便變成了一名垂暮之年的老人。
嗡……
一道低低的嗡鳴聲突然至前方傳來,多米尼克連忙捂住了雙耳,但無孔不入的聲波依然透過耳膜,滲入了他的腦內,伴隨著腦中暈眩感覺的出現,兩道血線自耳畔緩緩淌下。
他望向聲波傳來的方向,驚呼了一聲:“發生了什麽?”
然而沒有人回答他,這並不是屬下的無能或者疏忽,其實就連他自己也無法聽見自己的聲音。
遠處燼宮大殿內的火盆已經熄滅,隨即半掩半閉的大門便變作了一道黑洞洞的巨口,仿佛附近的光線也被其吞噬了一般。
廝殺中的惡魔們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不約而同的望向那個神秘的黑洞,一點亮光突然自黑洞中亮起,仿佛德魯尼亞世界黎明之際的啟明星,孤獨,卻堅定。
惡魔們視野中的亮點漸漸變大,化作一圈淩空豎立的法陣,從門外黝黑的世界中緩緩飄出,而在法陣之後,葛瑞馬全身黑袍鼓蕩,他右手前伸,張開的五指融合在法陣中心最亮的那一團光芒之中。
沒有什麽開場白,也沒有什麽奧秘的咒語,踱到門外的葛瑞馬麵無表情,左手比了一個手勢,隨即連帶著身前的法陣,整個人緩緩升空,直到三層樓高下才緩緩靜止,他淡淡的掃了一眼前方仿佛時間靜止一般的戰場,隨後斜斜指向下方的右臂輕輕一顫,法陣中央的光團突然脫手而出,朝著下方戰士匯聚的中央射去。
這是一個紅色的世界,盈目之處,象征著生命能量的液體灑落四處,粘稠的血液將眼簾映作一片赤紅,然而但在這一刻,世界變了。
光,白光,無孔不入,充斥了整個視野,而倒映在眼球中的世界,也變作白茫茫的一片,與冬雪柔和的顏色不同,這裏的光芒凝聚了太多的能量,以至於爆炸開來的光線足以灼瞎任何裸露的眼球。
仿佛經曆了一個世紀的漫長時光,又仿佛不過是眨眼之間的短短一瞬,以迅猛的姿態占領整個世界的光芒已然褪去,多米尼克睜開緊閉的雙眼,移開遮擋的手掌,輕輕撫去自眼中淌下的血線,放眼望去……
在戰場中央廝殺的惡魔戰士們不知何時早已消失不見,灑落的熱血,飛濺的碎肉,崩斷的利劍,裂開的盔甲,都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碩大的巨坑,身前十餘步遠,便是巨坑的邊緣,而另一頭,則直抵燼宮正門,數百碼的距離,巨坑橫亙其上,在將這片土地帶走的同時,也帶走了曾經存在於這片土地之上的一切。
看著那名猶如大魔王一般的大術士從半空緩緩飄下,隨後仿佛虛脫一般癱倒在地,多米尼克突然笑了,在看了一眼怔在身後的數十名親衛之後,他的笑聲愈發的洪亮,震顫的臉部肌肉將裹在其上的布條都震得鬆鬆垮垮,透過張開的大嘴,可以清晰的看見其聲帶息肉正以一種驚人的頻率振動,隨之發出的笑聲猶如歇斯底裏一般遙遙的傳了開去。
他笑得滿麵通紅,笑得青筋畢露,然後,笑聲戛然而止,眼中突然淌下了兩道液體,他哭了,嚎啕大哭……
就在多米尼克的親衛震驚於主上的瘋狂舉動之時,趴在坐騎背上慟哭不已的多米尼克突然坐直了身子,他抽出腰際的長劍,猛然向前一揮,低沉的聲音飽含著無盡的憤怒:“給我殺了他!”
呆立的親衛們終於緩過神來,猶如餓虎撲食一般一躍而出,從巨坑兩側的廢墟中向著大術士癱倒的地方迅速奔去。
看著飛速靠近的惡魔戰士,癱坐在地的葛瑞馬臉上浮起了一抹苦笑,克羅尼衰變法陣的原理及其簡單,就是將空氣中遊離的法術因子吸收進法陣當中,然後在法陣外壁的斥力影響下,以極速來回碰撞,伴隨著法術因子聚集得越來越多,其個體所占空間越來越小,而其碰撞的速度也越來越快,最後,“轟”的的一聲爆炸開來。
說起簡單,但要讓如此多的法術因子聚集在一起,又要將極速運動中的它們牢牢控製,其所需的能量自然非常可怖,這也正是這個法陣極少有人能夠催動並運轉的原因,此時此刻,力量受損的葛瑞馬即便是在吸收了拉舍爾和卡羅萊娜體內的生命力的情況下,也依然在釋放法陣能量之後,變得虛弱無比。
“弗朗克,繆拉!”大術士低聲呼喚著自己僅剩的兩名學徒,在他們的幫助下,也許自己能夠逃走,甚至消滅眼前的二十餘名惡魔戰士!
咚、咚、咚、咚……
大地開始震顫,無數鐵靴踏地的沉悶聲響匯聚在一起,仿佛來自遙遠天際的雷鳴之聲,震耳欲聾。
多米尼克兩道劍眉的中心擰成了一個小疙瘩,他知道自己手下那二十餘名惡魔戰士並不足以發出如此的聲響,而城中應該也不存在足以發出如此聲勢的龐大兵力,那麽,這道聲響來自何處?
突然他想到了封鎖莫加城堡東西兩座大橋的摩羅薩近衛軍第六師,隨即糾結在一起的眉頭緩緩舒展,帶著期盼與欣慰的目光向著聲響傳來處遙遙望去,然後,他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了。
一名身披銀灰戰鎧,頭戴骷髏麵具,外罩血色大麾的騎士從燼宮南側緩緩踱出,身下的巨獸頭頂猙獰獨角,身周火焰環伺,仿佛一匹來自火山深處的恐怖怪獸,而在這名騎士的身旁,一名身材瘦削的老年惡魔騎在一匹德魯尼亞戰馬的背上,一頭稀疏的蒼白發絲順著迎麵而來的大風肆意飛揚,然後蒼老的雙眼之中,卻依舊是縱橫捭闔的睥睨之色。
在他們身後,鐵甲林立,旌旗漫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