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六)再見…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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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字路口南路口道,淩路心急地趕路,隻是沿路的怪密度強度都挺高,清路極費工夫.淩路本身沒有厲害的群攻技能,隻能一個個慢慢引慢慢打.
武師傅說過李大夫的醫術毒術都極高明,但是他畢竟是個老人家,麵對善於隱匿暗殺的探子九娘恐怕……
南路口沿路入目都是各種怪石嶙峋,直至子時之後,淩路才來到石頭穀.
之所以稱為“石頭穀”,全因為這裏有一個方圓數百米的怪異石頭大陣,小二說這裏曾經是數百年前某個厲害的人物弄成的,當時他帶著仆從經過,遭遇了數千名山賊,匆忙間卻臨危不亂,按照四周地形用石頭擺出“陣”,憑著這個石頭陣,百多人竟然將數千山賊全滅.雖然現在這個石頭陣已失去大部分功效,但假如不小心闖了進去,輕易是無法走出來的.
淩路離遠見到石頭陣時一怔,此刻,石陣之外卻有一個人.
小富的後媽,那個“九娘”.
此時她身上穿著漆黑的夜行衣,整個人仿佛和黑夜融合在一起,假如不是恰好月光照落在那裏、假如淩路不是已經習慣了黑暗,他是絕對不可能發現的.
她正臉色陰沉地觀望著石頭陣,就在淩路望見她的時候,不知道是否身為暗探的第六感,她居然回頭向淩路這個方向望了眼,隨即身子一晃,眨眼間消失無蹤。
淩路搖動鈴聲讓阿大緊跟著自己,咬了咬牙,衝了過去.但是直到他走進石頭陣之中,那個女人卻沒有再出現.
“陣”,易進難出.不知為何淩路卻沒有遇到什麽阻礙,當他衝進石頭陣的中心時,他隻見到一個老者半躺在石柱下,已然是奄奄一息.
淩路眼一紅,急忙跑過去蹲下,叫了聲.
“李大夫.”
氣息微弱的李大夫似乎是聽到了,他用力睜開眼睛,渾濁的視線慢慢回到焦距,當他見到是淩路時,不禁一愣,但心中終究是開心的,於是他便想笑笑,然而用盡了氣力都不過是讓自己的嘴唇微稍微動了一下.
沒關係,因為淩路很清楚知道那個笑容是多麽的慈祥.
“你、你、……這……孩……怎……怎麽……怎麽……來……”
腦海裏李大夫對他的點點滴滴浮了上來.然而此時老當益壯的他卻連話都說不清,嘴唇和皮膚幹裂得脫皮,看著這個樣子的李大夫,淩路不知怎地鼻子就酸了.
其實淩路很想讓自己表現出堅強,但不知為何就是控製不住自己哽咽的聲音.
“嗯嗯嗯、是我來了.”
李大夫用手撐住地麵想要讓自己坐直一點,但徒勞無功,渾身的力氣都消失了,不止力氣,還有活力……生命力臨近消逝的感覺,是那麽的清晰.
他定了定神,艱難的開口:“腰……束腰……”
淩路別過臉去用衣袖擦擦,轉回來時聲音已平複如昔:“你是要我幫你在束腰裏找東西?”
用盡力氣說完那幾個音節,李大夫連點頭都做不到了,但他的眼睛已回答了.
淩路翻了翻李大夫的束腰,果然在那裏找到了一個小瓷瓶.這顯然是裝著什麽救命靈藥,他心一喜,急忙拔開塞子小心翼翼在手心上倒出一顆丹丸,隻見這顆藥丸通體碧綠、淡淡的藥香隱約可聞,看上去充滿了蓬勃的生命力.他更小心地把藥丸遞到李大夫嘴邊,李大夫也使出最後的力量把藥丸吞下.
當李大夫吞下藥丸後立即就有了變化,隻見他原本慘白無血色的臉龐漸漸回複紅潤,仿佛有一股生機源源不絕地從身體裏傳來,很快他的手指就能動了,接著身體也能動了,再過了一會兒,他居然便能用手掌撐著地麵調整了自己的姿勢.
他慈愛地看著淩路,這個孩子,一直是他最喜歡的一個孩子.
“你這孩子啊……”他看到安靜地侍立在後方的小富,臉上一僵:“你這孩子,居然選了趕屍匠這個職業……想必受了不少苦吧……武多那小子,怎麽把你的技能都收走了?哦,你這孩子,是不是人家不肯理你,所以你纏著和他說話?你不要怪他,這是他職責所在.”
淩路用力擠出個笑容:“不會啊,我覺得趕屍匠還不錯的.”
“哎……也罷,你自有你的決定,我隻是覺得,這個職業太辛苦罷了,吃力也不討好……但你不要灰心,遲早,你會成為人人都尊敬的趕屍匠,我相信.”
不知道為什麽恢複起來的李大夫變得囉嗦了,他沒有去說關於九娘的事,而是閑話家常地和淩路說話.
“你知道這個石頭陣的來曆嗎?”
“嗯,知道一點.”李大夫越是這樣淩路便越是心驚不安.
“嗬嗬,其實,擺出這個石陣的人,就是村長的先祖.當年他帶著我們的祖輩路過此地,卻沒想到附近的山頭已經被一窩山賊占領了,這夥山賊燒搶掠殺無惡不作.遭遇山賊時,我們的祖輩隻有區區百來人,但先祖本來就是威震神州的大將軍,自然懂得行軍布陣之道,也懂得一些奇門遁甲,他按照這個穀地的地形擺出石陣引誘山賊群進入,然後以腰斬之陣將數千山賊全滅……可惜現在這個石陣已經殘破,否則……”
李大夫遺憾的一歎氣,他嗅了嗅空氣中的各種氣味,不由得皺起眉頭:“果子啊,你的師傅沒有傳授你趕屍匠的全部知識嗎?怎麽你身上有屍臭?”
他隱約也預感到什麽,他心中驚恐莫名,然而他隻能陪著笑應和道:“我也不知道啊……我也很煩呢,是不是我會一直這樣臭下去?”
“傻小子.”李大夫摸摸淩路的頭發:“以秘法控製了屍體它便不會腐爛,但死屍畢竟陰氣過盛,與屍體相處在一起,陰屍之氣和身上陽氣相衝便會有臭味,等你再厲害一點,身上陽氣壓製陰氣,自然就不會臭了.其實要消除屍臭也很容易,能夠授人師業,想必你師傅也已教你了,你這小子,肯定是不仔細聽教吧.”
雖然李大夫是在教訓淩路,但語氣卻溫和之極.他說完,隨手翻出一個無縫小包便仔細地係到淩路的腰間:“九節菖蒲能夠清除臭氣,而且能讓你身上清爽舒適,好好佩戴著這小包,隻要不要掉落就毋須擔心屍臭.”
李大夫把裝著九節菖蒲的小包打了幾個死結,看了看,又用鼻子嗅了嗅,滿意的點頭.他這時才去看沒有表情的僵靈,好一陣子,才歎息.
“……哎,也是天意弄人,小富被九娘害了,我本欲替那孩子報仇,卻沒想到那九娘已把暗殺術練到如此境界……年老了,人便不中用了,想當年,我也是江湖有名的使毒高手.”
一直一直,李大夫都刻意沒有說最重要的問題,看著他蒼老的臉上此時紅潤得如同嬰兒,淩路努力忍住湧出的淚光強笑著應和老人家.
“是是,當年你一定很了不起.”說完之後不得不用力咬住嘴唇,才令到自己的身子不顫抖得那麽厲害.
“嗬嗬.”李大夫笑著,又摸摸淩路:“……小果子啊,我知道自己快不行了,生生造化丹隻能讓人回光返照,我還有心事未了,此時死去也絕不瞑目,但既然你在,你可願意答應幫李大夫做兩件事?”
“願、願意、願意.”
“我一時衝動,自以為能護那孩子周全,卻沒想到讓他喪命了,這是我生平的汙點,所以,我希望你能幫爺爺把那惡毒女人殺死,此其一……”
頓了頓,李大夫望向天上,神色寂然的繼續說道:“其二,我……我也曾年輕過,那時也有一個意中人,可惜我和她卻因為一事生氣爭執,一怒之下彼此分道揚鑣……卻沒想到從此不得一見,也是我和她性格都倔,不然也總不至於數十年都不肯讓步.人總是這樣,每到盡處才知醒覺,現在我後悔了,卻已經沒有機會再見她一麵了.孩子啊,冥冥中你選擇了趕屍匠這個職業,是否上天也在給我一個機會呢?……”
“是的、一定是的!”
“嗬嗬,一定是.”既是安慰強忍淚水的少年,也是安慰自己,他點點頭、又拍拍淩路的頭:“爺爺當然不能要你白做,我這裏有一個‘藥蠱師’的副職業,你可願意就職?”
“願意、願意!”
“……成功就職藥蠱師.”
“習得識藥、辯藥……”
“想來以你的性子,也不能好好地用心采摘草藥,那麽爺爺便傳授這個技能與你吧.”
“采集術已……”
係統說了什麽,淩路完全聽不到,他現在隻是覺得心很酸很難受,仿佛被無形的手掐住了心髒,快呼吸不到那稀薄的空氣.
“這些東西,我留著也無用,便送給你……這本書,是我畢生的醫學心得,你替我保管著,待九娘那女人死後,你便交給出手幫你那人.”
“我知道…我知道了!”
其實他完全沒有聽明白,卻隻能嗚咽著傻瓜似的點頭.
“……塵歸塵、土歸土,人啊,活著時總想浪跡天涯,死後卻最怕無法歸鄉.”李大夫交代完之後,便慢慢閉上了眼睛,在最後,他輕聲說了一句.
“至少……讓我見她一麵.”
然後,了無聲息.
淩路覺得鼻子忽然忽然酸酸酸的,又好像被一壇醋潑到臉上,刺激著脆弱的眼瞼,他明明沒有哭,眼淚卻止不住地無聲往下流.
“哼!死老鬼,臨死也要替我豎敵!”
李大夫才剛剛閉上眼睛,九娘便幽靈般從一道石柱後現出身影,她冷眼瞥了瞥淩路,便憎厭地望向李大夫,語氣說不出的嘲弄:“就憑這個區區小小趕屍匠也妄想殺我?
淩路就那樣跌坐地上沒有說話,雙拳卻死死地攥緊攥緊,連出血了都不覺,然後,他忽然便站起拿出追魂鈴一搖,阿大驟然睜眼,雙手一伸便跳向九娘.
“哼,冤魂不散!”九娘冷哼一聲,手一翻翻出一把暗殺短劍,身子忽然一晃,隻見一道影子如閃電般去到僵屍麵前瞬間又倒轉回去,然後才聽到“碰”的一聲響,阿大便被強大的力道擊飛撞在石柱上.
或許怒到極處便麻木,阿大頭頂冒出的破千紅字淩路其實是看到的,卻木然地生不出反應.明知道打不過,還是麵無表情的堅定地搖動鈴聲發起追魂咒,仿佛從九娘冒出-7、-8的紅字傷害數字能夠救活那具即將僵冷的屍體.
“可惡小子!”九娘怒吼一聲便殺過來,她的速度實在太快,滯留出一道殘影在途中,而就在九娘即將要近到淩路麵前時,原本已閉目的李大夫忽然睜開眼暴起一手把淩路向後一拉,另外一隻手一揚扔出一把白色粉末.但身為暗探凡事總存三分力,九娘縱然驚駭失色還能夠生出反應,腳尖瞬間輕點地麵借力旋身後退,雖然她靠著自己的敏捷躲開了必殺的一擊,但她捉武器的手還是不可避免地沾上了些許粉末,“啊!!!”,她慘叫一聲,立即飛身逃走.
李大夫做完這一切之後再也無力了,他身子晃動一下就向後倒下,淩路手快慌忙扶住他慢慢再次靠著石柱坐下.
“可惜了……”李大夫遺憾的看著九娘逃走的方向:“她之前不敢走進來,是怕我暗中下毒,她生性多疑,才讓我支撐了這麽久,但想不到最後還是她的多疑救了她一命,不過,中了我的腐骨粉,涼你最終也難逃一死.”
他說著,又從衣袖裏翻出一個小竹筒:“我早年曾得人傳授殘卷蠱術,這裏麵是我培育的一隻蠱母,它對我製作的一種粉末氣味異常敏感,即使千裏之外也能夠追蹤得到.九娘身上已沾到這種粉末,剛剛又中了我的腐骨粉,她一個月內絕對不敢妄動真氣,你可用這蠱母追蹤她行跡……能尋到機會殺死她最好,倘若不能也無所謂,隻要她拋不掉你,早晚也得償命.”
說完之後,李大夫最後慈愛的望了淩路一眼,這個眼神,包含著濃濃關愛、寵溺.
“我時常在想,假如那時沒有和她分開,或許,我的孫子就和你差不多大吧……果子啊,能不能,叫我一聲爺爺?”
淩路胡亂擦了擦紅腫的眼睛,擠出個笑容叫了聲:“爺爺!”
卻不知道,自己笑得比哭還難看.
終於填上了這個遺憾,老人笑得很滿足:“真是個乖孩子……孩子啊,能不能告訴爺爺,你真正的名字是什麽?”
這一幕,好熟悉,記憶中,還有另一張慈祥的臉……
“淩小路.”再也擠不出笑了,眼睛就像破了個洞,怎麽也縫不回,他使勁的擦掉那鹹淡的液體,隻懂傻瓜一樣在重複重複:“嗚……淩小路、嗚、淩小路、嗚.”
“小路……好、好……”
李爺爺安靜的閉上眼睛,隻是這一次,他不會再睜開了.
常說人臨死前,生平的回憶便會如芳華般回轉,不知道他想起什麽看見了什麽,隻見到,他的唇邊慢慢的、溢起一抹淡淡的笑容,輕輕唱著.
“……把一塊泥……撚一個你……朔一個我……”
調皮的風兒輕輕路過,帶走了老人的幾句歌謠、還有那隻有他自己聽到的夢囈自語.
洛娘……不能見你一麵……真的很遺憾……
對……不起……
冷清的月,總讓人難言哀愁
“嗚……”
生命的消逝,淒美得如同煙火、璀璨如光華……讓人無法睜開眼睛.
“嗚~~”
他看著慢慢失去體溫的軀殼,恍惚中似乎看見了隨風而去靈魂.
“啊啊啊!!!!!!!!!!!”
終於癱倒在地上,止不住的失聲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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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娘見盡了人世間的悲歡離合、生生死死,不知道它也曾否為這些些許許難過,但想來,凡事習慣了便平常,大概此刻她也是冷漠地觀望著這並不稀罕的一幕吧.
會麻木的不隻是人,還有這世間的一切.淩路望著皎潔的明月,出神地想道.
他還想,他大概中毒了、入魔了……居然會為一堆數據丟臉至此.
不過,為什麽不覺得後悔呢?
良久,他才慢慢站起,拿出一道黃符貼上了李大夫的額頭上,然後他看著望著,默念咒文,輕輕搖動了手上的追魂鈴.
屍體驟然立起,隨著鈴聲的節奏伸出雙臂.
淩路看著這兩張被符咒遮住熟悉的臉、這兩個熟悉的人,用手蓋住自己的眼睛,他長長的深呼吸一下,把手移開。
眼睛裏麵仿佛已多了什麽在.
但是,到底是多了什麽呢?
月夜下,有這麽一個少年,他搖動著手上的追魂鈴,朝著茫茫無知的彼方走去.
他的身後,是兩具跳動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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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字路口的客棧,店小二一直舉著油燈在靜靜等待著,當他見到了年輕的趕屍匠身後那具熟悉的臉僵冷的屍體,跪下,用力地磕頭.
一直磕,甚至沒有察覺額頭鮮血直流.
淩路經過小二身邊時,淡淡的說了句
“多謝.”
他朝著西路口的方向走去,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
客棧的側麵,那具屍體還在,淩路靜靜的站在原地,想了想,最後還是走過去揭開白布,同樣把一道黃符貼上了屍體的額頭.
“你在黃泉下也應該偷笑了,碰上我這麽個笨蛋,送你去義莊吧……”
他本來是想諷刺死人一句的,但說出口之後自己卻愣了一下.
似乎是在諷刺著自己.
他沉默地搖搖追魂鈴,三具屍體整齊地排列好,隨著他的節奏,跟著他,向前走.
人一死,萬物皆去.
又何必留下一絲遺恨,.
寂靜的黑夜裏,他搖動著手上的追魂鈴,天上微弱的月光指引著黑暗裏麵崎嶇難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