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亂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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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究竟是什麽人?”謝曲衡嚴肅地質問,“看來不是普通的魔教教徒,否則玄智禪師不至有那般言語。”

    玄智禪師?”

    數十年前便已名揚天下的得道高僧,他也有所耳聞。據說身兼少林派數種絕學,喜雲遊四方,多年來行蹤飄忽,罕見其人,甚至有傳言說已圓寂於某處。如今居然在靈隱寺偶遇,還識出了迦夜……

    不會錯,白昆玉去查過。和他對弈的人也不簡單,至今尚未探出是何來曆。”

    以白家在杭州的勢力都查不出,自是有來頭的人物了。

    還有那天她的神態……”謝曲衡說不清該如何描述,小小年紀竟然有如此可怕的殺氣,言辭之際滿是睥睨一切的傲意,迥異於平日所見。能有那般淩厲的氣勢,絕不會是庸常之輩。

    我本以為她不過是魔教下役,被你好心帶至江南。我見你,你……就算謝家不計較她的出身,你們的年紀也……咳……” 雖隱隱覺出兩人的牽絆比想象中要深,卻未料想竟至於此。

    大哥也看見了?難怪這幾日神態異常,看著謝曲衡尷尬難言的模樣,他倒笑了。

    迦夜早已不是孩子了,她不過比我小兩歲。”

    怎麽可能?她的容貌明明尚在稚齡。”不出所料地難以置信。

    因為……某些特殊緣故,她不會長大了,心性閱曆卻已是成年女子。”他含糊地解釋了一下,又展顏一笑,“大哥放心,我還不至於對一個孩子下手。”

    魔教果然邪得很。”謝曲衡詫然自語,隻覺詭秘難解,“她的真名叫迦夜?究竟是什麽來頭?”

    她是魔教四使之一,淵山執塞外三十六國事務的雪使,曾是我的主人。”無意再隱瞞兄長,他終於道出實情。

    謝曲衡駭然變色,驀地站起,“她就是驅你為奴的人?!”

    嗯。”

    這種人留她做甚?還帶至江南……”謝曲衡怒意勃發,出言責難,“接下來你是不是還想把這個禍害帶到謝家。居然還對她多方回護,你莫非失心瘋了嗎?”

    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親眼看見她和玄智禪師說話的神態,狂妄放肆,囂張無忌,哪一點可取?她是怎樣蠱惑了你,連大哥的話都聽不進去了?”

    如果不是她,我早死了無數次,根本不可能活著回來。”比起謝曲衡的憤怒,他異常平靜,無聲堅持著,“她是個好女子,若說不配,也是我配不上她。”

    雖然心狠手辣、反掌無情,她仍是難得一見的好女人,他一直這麽認為。

    我知你這些年受盡折磨,竟連心都被奴役了嗎?當年你可不是這樣。”見弟弟一味替那個魔女辯解,謝曲衡難過之極,歎道,“老三,你太讓我失望了。”

    他隻是沉默,過往的種種,那樣複雜的糾纏,豈是三言兩語能說清。迦夜於他早已脫離了單純的臣屬關係,縱然是至親也無法理解。

    她已退出魔教,來江南也僅是觀物賞景,無意介入江湖紛爭,大哥無須擔心。”

    你們到底是什麽關係?”

    他愣了一下,瞥見謝曲衡的神色立時頓悟,幾乎想笑。

    我們暫時沒有任何關係,她還是……”

    他沒說下去,謝曲衡已大略猜到,頗感意外,“你說她還是……魔教不是……”

    中原對魔教並不了解,傳言大多離奇偏頗,通通指為淫魔妖邪一類。其實不過是與門派相類似的組織,不同的唯有等級森嚴、刑罰酷厲、手段詭秘而已。她也絕非大哥所想的那樣不堪,全是倚仗自身的實力才有如此高的地位。”

    再怎麽也無法想象一個十三歲模樣的少女,是如何統轄塞外各國。謝雲書簡要地說了說,讓大哥約略了解一點。雖是簡述,等說完天也黑了。

    不曾提得太細,光道出的部分已足夠讓謝曲衡心驚。那一層層血腥的殺戮甄選,一次次奪命的王廷刺襲,一場場翻天覆地的逆謀策亂,遠遠超出了常人所想。

    她本是江南人,陰差陽錯流落至塞外,處心積慮隻為複仇。待殺了教王便再無留戀,拋卻權位跟我遠走……”

    謝曲衡聽完無語,良久才開口道:“或許是大哥想錯了。縱然她對你有恩,還了也就是了,何必……”

    大哥,我早就不是七年前的我,滿手血腥殺人如麻,不敢自認還是謝家人。或許在你眼裏我還是一如往昔,可在我心底自知與迦夜無甚分別。”

    所以你自甘墮落,不與名門閨秀來往,專與這等魔女廝混?”

    在我眼中,她是最好的。”他有點累,說了許久大哥仍不明白。他並未看低自己,大哥卻瞧低了迦夜。

    我喜歡她,不在乎別人怎麽看。”

    你也不為謝家想想,爹一世英名,怎堪如此大辱?”

    所以我不打算回去,本想隻私下回揚州看看。”

    隻要和她分道揚鑣,你仍是人人稱羨的謝家三公子,過去種種身不由己,爹絕不會怪你。”

    大哥殷切的目光讓他無言以對。

    縱然家人寄望,經曆過的卻不能抹去,他已不願再粉飾虛辭,假裝一切都未曾發生,扮演一個完美如斯的謝家子。曾經奉為圭臬的種種,早在七年裏轟然崩塌,再也回不去了。

    推開門,迦夜獨坐桌前,與自己對弈,無聊地拎著棋子,黑白雲子在指間泛著幽光。

    有約不來過夜半,閑敲棋子落燈花?”他從背後攬住嬌軀。

    她斜著眼睛瞟著他,“我可不記得和你有約。”

    迦夜。”

    嗯?”

    想了半天又咽回去,他鬆開她在對麵坐下。

    我陪你下棋。”

    默默看他收拾殘局,一隻冰涼的手拂過眉間。

    你瞧著有點倦。”

    還好。”

    因為我?”

    他笑了笑,拉過她的手貼在唇上。

    你在關心我?”

    你自找的。”她想用力抽回手。

    他握住不放,進一步攬住了纖腰,“說得對,你可以開始嘲笑我了。”

    她已漸漸習慣他這樣的舉動,聽之任之,“真該殺了那個老家夥!”

    你說那個僧人嗎?他可不是等閑之輩。”

    嗯。”若非並無一擊必殺的把握,她怎會留下隱患,如今隻能回避,“不過他沒認出你,明日我離開便是。”

    迦夜。”他將小小的身子抱至膝上,“你答應過一起去揚州。”

    你還要我去?”她安靜地蜷在他的臂間,“我已經讓你頭疼了吧?”

    無妨。”

    我以為你是聰明人。”

    噓,別說話。”他輕輕摁住了她的唇。

    她側耳聽了聽,“為什麽?外麵又沒有人。”

    因為我想吻你。”

    話音未落,他觸上柔軟微冷的唇。

    三哥!”

    一個少年飛撲入謝雲書懷裏,抱得死緊。

    青嵐!”他十分意外地看著幼弟,“你怎會來杭州?”

    見到七年不見的兄長,謝青嵐眼睛都紅了。

    我真不敢相信,大哥飛鴿傳書說你回來了,我求爹準我來接你們。”

    爹讓你出來的?你通過試煉了?”他把青嵐拉開一點,上下打量,當年還僅是個十歲的孩子,如今已是英氣勃勃的少年,不複舊時記憶。

    一個月前剛過,在床上躺了二十多天,剛爬起來就磨著父親來接你,幸虧娘說情。”謝曲衡拍了下青嵐的腦袋,滿臉疼愛的微笑。

    娘身子可好?”

    一聽說你無恙歸來,立時好了許多,現下日夜盼你早些到揚州。”

    他沉默了一下,謝青嵐急急開口道:“你的事大哥都在密信裏說了,爹隻說回來就好。”眼珠轉了轉,少年附在耳邊小聲道:“我見爹看信時手都抖了,把那幾張短箋瞧了很多遍。”

    向來喜怒無色、波瀾不驚的父親……

    三哥,你不知道家裏人有多高興!過去的幾年,娘每天總要在你房間裏呆好久,出來眼淚汪汪,誰勸都沒用,現在總算又笑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爹可有什麽吩咐?”

    謝青嵐撓了撓頭,鬼頭鬼腦地看了看窗外。

    周圍沒人,你說吧。”

    果然不出所料,以嚴父的性情縱然是聞得佳音,也斷不會激動到放青嵐趕過來專門接他的地步,等上十餘日自能與大哥回轉,豈會多此一舉?

    謝曲衡狐疑地接過青嵐遞來的密信,展開細閱。

    真有暗囑?怎不用飛鴿傳書?”

    爹說事關重大,橫豎我要過來,就一並帶著了。”青嵐笑嘻嘻地表功,“再說我來也能助大哥、三哥一臂之力,一舉兩得。”

    閱畢,謝曲衡將信交給他。

    入眼熟悉的字跡,心猛然一跳,按捺著讀下去,一目十行地掃過,疑惑地詢問:“這個南郡王世子是什麽來頭?”

    南郡王是皇帝數年前冊封的異姓王之一,聖眷正隆,權勢不凡,有朝廷的背景,官府、江湖均避讓三分。本來官民互不相幹,但世子野心勃勃,有意挾其地位一統江南武林,近些年已經被他鏟平了不少幫派。謝家也無端成了他的眼中釘。”

    他行事手段如何?”本以為中原一派寧靜,怎知出了這樣的人物。

    稱得上狠辣陰毒,被他滅掉的幫派首領多是舉家覆滅,老幼不留。官府歸為江湖仇殺,武林人士又不便與他正麵衝突,屢屢有尋仇的,迄今無人能得手。他以名利地位相誘,收攬了一幫高手為虎作倀,實力不容小視。”謝曲衡麵色凝重。

    看他的架勢倒是想學君王府了,也不瞧瞧人家是何等手腕,哪像他這般小人行徑。”謝青嵐插口,極是不屑。

    謝曲衡頷首認同,冷笑一聲,“我瞧他確有此意,一心做南方武林霸主,取謝家而代之,好與北君王府比肩,可惜他沒那麽容易如願。”

    可與他交過手?”

    暗裏也曾交過手,雙方均有折損,不是泛泛之輩。”謝曲衡思量了片刻,“隻怕他對謝家早有圖謀,爹信裏說他近期有異動,私下計量暗舉,必定是衝著揚州而來。”

    又是一場風波將起,他默默思索了半晌,耳畔聽得孩子的嬉鬧,下意識地移近窗前。

    暮春將至,園內落花無數。

    重重花葉間,嬌弱的身影盈盈而立,任跌跌撞撞的男孩攀住她的腿,雖有些不耐卻未曾躲閃,由著孩子撒嬌,三兩隻蝴蝶在身邊飛舞,映著微紅的晚霞,如一幅絕美的畫。

    黑眸不經意望過來,很快轉往別處,仿似有些狼狽。

    那一刻,滯重的心忽然輕鬆起來。

    夏夜中庭,新月如眉。

    你是誰?”少年睜大了眼睛,口氣不善。

    瞪著悠然落座的女孩,又看看謝雲書。後者正替她剔著櫻桃,新鮮的櫻桃去了核,置在細瓷碗內推過去,她懶懶地吃上幾粒,眉尖因酸甜而輕蹙。

    享用的與出力的一般自然,看的人卻很不順眼。

    謝曲衡倒也罷了,已能做到視若無睹,謝青嵐卻是年少氣盛,看不慣心中崇拜的三哥竟要伺候一個看起來比自己還小的丫頭。

    他是誰?” 迦夜瞟了瞟青嵐,懶洋洋地問。

    五弟青嵐。”

    你家兄弟真多。”

    本是不帶惡意的話,聽來卻令人不悅,青嵐按捺不住了。

    你到底是誰?憑什麽讓三哥伺候你,你自己沒手嗎?”火氣十足的聲音響在庭內,在這寧靜的夜晚分外引人注意。

    迦夜擺了擺手,示意謝雲書停手,“你別弄了,真鬧人。”

    這慢吞吞的語氣滿含輕視,險些氣炸了青嵐的肺,他哪兒受得了一再被無視,又問:“你到底是誰?為什麽不是鳳歌姐坐這兒?”

    他還真有點像你剛上山的時候,好在你沒他囉唆。”又掃了一眼,她繼續對他的質問充耳不聞。

    青嵐,坐下。”謝雲書含笑看了看漲紅臉的弟弟,取過濕巾擦拭著指尖。

    不得對葉姑娘無禮。”謝曲衡假意嗬斥了一聲。

    迦夜興味大減地想轉身離開,被謝雲書拉住了手腕,“再坐一會兒,夜色正好。”

    迦夜望了一圈,細紗宮燈高挑,映著花影重重晚風細細,確實不錯,不過……

    她搖了搖頭,“太吵了。”

    你——”一隻手捂住了少年的嘴,止住了即將滔滔湧出的怒焰。

    青嵐,從現在開始不許出聲,想知道的事我稍後會告訴你。不然自己先回房。”靜默了片刻,直到少年悶悶地點點頭,謝雲書才鬆開手,裝作沒看見弟弟委屈的眼神。

    謝曲衡咳了一聲,沒有說話。

    迦夜無所謂地坦然落座。

    半晌,謝青嵐才重重地坐下來,狠狠地盯著她。

    我討厭你。”

    迦夜翻著書,倚著廊柱半打著盹,像是沒聽到。

    你聽見沒?!”少年的聲音大起來。

    吵死人的家夥,迦夜歎了口氣,卷起書準備換個地方。

    少年不依不饒地擋在前方,“我在跟你說話。”

    說什麽?”

    少年語塞,想了半天還是那一句:“我討厭你!”

    ……”

    你最好離我三哥遠一點。”

    ……”

    你根本配不上他,隻有瓔絡姐和鳳歌姐那樣的名門淑女才配和他一起。”

    ……”

    像你這樣的邪魔外道趁早識趣地離開,休想攀上謝家的門!”

    ……”

    見他絞盡腦汁地苦思,半天說不出下文,她揚了揚眉,終於沒詞了,很好。

    迦夜轉身徑自往另一個方向走,反正白家院落重重,總有辦法繞回自己的房間。

    你到底有沒有聽見?”少年愣了半天,騰身追上來。

    聽見了,你還想怎樣?”她的眼睛微微下瞟,見一個胖胖的小人兒從門邊探出頭,露著幾顆牙嘻嘻欲笑,瞬時暗叫不妙。

    見她似乎心虛了,謝青嵐略為得意,終於有了一點成就感。

    明白自己該怎麽做了吧?最好明天,不,今天就離開。那樣我就放你一馬,不把你的來曆宣揚出去,不然你連白家的門都出不了!魔教中人可是武林公敵,就算年紀再小……”

    我起先還覺得你們有點像,現在我收回前言。”

    迦夜冷冷地打斷他的話,耐心所剩無幾,“你比我想的要蠢得多,偶爾也該用用腦子,否則我要懷疑離了謝家你還能活多久。”

    幹脆利落地說完這番話,她一手撈起撲至裙邊的小鬼塞進他懷裏,“既然那麽喜歡白家,這個小鬼就由你送回去,你想張揚什麽悉聽尊便,恕不奉陪。”

    話音未落,人已從眼前消失,連去向都沒看清。青嵐愣了好一會,望向懷裏多出來的男孩,大眼小眼對瞪了半天,白胖的小人兒張開嘴。

    我要香姐姐,我討厭你,哇……”

    我可能要離開幾日。”

    伏在榻上的女孩頭也沒抬,埋首於一把竹製的算籌。

    家裏有些事。”他抬手摸了摸她烏黑的發,“應該用不了幾天。”

    很棘手吧?”

    你怎麽知道?”

    能讓令尊出動三個兒子,會是小事?”美麗的唇邊有抹輕嘲,“你回來得可真是巧。”

    他無聲地笑了笑,在她身旁坐下。

    我們五兄弟,大哥性情剛直,最像爹;二哥自幼羸弱,被交好的長輩帶至山間學習醫術,聽說已略有小成;四弟隨著膝下無子的三叔留在了泉州;最小的便是青嵐了。”

    我失蹤後,娘膝下唯有青嵐尚小,能逗她展顏,爹心裏不忍,也就放鬆了管束。他雖然過了試煉獲許出門,性情卻仍是個孩子,言語有得罪之處,你別見怪。”

    迦夜勾了勾唇,算是笑答。

    爹放他出來大概是想讓他曆練一番,但此次麻煩重重,我和大哥商量,還是讓青嵐留在白家。若他再對你不恭,薄懲無妨。他不小了,也該知道分寸。”頂著謝家的頭銜讓旁人多加容讓,加以年少心高,驕縱而不自知,絕非好事。

    他若是真能讓我生氣,也算本事。”無聊地撥弄著算籌,那個無知的孩子尚到不了她的心頭,“何況我也沒義務替你教訓他。”

    就知道你會這麽說。”他微微一笑,指尖輕撫嫩白的臉。

    迦夜抬眼瞧了瞧他的神色,忽然道:“你自己小心,沒死在淵山,栽在江南倒成了笑話。”

    不至於。”

    把散落的長發撥到一邊,迦夜轉了個話題,“我口渴了,替我剝幾粒櫻桃。”

    我以為你不喜歡。”他端過素碗,執起櫻桃虛空一劃,光滑的果實宛如刀切般綻開了小口,細小的核掉出來,隻餘細嫩多汁的果肉。

    迦夜懶懶地倚在榻上,細品著嘴裏的櫻果,如一隻等待喂食的貓。

    要去幾日?”

    十五日左右。”

    二十日你若還不回來,我便不等了。”周邊的景致已賞玩得差不多,漸漸有些乏味了。

    他想了一想,“幫我看著點青嵐,莫要讓他闖了禍。”

    她輕哼了一聲,“我討厭做奶媽。”

    下不為例。”他眉目含笑。

    鮮紅的櫻果墜在唇上,被細白的牙齒咬入,落至舌尖,嬌嫩而誘人。

    櫻桃滋味如何?”

    你自己嚐嚐好了。”她不甚上心,素手又拈過一枚。

    唇角忽然被舔了一下!她瞪著近在咫尺的俊臉。

    確實不錯。”他別有深意地笑謔,片刻又俯下了頭。

    謝青嵐剛一踏出,恰好看見一抹身影走入了隔院,暗地裏皺了皺眉——那個厚顏的女人竟然仍未離開,外出了一陣又晃在他眼前。若非三哥和大哥數次叮囑,真想把她丟出去,或是幹脆告訴白家她的出身來曆,想必那時她就該哭著求饒了。

    大哥說她竟比自己還大,見她仗著年幼的模樣招搖撞騙實在厭惡,神色永遠是一種疏離淡漠的倨傲,怎麽看怎麽不順眼,弄不懂三哥何以處處順著她,還對她那般溫柔。鳳歌姐背地裏黯然傷心,連帶他都覺得愧疚,險些要將所知的和盤托出。

    若不是那年的意外,三哥應該已娶了白瓔絡,雖然無緣錯過,幸好還有白鳳歌,他很希望有這樣一個三嫂,家世良好又美麗優雅,知書達理,相信爹和白老太爺也是如此之想。

    若是沒有那個妖女就好了,一切都會像從前一樣。

    每每見卓然出色的兄長對一個魔教妖女容讓回護,屈情下意,那般優秀的人竟被迷惑至此,教人氣悶得難以忍受。

    聽到在白家暫住的江湖人士和家丁侍女的私下議論,不避諱地在近處對她指桑罵槐,刻薄嘲諷兼而有之,心下便有說不出的快意。可惜種種譏罵對那厚顏無恥的妖女來說卻如東風過耳,一個眼神都欠奉,隻顧自己出門尋樂,甚至還耐不住寂寞消失了數日。等三哥回來他一定重重告一狀,最好能將她羞辱一頓趕出去。

    相較之下,到底是江南的女兒家惹人憐惜。

    青嵐想起數日前在茶樓救下的佳人,不自覺地帶出了笑。那樣嬌柔似水的女孩,被惡霸欺淩時梨花帶雨的淒然,在他出手相助後不勝羞怯地致謝,得白家收容後伶俐體貼的模樣,都是萬般可愛,讓人從心底疼惜。可惜爹治家甚嚴,不然……

    玉麵一紅,他快步向廚苑走去。

    迦夜剛卸下肩上的包袱,侍女就送來了一盤鮮果和一壺溫茶。

    想是礙於謝雲書的麵子,白家的奴婢對她雖然目光輕鄙,禮數上還是周到的。

    他離開有一陣了,料想事情該辦得差不多,過兩日便到了二十天,再不回來她也無心再等。以他過去數年的曆練,縱是棘手也不至有性命之危。既然遲早要分道,這個時機倒好,不算有背諾言。

    思索了半晌,她倒了一杯茶,輕輕喝下一口。

    筆直的官道上,幾騎健馬四蹄騰空地飛馳,黑亮的皮毛下汗如漿出,喘息如雷。

    不行,必須歇一歇,馬受不了。”第三騎上的人揚聲勒馬,一聲長廝,駿馬緩下了速度,馬腿不停地發顫。

    連日的疾奔讓人也有些疲憊,停下來的人按捺不住焦急之色。

    說不定對方還未動手,興許我們能搶在前頭。”宋羽觴往寬處想。

    假如我們在南郡查到的消息屬實,怕是來不及。”謝曲衡眉頭深鎖。

    臨行之前我托迦夜照看青嵐,他不會有事。”謝雲書出言寬慰,心下也不無憂色。

    我最擔心的不是他,沒想到這次密謀針對的不是謝家,而是要拔掉杭州的白家,以南郡王世子的手段,後果不堪設想。”

    有雪使在,公子盡可放心。”率先勒馬的人跟著勸了一句,轉過頭又對著同伴私下嘀咕,“如果她真會管這檔子閑事的話。”

    我看難,她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聽者聞言,不樂觀地聳聳肩,“能護著老大的弟弟已經算很給麵子,還能指望她管那些不相幹的人?”

    沒想到老大還真有來頭。”

    更沒想到他能勾了雪使一起回來。”說動冰山一樣冷的人,拋卻了四使之位飄然遠遁,真是匪夷所思!

    他們竟然還殺了教王!”

    我們錯過了不少好戲。”

    兩人竊竊私語,皆從對方眼中看到惋惜之色。

    宋羽觴耳朵伸得老長,好奇心一發不可收拾,幾欲出口探問。

    銀鵠!碧隼!”一聲低喝傳來。

    在。”兩人不自覺地挺直了背。

    多吃點,一會還要趕路。”謝雲書淡淡地掃了一眼兩人,“少說廢話。”

    霜兒!”尋到嬌弱的身形,謝青嵐放輕了聲音喚道。

    楚楚憐人的秀顏轉過,隱約有些慌張,忙答:“謝公子。”

    你在做什麽?”謝青嵐不疑有他,隻當是自己冒昧,嚇著了佳人。

    小婢在準備銀耳湯,正準備送到謝公子房裏去。”

    那我可是替你省了力氣,自己過來取了。”少年笑嘻嘻地調侃,“要怎麽謝我?”

    少女羞澀地低下頭,“小婢的命是謝公子救的,恩同再造,怎麽報答都是應該的。”

    這樣啊,那你替我把銀耳湯喝了。”謝青嵐促狹地逗弄。

    明媚的眼睛閃過一抹微疑,“公子的意思是……”

    我從小就不愛甜食,你替我喝了就是幫了大忙。”比了一個請托的手勢,女孩不禁掩口笑起來。

    那可不成,我是個婢女,哪能喝了給主子做的湯。”霜兒嬌怯一笑,“再說這是我專為謝公子燉的。”

    專為我燉的?”少年的眼睛一下亮起來,心頭喜滋滋的。

    若是公子嫌棄就罷了,也不是什麽稀罕物。”女孩咬咬唇,帶上了幾分幽怨。

    既然是霜兒專為我備的,味道一定好,那可得嚐嚐。”謝青嵐掂起碗,舀起一勺往嘴裏遞去,女孩笑吟吟地看著。

    猝然一聲裂響,少年手中的碗刹那粉碎,突如其來的變化驚住了兩人。

    廚房門口,迦夜靜靜站著,黑幽幽的目光盯著一臉驚愕的少女。

    你幹什麽?!”謝青嵐愣了半晌,一股怒氣躥上來,怒喝出聲。

    沒見她動,人已到了身前,青嵐本能地探手阻擊,腕上一緊如有鐵箍,半邊肩臂立時酸麻,身子一輕,便跌出了七八步之外。勉強站穩了,再看,她已和霜兒動上了手。

    霜兒竟是會武功的。

    方才嬌怯無比的少女,動起手來卻陰狠淩厲,招招透著殺氣。可惜遇錯了對手,沒幾下便被迦夜製住,精確無誤地掐住了要穴,顯然落手不輕,霜兒直翻白眼,臉漲得通紅。

    妖女,放手!”怔了半天,見不得自己救回來的人兒受苦,衝過來大吼。一枚石子倏地彈出,在他的臉頰擦出一道血口,也攔住了他的動作。

    你還想救人?”迦夜目露譏嘲之色,“也不看看自己還剩多少真氣。”

    謝青嵐聞言一愕,暗中提氣,丹田中竟是空空蕩蕩,真氣幾欲散盡。

    你做了什麽手腳?”少年一時驚駭莫名,看了看霜兒,又看了看她,一個隱約的念頭模糊浮現,心下卻不肯相信。

    蠢材。”迦夜對他道出了兩個字,黑瞳盯著手中的女子,“誰派你來的?”

    霜兒不開口,眉間驀然掠過一抹狠絕,迦夜重重地摑了她一掌,清脆的耳光打得她臉一歪,唇角立時溢出血來。

    謝青嵐不忍,正要開口,迦夜抬手卸脫了霜兒的下巴,一顆沾著血的牙齒掉落出來。她瞥了一眼,浮出冷笑。

    死士,還真是調教得不錯,讓我更好奇了。”隨手替她合上頜骨,“你主人是誰?”

    我不會說的,你死了這條心吧。”俏麗的臉竟有些扭曲,泛起從未顯露的怨毒,狠狠地道,“主人自會替我報仇。”

    你真不說,以為我就拿你沒辦法了?”迦夜倒也不惱,指間略微用力,看對方的臉漸漸發青,“處心積慮用了這麽久的毒,不就是為了今天。”

    忍得住痛你盡可不說。”她冷冷望向一旁呆怔的少年,“你若看不下去,就給我滾出去!”

    你想做什麽,她是要害我,可你用刑……”震驚和恐慌交織,滿是敵意的嬌容令他無法置信,怎麽也恨不下去。

    你以為她隻是想害你?”冰冷的臉透出不屑的冷笑,“你何須她費如此心機,單為殺你,十個謝青嵐都死了,還用得著千金難買的淚斷腸?”

    你怎知是淚斷腸?你到底是誰?”霜兒咬牙擠出話來,一臉的不甘。

    我該誇你運氣太好還是太差?若我不曾出門,你下手第一天就被發現了;若非我今日回來,你便可功成身退,享盡榮華了。”淡淡的話中寒意凜人,冷眼瞧著無力掙紮的對手。

    既是死間,就讓我瞧瞧你的骨頭到底有多硬。”

    盯著地上癱軟成一團泥般的霜兒,青嵐的汗一滴滴滲出來。比起片刻前的慘哼更令人心悸,聽到“淚斷腸”三個字險些讓他站不住腳。

    淚斷腸,無色無跡,混入水中瞬息不見,卻會在數次服用後蝕掉練武者的內力,不知不覺變成廢人一個,無論怎樣的高手中毒後皆會成為砧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那一場可笑的英雄救美,不過是別人覷準他的弱點設下的圈套,真正的目的是借他進入白家,將毒混入白家水井。

    白家對下人的出入甚嚴,輕易不招外人,無隙可乘。對謝家五公子帶回來的卻又不同,白昆玉存心交好,又未曾提防暗中算計,始釀今日之禍。

    南郡王世子,霜兒的主人,精心策劃了一切,隻為拔掉謝家最緊密的同盟,杭州的龍頭——白家。

    外廂忽然吵鬧起來,似來了很多人,喝罵之聲頻頻響起,尖叫慘號不時傳來。

    來得可真快。”迦夜皺了皺眉,一手定住了欲返身衝出去的他。

    放開!”謝青嵐目眥盡裂,自責與懊惱幾乎將他淹沒。

    現在你武功盡失,要出去送死嗎?”迦夜譏嘲,探出金針刺入他數處要穴。喧嚷之聲越來越大,他憤怒欲狂地掙紮,丹田竟恢複了些許真氣。

    迦夜收回了金針,仍扣住他的腕脈,“暫時壓一下,沒解藥還是不行。”

    放開我!”屢掙不動,謝青嵐怒吼出來。

    少說廢話!”迦夜置若罔聞,眉目無波,“我隻答應照看你。”也就是說,白家人的死活與她無關。

    萬一白家有什麽不測,我寧可和他們一起死。”謝青嵐咬牙切齒,幾欲暴跳,“你這妖女怎麽會懂,用不著你假惺惺地救我!”

    可惜我答應了謝雲書。”任性的小鬼著實討厭,她懶得再跟他多話,運指點了幾處穴道,丟到牆角,任他惡狠狠地怒瞪,自顧自地換到較為隱蔽的角落觀察外麵的動靜。

    待嘈雜聲小下去,她出去拖了幾個人回來拷問,很快探出了大致情形。

    淚斷腸很有效,世子沒遇到什麽有威脅的反抗。唯一因應酬在外而中毒略淺的白昆玉,在見到壓在老父親和妹妹頸上的鋼刀時,放棄了抵抗,束手就擒,挨了一刀後與家人一同被拖至白家練武場。

    不過死了幾個門內弟子和隨侍護衛,白家主要成員暫時無事,能無事多久就不太清楚了。此次南郡王世子親臨,精銳盡出,一意在江南殺雞儆猴,照過往的行事手段來看,結局堪憂。

    她悄無聲息地窺視了一圈。

    來的人確實不少,趁著夜色明火執仗,完全不避人。熊熊的火把將寬大的習武場照得通亮。場中一片靜謐,白家老小全坐在沙地上,白老爺子已狼狽不堪,胡子上都沾上了血。一兒一女環在身邊,一群妻妾抖抖索索地躲在身後,白家在杭州威名遠播,無人敢小視,哪見過這般可怕的場麵,膽小的女人們已涕淚交流,低泣不止。

    實在是失禮。”一身貴氣的青年優雅頷首,仿佛甚是歉意,“下人手粗,讓各位夫人受驚了。”

    蕭世成。”三個字從齒間迸出,猶如三塊鋼錠砸在地上。

    初次謀麵白老爺子即一眼認出,蕭某不勝榮幸。”南郡王世子好整以暇地微笑。

    你我素無冤仇,先是下毒暗害,後又率眾襲家,肆意砍殺無辜,所作所為可配得上你的身份?”

    在下今日隻是江湖人。”蕭世成從容以對,“白老爺子自然清楚江湖上的規矩——成王敗寇。”

    使人下毒算什麽英雄!”白鳳歌怒罵,“想來那日棋亭中你就認出了我們,處心積慮陷害。”

    白家聲名在外,實力不容小覷,不用此計豈不枉折手下性命?二小姐當知兵不厭詐之理。”蕭世成一臉勝券在握者的大度,“棋亭純屬偶遇,我依約與玄智大師對弈,是你們自己撞上來。”

    閣下今日意欲何為?”白昆玉捂著臂傷,隱隱有些焦躁。也怪不得他,情勢糟糕至此,多半已無耐心。

    我與白家並無過節。”蕭世成踱了幾步,言若有憾,“揚州謝家才是我心腹之患,而白老爺子堅拒我的好意,執意與謝家同盟,蕭某無奈才出此下策。”他若有所思地注視著地上的一群人,“除謝先去白,事總要一件一件做,白公子覺得可是此理?”

    卑鄙小人!”白鳳歌出言唾罵,明眸滿是不屑。

    到底是白家的掌上明珠,已是砧上之肉尚能全無懼色,實在令人佩服。”蕭世成輕輕擊掌,不無讚賞,“貴府人丁興旺門徒眾多,一朝盡滅我也深覺惋惜。”說著話鋒一轉,“若是白老爺子能保證從此效忠南郡王府,與謝家勢不兩立,助我成就一統江南的武林大業,我立時解縛,以長者事之。”

    靜了半晌,白老爺子大笑起來,聲如金石,須發花白,虎氣猶存。

    白某豈是背信棄義之人!”鏗鏘有力的話語擲地,猶是豪氣不減,“莫說我與謝家幾十年的交情,即無此因,也不會在利刃前彎腰,葬送白某一世名聲。你狼子野心誰人不知,今日滅我白家,來日必有報應,不過早晚而已。白某在九泉之下拭目以待。”

    白老爺子,您可知今日之亂皆因謝家五公子引狼入室,我才有機可乘。”蕭世成負手而立,輕漫地挑撥。

    老人哼了一聲,“小輩無知,哪敵得過歹人算計,老夫死便死矣,絕不怪罪世侄。”

    老爺子不顧惜自己就罷了,難道兒女也不顧了?這孩子才四歲吧?”他順手提起白家幼子,如拎著一個酒壇,隨時可能拋出。

    禽獸!”場中一陣驚呼,白昆玉與白鳳歌皆露惶急之態,盯著搖搖晃晃的幼弟。男孩倒沒哭,費力地仰頭看,小嘴扁扁的,極是不喜眼下的姿勢。

    老人被激紅了眼,“反正白家已無生機,你何須故作姿態,給個痛快便是。”

    好!”

    蕭世成一頓,唇角隱隱一笑,殘忍盡露。

    小小的身子立時撞向擺在場側的石碾,眼看慘狀難免,半途飛撲出一個身影接住了孩子,堪堪止住了慘劇。

    迦夜無奈地默歎了一聲,看來下手太輕,那家夥居然衝破禁製找過來了。

    立在場中的少年緊緊抱著險些喪命的小人兒,年輕的臉上怒發欲狂。

    正是謝青嵐。

    謝五公子。”蕭世成並不意外,揚眉揶揄道,“終於肯出來了?我正猜你要羞羞答答地躲到什麽時候。”

    少年沒有回答,把孩子往院角推了推,小人兒似是知道不妙,乖乖地躲在牆角。

    要說還是逃走比較明智。”對方一副同情者的無恥模樣,“憑你一人救得了誰?據密報說你也中了淚斷腸,還剩下幾成功力?”

    世侄不必顧及我們,能脫身盡量走,走得一個算一個,將來有機會再替我白家報仇雪恨。”白家人隱約浮現的希望被白老爺子的一番話瞬間澆熄,老人精於世故,已知獲救無望,急忙揚聲勸誡。

    謝青嵐拔劍而立,眉目慍怒,顯然有必死的決心。

    別擺那種架勢。”蕭世成隻覺好笑,不遺餘力地打擊,“瞪我做什麽,禍首是你。謝五公子學人英雄救美,卻引入了覆家滅族的禍水,這筆賬該算在你頭上才對。說起來還真該致謝,若無你的幼稚,我的計劃執行起來也沒這麽容易。”

    劍一般筆直的身形開始發抖,像被無形的力道摧折。

    你以為走江湖是小孩子過家家,容得你快意行俠縱情遊戲?若是江南武林盡是你這等角色,我也不必費盡心機了。”蕭世成刻薄地譏嘲,揚手掠過白家眾人,“看見沒有,這些人命都係在你身上,害死他們的不是我,是你!”

    住口!”謝青嵐嘶聲大吼。

    蕭世成的話很有效,涉世不深的少年被山一般的負疚感逼得已近崩潰,用力握住劍,骨節白得泛青。

    拔出你的劍。”一字一字從牙縫中迸出。

    對你,還輪不到我動手。”蕭世成視之如螳臂當車,輕蔑地看著他,“別說我不給你機會。”如貓捉老鼠般戲弄他,有種穩操勝券的快意,“你若能依次勝過我手下的五人,我就放了白家上下,如何?”

    這是你說的。”少年的眼睛一亮。

    當然,以我南郡王府的名義保證。”男子笑吟吟地指著他,“你盡可一顯身手,好讓我看看謝家子弟到底功力如何。”

    白鳳歌屏住了呼吸,白昆玉卻和父親一起垂下了頭。

    以一敵五,不過是個殘忍的遊戲。或許對蕭世成而言,摧折謝青嵐的精神才是真正的樂趣所在。

    隨著擊掌之聲,從蕭世成身後站出了第一名隨從。

    出戰

    時間在靜靜推移,習武場仿佛凝固了一般。

    跳躍翻滾的人猝然彈開,看來是分出了勝負,另一人再沒有爬起來。

    凝視著場中搖搖欲墜的少年,蕭世成點頭讚賞,“不錯,中了淚斷腸仍有這等身手,不愧是揚州謝家的兒子。”不等對方的急喘平複,他無情喝令。

    第二輪,上!”

    第二人的攻勢更強,而謝青嵐本就不多的真氣在拚過第一輪後僅剩了苦撐,漸漸連撐下去都難,轉眼添了數處血口。白家眾人已知勢去,不忍再看,都低下了頭。

    強弩之末,不穿魯縞,何況你頂多算流箭。”蕭世成惡毒地嘲諷。少年左支右絀,勢如危卵,更顯出了對手的遊刃有餘。

    廢了他的手筋,留下一條命。”遊戲接近尾聲,蕭世成揚聲吩咐,“我要看看謝家老兒瞧見成了廢人的兒子有何反應。”

    對答間劍芒如水,正對戰之人順勢抹上了謝青嵐的右臂,不無得意,打算利索地結束一場毫無懸念的拚鬥。劍鋒割破衣料的一刹,身體驀然刺痛,登時軟下了手,不可置信地望著胸口的劍柄。

    眾人隻覺眼前一花,攻防的二人之間突然多了一個瘦小的身影。

    迦夜皓腕輕振,已將謝青嵐隔在了身後,對陣的男子無力軟倒,不知何時一把短劍沒入胸膛,瞬間丟了性命。

    猝變忽來,所有人都驚住了。

    葉姑娘……”白鳳歌驚愕不已。

    白昆玉也愣住了,白老太爺第一次認真地打量著這個少女,更是驚異。

    迦夜若無其事地上前,從死者身上拔出劍輕輕一揮,一溜血珠從刃上迸散,劍身清澄如水,不染分毫血色。

    是你。”良久,蕭世成緩緩開口,“密報說你離開了白家。”

    你的密報沒錯,一個時辰前我剛回來。”女孩點點頭,似是也覺遺憾,“真是不巧。”

    我本不想與你敵對。”男子謹慎地看著她,喜怒莫測,“玄智大師勸過我。”

    那老和尚?”她笑了笑,不無嘲謔,“看來他肯陪著下棋的也不盡是正人君子。”

    佛心慈悲,欲度魔劫。”蕭世成也笑了,轉為赤裸裸地逼視,“我很好奇,怎麽看你也不像能在塞外翻雲覆雨。”

    他誇大其詞了。”

    你想插手?”他很客氣地問。

    我答應過照看他,總不能讓你廢了。”她看似並不情願。

    你和謝家有交情?”

    素無往來。”

    能否退一步?”男子彬彬有禮,“我會當你不曾出現。”

    她瞟了眼地上被她滅掉的人,蕭世成識趣地表態,“我可以不計較。”

    不行,我不能讓他有事。”女孩想了一會兒,懊惱地歎了口氣,踢了踢倒在地上的屍體,“你說過戰勝五人即放過白家,這就算其中之一吧。”

    男子眼瞳收縮,細刺般尖厲,盯著垂手而立的少女。

    謝青嵐醒過神,“妖女,你……”一句話未出,被一股大力一掀,轉眼撞向一丈外的土牆,像條魚一樣滑下地,四肢麻木。

    小孩子不要插嘴。”迦夜神色淡然,順手拎起挨近身邊的小人兒甩入少年懷中,挾帶而來的內力砸得他險些背過氣去。

    若不是情勢如此危急……

    蕭世成已經笑不可遏,身後的隨從也多在低低悶笑。

    除了那不滿四歲的小人兒,此時場中瞧來最小的便是這盈盈而立的少女,身量尚不及男子肩頭,卻一本正經地斥責遠遠高過她的少年,著實怪異無比。

    笑完了?可以開始了。”

    看著迦夜出手,就沒人能笑得出來了。

    所有人呆呆地望著那個鬼魅似的身影,在月光和火把的映照中時隱時現,乍現於不可思議的角度,劍風淩厲奇詭,數招內逼得對手回身自保,又過了十餘招,鮮血飛濺出來,一記利落的閃擊切斷了對方的喉嚨。

    龐大的身軀轟然倒地,血在沙地上浸開,猶如黑色的暗影。

    女孩立在稍遠處,雪衣拂動裙裾微揚,似輕巧地摘了一朵花,雙手籠在袖中,全不像剛剛割斷了一個人的咽喉。

    下一個是誰?”長長的睫毛微抬,素顏冷靜如水。

    夜色中,五匹健馬飛掠而過,馳入杭州城。

    蕭世成確實有手腕,帶來的隨從也非尋常之人,放在別處必是一方豪強,卻甘心做了他的手下。第三個上陣的明顯強了許多,但仍敵不過她,短劍瞬間三次透入胸膛,任是強橫勇武也隻得頹然伏倒。

    迦夜未能全身而退,小臂被劃了一道傷口,鮮血涔涔而出,浸濕了半幅衣袖。她索性撕下了外袖,細白的牙齒咬住布頭,勒住傷口。

    藍鴞,你上!”

    聽著蕭世成急促地吩咐,她不僅錯愕地抬起頭。

    南郡王世子身後,一人從暗影中踏出,臉色尷尬而狼狽,局促得手腳都無處安放。

    迦夜側頭看了半天,似笑非笑地彎了彎唇角。

    你要和我動手?”

    喉間響了幾聲,少年鼻尖冒汗,驀地跪下去。

    屬下不敢!”

    場中眾人目瞪口呆地望著這一幕,蕭世成自然也不例外,待回過神來,怒道:“藍鴞!”

    少年苦著臉,卻不敢起身。

    屬下不知雪……主上何時到了江南,未能相迎,尚請恕罪。”頓了頓,終是咬牙低喊,“墨鷂,你這個家夥,滾出來。”

    又一個黑影衝過來跪倒,伏地低呼:“墨鷂參見主上。”

    顧不得身後目光如刀,兩人俱是大汗淋漓,頭都不敢抬。

    靜了良久,清冷的話音響起。

    當日我既放了你們,之後再無主仆之屬,你們也不用叫我主上。”她莫名地笑了笑,“倒是沒想到你們改換門庭如此之快,那一箱金珠怎會恁般不經耗用?”

    主上恕罪,我們本是遊玩度日,碰巧遇到世子招納,一時覺得好玩便入了南郡王府,並非是為錢財效命。”墨鷂心下暗悔,這般窘迫的場麵確實始料未及。

    敢情多年殺伐,倒是過不慣清淨日子了。”迦夜點點頭,語帶輕諷,“世子果然高明,這麽快收得你們服服帖帖。”

    屬下不敢。”兩人異口同聲,不約而同地頭皮發寒。

    他們是你的手下?” 蕭世成臉色鐵青。

    現在是你的。”她輕嘲道,手裏繼續綁著手臂,直到確定不礙事。

    難道銀鵠、碧隼也是?”日前還慶幸一次招攬了四名高手,此刻卻成了鬧劇。

    能一下收了他們四個,你手段不錯。”雖是為了尋求刺激,但能讓四翼應承效命也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她頗為嘉許地讚了一句,聽在蕭世成耳中卻是諷刺。

    我不得不懷疑這些是否是你的精心安排,隻為看一場笑話。”

    若真如此,你沒機會迫我出手硬拚。”冷冷的聲音不無自嘲,“這或許是我做過的最蠢的事。”

    心知對方說的是實情,瞥過跪得筆直的兩人,蕭世成仍按不住怒火,話語帶上了怒意,“你們想清楚了,還是決意跟著舊主?”

    藍鴞、墨鷂默不作聲。

    迦夜不以為然,“別逼他們和我動手,那可不是個好主意。”

    以你之見呢?”他怒極反笑。

    她微一沉吟,“你們起來站一邊去,不許插手,等事情了結再決定跟著誰。”

    清冷的話語猝然入耳,兩人不敢相信,怔怔地抬起頭。

    快去!”

    清音一喝,兩人本能地起身退至一邊,擺定姿勢作壁上觀。

    蕭世成麵如寒冰。

    你倒是體恤下屬。”他皮笑肉不笑,怒意中已動了殺念,“怎不讓他們助你一臂之力?”

    勉強驅使有什麽意思。”她輕描淡寫地一帶而過,“藍鴞就算認輸了,請下一位吧。”

    恭喜姑娘不費吹灰之力就勝一場。”蕭世成譏道。

    多仗世子成全。”仿佛聽不出諷刺,她平靜地微笑。

    算來當屬最後一位對手,實力遠遠超出了同儕。迦夜戰了很久,誘得對方露出一個破綻,從背後刺穿了髒腑。她也多了幾處輕傷,臉色發白,額際微微見汗,連番對陣耗了不少力氣,她也顯得相當吃力。

    眼見獲勝,白家的人皆露出了喜色。

    的確是好身手,真想不出你小小年紀是如何練成的。”蕭世成沒放過她的一舉一動,“玄智大師說你的外貌不曾變過,你到底年方幾何?”

    與你無關。”她穩了穩呼吸,收劍入袖。

    莫非你已是個老太婆?”他有些惡意地推測,銳利的目光上下逡巡。

    或許你猜對了。”

    你到底受誰之托,謝三公子?”蕭世成大方起來,“他給你什麽條件,我可以加倍。”

    條件是帶謝青嵐回去,完好無損。”她淡然笑笑,應答如流。

    我放他跟你走,隻要你不插手白家的事。”

    你休想帶我走,我寧可和白家死在一起,絕不忍辱偷生。”謝青嵐直著嗓子喊出來,“要是我們都死了,我看你如何向三哥交代……”壓抑許久,青嵐賭氣似的滔滔不絕,懷裏的男孩被猝響的喊聲嚇了一跳,蹬著腿想掙脫下來。

    你可聽見了?”她有點可惜地歎氣,忽然提高了聲調,吩咐道,“墨鷂,讓他閉嘴。”

    是。”

    片刻之後,別說出聲,謝青嵐連一根指頭都動不了,隻能怒瞪著她。

    主上為什麽非要死扛白家的破事兒,把這小子打暈了帶走不就得了。”藍鴞走過來嘀咕,索性連孩子的穴道也一並點了,免得小人兒哭鬧。

    她從不招惹這種麻煩事的。”

    我也想不通,這家夥討厭得緊,被人救了還一臉囂張,像上輩子欠他的一樣。”墨鷂不解地搖頭,重重地踹了一腳。

    五戰已過,世子是否願意如約放人?”場中的人沒有理會這邊的聒噪,神情自若地問道。

    佯裝思量了一下,蕭世成全無愧意地搖頭。

    抱歉,姑娘僅過了四戰,暫時難以踐約。”

    哦?”

    姑娘所殺的第一人純是為了救謝五公子,怎能算得上正式一戰?”他麵不改色地解釋,“所以還要再過一關,蕭某方能放人。”

    白家眾人為之氣結,不少門下弟子喝罵出來,粗言穢語蜂擁而至,看守的人連踢帶打也止不住。

    那下一戰的對手是?”她有禮地詢問。

    蕭世成靜了靜,露齒一笑,銳氣而自負。

    姑娘莫急,正是在下。”

    迦夜也笑了,輕柔地撫額看他,像看著指尖一隻淘氣的蝴蝶。

    你真沒讓我失望。”

    你贏不了我。”

    你很自信。”

    你的身法我已了如指掌,確如鬼魅,且經驗十足殺招淩厲,極難對付,但你內息不強無法持久,加上屢戰之下已顯疲憊,不會是我的對手。”

    你的確占上風。”她頷首承認。

    你若肯跟隨於我,定然以上賓相待,何必堅持必敗之戰?”

    多謝抬愛。”

    你……”

    請。”

    一藍一白兩道身影,在月下猶如舞蹈。

    進退攻防,利刃翻飛,明明是凶險無比,卻賞心悅目。

    白影輕靈如夢,進退全無聲息,一柄清亮的短劍神出鬼沒,險險掠過要害。蕭世成雖為世子,功夫不容小覷,看破了迦夜的弱點,憑深厚的內力相迫,以靜製動,漸漸占了上風。

    時間飛快逝去,虛耗過損的征兆逐步顯現,又過了一會,白衣上綻出了點點深紅,像初日映雪,雪上落梅,滿是驚心的不祥。

    她步步退,慢慢退至了場邊,他步步逼,劍法愈加淩厲,眼看間不容發,纖影宛如被一陣夜風吹起,全不著力地淩空翻躲,蕭世成探身揚擊,半空隻聽一聲金鐵交鳴,脫手的短劍劃了一道長弧紮入了沙地,半截劍身在夜風中反射著冷冷寒光。

    所有人心下一沉,迦夜被劍勢逼到極處,鋌而走險,竟合身撲了上去,蕭世成長劍一振,千重劍影忽而化為直刺,登時變成對著劍尖衝了過去。一陣驚呼之後,利劍穿透了小小的身體,從背後刺出來,雪亮的劍身沾著鮮血,直沒至柄。

    場中靜得可怕,隻聽得大滴鮮血墜落。

    迦夜的臉白得近乎透明,緊緊咬著唇。

    兩人貼得很近,從旁看倒像一對情侶緊身相偎。

    她仰著頭,有點費力地凝視上方的臉,那張臉表情複雜,低頭看著她。

    許久,他露出一絲苦笑。

    一隻白生生的小手撫在他的頸上。

    冰涼柔膩,像情人的手,溫柔而多情。

    隨著他的血脈微微起伏,讓他喪失了所有力量。

    你輸了。”

    黑亮的眼瞳靜靜看著他,話音很輕,卻堅定地宣告了他的失敗。

    血,自劍上滴落,穿透了秀窄的肩。

    殺人,不一定要靠劍。”她扯扯唇角,淡漠地笑,“有時我也用手。”

    你真狠。”他隻說得出這三個字,這個女人犧牲了半邊肩臂,換得了貼近身側的機會。

    不狠一點怎麽贏你?”她平靜地笑笑,仿佛劍是刺在別人身上,“我已是強弩之末。”

    值得嗎?”蕭世成實在難以理解,“像你這樣的身手,何必替不相幹人的賣命?”

    我也想問你。”她的額上冒出虛汗,神色仍然冷定。

    什麽?”

    為了野心搭上自己的命,值得嗎?”

    素顏毫無血色,白如霜雪,按在頸上的手也越來越冷,蕭世成低頭看著蒼白微顫卻又堅定如冰的人兒,一時失了神。

    請世子以南郡王的名義起誓,五年內不對白謝兩家動手,可好?”

    否則就殺了我?”蕭世成再笑不出來,“你可知殺死郡王世子的後果?”

    我確實不清楚,要不試試?”黑眸刹那間殺意流轉,散發著奪人神魄的煞氣,“反正無論結局如何,你是看不到了。”

    一片寂靜,兩人就這樣僵持著。

    墨鷂清了清嗓子,勸道:“世子,勸您不要冒險,我們主上……不知殺過多少比您地位更高的人。”

    藍鴞在一旁點頭。

    頸間暗伏殺機的手不容再猶豫,他苦笑著開口。

    我以南郡王的名義起誓,五年內不對白謝兩家動手。如背此言,天人共棄,行了嗎?”肅殺的聲音傳遍了白府,在場均為人證。

    今日率眾退出,絕不再動兵戈,如違此誓,列祖列宗永世不得安寧,家族門閥一夜之間化為灰燼。”迦夜淺笑著補充,“既然世子誠意如此,誓言再毒一點也無妨。”

    蕭世成從未被人如此要挾,眼中如要冒出火來,迦夜指下內力一透,他瞬時喘不過氣,臉越來越青,終於勉強點了點頭,照著說了一遍。

    剛說完,急如擂鼓的馬蹄聲傳入耳際,不出片刻,五道人影掠了進來,看見場中的情景全都愣住了。

    謝雲書張口待喚,聲音都啞了,慢慢走近,劍尖墜落的血滴形成了一小窪血泊,紅得刺人眼目。

    來得真是時候。”迦夜低聲抱怨,抑住顫抖,一分分鬆開手指。

    請世子鬆手。”直到她提醒,蕭世成才發現自己還握著劍柄,半條臂膀都被她的冷汗浸透了。

    趕來的男子把她接過去,小心翼翼地,生怕觸及長劍弄痛了他。

    拔出來吧,我避過了要害。” 小小的身子依在懷裏,在他耳畔輕語,忍不住發顫。

    忍著點,咬住我的肩膀。”

    盯著那柄長得可怕的劍,他啞著嗓子提醒,臉比受傷的人更白。

    雙手搭上劍身,隨著一聲錚然脆響,精鋼長劍斷成了兩截,指緣被利刃劃破,流出了一縷鮮血。

    僅是這樣的震動已讓她痛得險些暈過去,細齒深深切入肩頭,謝雲書幹脆利落地抽掉斷劍,血迅速湧出,敷上去的藥粉都被衝開,他撕袖為巾緊緊縛住,勉強控製住了傷情。

    眾人無聲地看著這一幕,蕭世成先回過了神。

    姑娘智勇令人折服,可惜未竟全功。”

    白家眾人皆怒瞪著他。

    他咳了咳,無視憤然的目光,繼續道:“我會依約退出白家,但淚斷腸若無解藥……”

    你這惡賊還想怎樣?”白老太爺痛斥,恨不能食其血肉,“帶上你的人滾出白家!”

    若無解藥,三日後功力散盡形如廢人,終身不複。”恢複了鎮定,蕭世成回問,“苦修多年的武功付諸東流,白老爺子不覺得遺憾嗎?”

    謝曲衡與宋羽觴拔劍踏了上去,蕭世成的親隨立即簇擁在世子身邊橫劍以對,劍拔弩張,一觸即發,局麵再度緊張起來。

    如果謝三公子肯把葉姑娘交給我,在下自當奉上解藥。”南郡王世子終於道出了交換條件。

    相當有誘惑力的條件。盡管幾人及時趕至,實力對比仍然懸殊,即使蕭世成不再以白府眾人性命相挾,從他手中硬奪解藥仍是困難重重,此役南郡王府精銳盡出,絕不是輕易能打發的。

    空氣僵滯如死。

    謝曲衡眼中微一遲疑,回望三弟。

    謝雲書沒有抬頭,探臂護住了懷中的人,左手已執住了劍,銀鵠、碧隼站在身後,隻待他一聲令下。

    迦夜忽然笑起來,牽動了傷處,痛得臉發青。

    謝雲書輕柔地攬緊,盡量減少她的痛感。

    葉姑娘不必擔心。”蕭世成看她的目光相當複雜,“我一定妥為善待,絕不讓姑娘有半分不適。”

    她還是笑,笑得太厲害了,以致痛得許久才能說話。

    你還有什麽籌碼談條件?”絲絲吸著冷氣,她嘲謔地譏諷,未受傷的手勉力探出,指際拎著一個精巧的玉瓶,看起來十分眼熟。

    蕭世成隨即摸向懷裏,空空如也,“你……你什麽時候……”

    終究是南郡王世子,瞬間便想通了,他又換了問題,問:“你怎知我身上有解藥?”

    迦夜輕笑,素手一拋,玉瓶劃了一道弧線,落入藍鴞手中。

    藍鴞接過去,立刻拔開瓶塞放在白老太爺鼻端,一嗅便解了毒。人群騷動起來,玉瓶迅速在人群中傳開。

    主上讓我們站開的時候就問過了,那時我已告知解藥在世子身上。”墨鷂釋疑,站在一旁隨時警惕,防止搶奪。

    我們跟隨主上數年,僅憑手勢即可傳遞消息。” 藍鴞補充,轉而走至謝雲書身後。

    ……好……好……”

    蕭世成死死盯著蒼白如落花的清顏,脆弱得像經不起一根手指之力。

    蕭某輸得心服口服。”

    一重一重的設計,竟全無蹤跡可尋,硬是不知不覺墜入了這個女子的圈套。

    她什麽也沒再說,軟軟地偎在身畔人懷中,笑容嘲謔味兒十足。付出這般代價,怎可能僅為了無用一諾?!

    謝雲書極輕地抱著她,小心地避開傷口。待轉眼望向蕭世成,眼神已是冷酷如冰,“世子最好趕回南郡看看,或許會出乎意料。”

    蕭世成青了臉。

    南郡是他的本營所在,此次精銳盡出,南郡空巢無憑,乍聽之下不得不心驚,“謝公子去了南郡?”密報僅探出他們離開了揚州,卻未能察明去向。

    恰好途經。”俊顏冷冷一笑,宛如刀鋒掠過,“聽說那一帶的九門三派不滿世子前些時日的倒施逆行,誓約為盟,很是生了些事端。”

    短短的一句說完,謝雲書抱著懷中的女孩徑自而去。

    領悟過來的白老太爺與兒子對視,又看了看謝曲衡、宋羽觴,霍然綻出笑意。

    蕭世成,你也有今天!” 老人咬牙切齒地咒罵,爆出大笑,一掃先前的屈辱。

    蕭世成緊緊咬牙,在這春日的夜晚,深深地吸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