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津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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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的天津,正是秋高氣爽長空萬裏的時候,帶著微涼寒意的海風輕輕吹拂著天津,這個晚清繁華而熱鬧的港口城市。

    天津,原意就是天子渡口的意思,自明永樂二年設衛築城以來,因為其獨特的地理位置,地當九河津要,路通七省舟車的緣故,逐漸成為河海漕運的樞紐和鹽業產銷中心,南北商賈雲聚,八方百姓雜處,儼然是京畿門戶,經濟繁榮的大都會。

    1860年天津開埠後,九國列強在天津開設租界,隨著港口貿易的發達和外國資本的輸入,加上直隸總督、北洋大臣李鴻章常駐天津,天津更加成為北方繁華的商業中心、貿易港口和洋務運動的重鎮。

    光緒十六年七月二十三日黃昏,一架馬車從官道上風塵仆仆的駛進了城門。早有直隸總督府內的人在城門洞裏侯著,見到這輛塗有怡和洋行標識的馬車駛過,一個書辦模樣的人趕忙迎上前去,問明情況後,隔著車廂簾子恭謹的垂首行禮,便轉身招呼總督府的兵士們在前麵帶路,一路緩緩的向總督府駛去。

    雖然天色已近黃昏,大街上依然行人如織熱鬧無比。各種天南地北的物品,乃至洋人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都堂而皇之的擺在街邊的店鋪裏邊,吸引著街邊一雙雙好奇而期待的目光,掌櫃的則安坐於櫃台裏麵忙著和客人們談價。

    吸引目光的還有街麵上不時走來的洋人,穿著燕尾服,戴著高高的禮帽,就連那些洋人的女子居然也在大街上招搖過市,天津衛裏的人們倒是見慣不驚了,而那些個四麵八方的商旅過客們則一臉的驚訝和茫然。

    而販運貨物的車隊在街邊就開始上貨卸貨,把那些個點貨扛活的夥計們忙的是不亦樂乎。

    更有那出了名的天津大麻花的招幌,和天津狗不理包子在夕陽的餘暉中散發著熱氣騰騰的香氣。

    此刻,坐在馬車上麵的唐傑臣和林啟兆雖然略微有些疲憊,但是看到這天津衛滿大街的繁華場景,神情間也舒展開笑顏。

    “子華兄覺得這天津衛比起上海來如何啊?”唐傑臣微微一笑問道。

    這次為了說服身邊這位林啟兆,出麵主持將來大清與洋人的合辦銀行事務,唐傑臣可是花了不少的心思和功夫,連老爺子的麵子也抬了出來。

    其實原本李鴻章李中堂是屬意唐傑臣自己出麵來主持的,在七月上旬就連續發來三封電報,催唐傑臣赴京。但唐傑臣卻一直都頗為躊躇。

    他並非是不願意出麵主持未來的合辦銀行,以唐家和北洋深厚的淵源,有李鴻章的一聲召喚,唐傑臣自然是景行景從,從來沒有拒絕的道理。他所以這樣很猶豫,主要還是考慮到自己對銀行業務不太熟悉,擔心自己不能替中堂大人辦好這件差事,況且自己和怡和洋行還有合約在身,短時間內也無暇分身。左思右想後,唐傑臣便向李鴻章舉薦了此刻身邊這位林啟兆。

    林啟兆祖上是蘇州的鹽商,曾以財力雄厚富甲天下聞名於江南。後林氏一族開枝散葉,涉足江南的絲綢、錢莊、典當、茶葉等行業,逐漸成為江南的一大望族。林啟兆的父親在錢莊業也是鼎鼎大名,名下控製著大量與銀行業務有聯係的錢莊、典當、銀樓和金號。

    尤其難得的是,林啟兆的父親雖然是舊式商人,思想卻並不陳舊。大約是長年和洋人打交道的緣故,早在林啟兆很小的時候,林啟兆便在租界裏購房置業,聘請洋人來教授林啟兆的功課。後又專門托英國朋友將林啟兆送到英國留洋學習經濟。

    正是因為有這樣的家世背景,林啟兆本人對銀行事務也比較熟悉,所以唐傑臣才一再向李鴻章力薦,並親自陪著林啟兆趕到津門來拜見李鴻章,商議合辦銀行的相關事宜。

    此時的林啟兆雖然也是麵帶微笑,望著車窗外的繁華之處,眉目間卻似有隱隱的心事。

    忽然聽到唐傑臣問自己,不免搖了搖頭說道,“眼下兩個地方繁華的光景倒也差不多,但津門和上海比起來,終究還是有很大不同的。我倒是覺得上海接受洋人的東西更快一些,西洋的氣息也更濃厚一些,津門卻更多的是北洋的味道。”

    唐傑臣深以為是的點了點頭,他和林啟兆的看法一樣,以一個生意人的眼光,他更加看好上海將來的發展,何況洋人的大部分投資都是落腳於上海,江南又是全國財賦根本所在。隻不過事涉北洋,此時卻也不願意多談這個話題。

    想到很快就要見到李鴻章,唐傑臣的心裏還是微微有點惶然,不知道這次自己這件事情究竟辦得如何,由此不免又叮囑了林啟兆幾句。

    他對林啟兆的能力並不懷疑,隻是一路上看林啟兆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仿佛是十二萬分的不願意。心中也多少有些擔心。畢竟自己也是留過洋的,對像林啟兆這樣家世背景顯赫,又在洋墨水裏麵泡過的家夥,他是清楚的很。

    平常就沒有把什麽人放在眼睛裏,說話做事更是沒有多少顧忌,要是這個家夥冷不丁的冒幾句犯忌諱的話出來,這亂子就好看了。

    林啟兆聽著唐傑臣的叮囑,臉上卻是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眼睛望著車窗外的街道,過了會兒忽然笑吟吟的說道。

    “傑臣,我們兩個打個賭吧,我賭這次和洋人合辦銀行的事情要黃,怎麽樣,有沒有興趣和我賭上一把啊?”

    兩個人年齡相仿,又是至交好友,林啟兆說起話來就隨便了許多。、

    “這就是你一路上放不下來的心事吧?”唐傑臣苦笑不得的看了一眼林啟兆,這都快到總督府了,這個家夥居然還給自己來這麽一出。“賭就賭吧,要是我贏了,你就給我收起這份不落正經的樣子,安安心心的主持銀行的事務……”

    “要是你輸了怎麽說啊?”林啟兆目光一閃,帶著些許狡黠的笑容。

    其實唐傑臣心裏對這個合辦銀行的事情,也是沒有多大把握。但是這時候被林啟兆一激,忍不住說道,“要是我輸了,隨你怎麽個說法。但是話我看先說在前麵,呆會兒到了總督府,你這些個雜七雜八的念頭可是半分也不要提。”

    “要是你輸了的話,我要你們怡和洋行幫著我做件事情……”林啟兆把目光從車窗外收回來,盯著唐傑臣說道。

    唐傑臣正準備問清楚究竟是什麽事情,林啟兆卻擺了擺手,“這件事情以後再說,君子一諾千金,反正你記住就行了。”

    看著林啟兆一臉的神秘古怪的神情,唐傑臣也是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他也懶得去追問。這個家夥向來都是如此,看似不著調,冷不丁就冒出些稀奇古怪的想法,誰也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

    馬車在天津衛裏轉悠了一大圈後,緩緩的停在總督府門口。

    唐傑臣和林啟兆跳下馬車,整了整衣冠,跟著先前迎接他們的那個書辦從側門走了進去。

    穿過門外沉默肅立的一排總督府的親兵,便聽得門裏一種急匆匆的腳步聲,早已經有人進去通報了。

    還未走到二門,唐傑臣便看見盛宣懷遠遠的從門裏迎了出來。唐傑臣慌忙拉著林啟兆急步走上前去行禮問候。

    少不得便是一番寒暄,盛宣懷和唐傑臣的叔父父親都是北洋辦洋務頂尖的人物,此時自然拉著唐傑臣的手問了些旅途上的情況,又微笑著和林啟兆說了會兒話,才徐徐說道。

    “中堂大人翹首以盼兩位,已經多日了。聞聽兩位今日會到達津門,他原本是要到大沽口炮台巡查防務的,今日也把這事放開,專門在總督府裏等著你們。”

    聞聽李鴻章竟放下北洋的要務,兩人都不免有些忐忑,慌忙請盛宣懷帶著兩人進入內堂拜見中堂大人。

    盛宣懷所說的倒也不是客套話,李鴻章此時正坐在自己最中意的那套洋人的西式沙發上麵,滿腹心事的等待著這兩人的到來。

    他是七月中旬回的津門,原本打算上的奏請與洋人合辦銀行的折子,也因為中間的這些波折,暫時擱置了下來。加上北洋一大堆的事情,他也無法在京城裏麵久呆,便匆匆趕回津門,一邊處理北洋要緊的事務,一邊等待唐傑臣和林啟兆的到來。心裏卻是對唐傑臣舉薦的林啟兆萬分的不敢放心,進而對辦理銀行的前景也是萬分的憂心忡忡。

    世間最煩惱的事情,便是看見了一點希望,卻又半分也把握不住。此時李鴻章的心情恰恰如此。患得而又患失,可這得失之間卻是大清的國運氣數,是他苦心經營了半生的北洋。

    正憂煩不已間,聽得屋外傳來一陣隱隱的說話聲,便知道是唐傑臣他們到了。他揚了揚手,示意身邊的下人都退下去,自己端坐在沙發上麵,沉默的等待著唐傑臣他們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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