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幸不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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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托合泰的中軍大營內,吳紹基慢悠悠的喝著杯中的熱酒,毫不理會托合泰那份焦急萬分的神情。

    “老吳啊,到底出了什麽事情,你這樣可是要急死人不償命啊。”托合泰幹脆一屁股坐到吳紹基旁邊。

    吳紹基的聰明才智托合泰是早有耳聞,況且吳紹基長年在禮親王世鐸府中,和世鐸的關係非同一般,此刻出現在豐台大營裏麵,毫無疑問是為著豐台大營鬧餉嘩變的事情來的。此刻,要是能夠從吳紹基嘴裏得到什麽確實的消息,也可以稍微讓心放在肚子裏麵。

    “這麽冷的天,我巴巴的趕過來,托大人總要容我先暖暖身子,填飽一下肚子吧,”吳紹基嘿嘿一笑,又安慰道,“放心吧,不會誤了托大人的事情。”

    今夜吳紹基的豐台大營之行,為的正是穩住托合泰,穩住豐台大營的局麵。托合泰將是這盤破局大棋中關鍵的一個棋子,成敗得失,很大程度上都在這個人身上。

    今日下午在玉瀾堂內,光緒和吳紹基商議對策的時候,都清楚的意識到眼前的局麵已經危險到了極點,孫毓汶、剛毅等人苦心布下的這個棋局,就是以豐台大營為誘餌,等著光緒和陸軍學校往裏跳。退是肯定退不出去了,孫毓汶等人在陸軍學校裏安插有眼線,而且還是軍官團的重要成員,掌握著此次光緒和杜懷川密謀的全部細節,到時候隻要把這個人擺出來,光緒和陸軍學校都很難洗清嫌疑。即便慈禧不全然相信,陸軍學校也必然麵臨一場全麵的清洗,光緒所依仗的實力瞬間便會土崩瓦解。

    不能退,便隻有往前衝,而且是光明正大的往前衝。唯一的理由,便是孫毓汶等人送上來的誘餌,豐台大營鬧餉嘩變。

    事態緊急,步兵統領衙門要衛護京城內的安危,不能輕動。通州大營又相隔太遠,來不及調兵,所以動用陸軍學校的學員平息嘩變,便是最好的理由。

    然而這盤棋已經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僅僅這樣做還遠遠不夠。平息嘩變隻是表麵文章,經曆了這場生死大劫,光緒已然下定了破釜沉舟的決心,要把局麵徹底扭轉過來,借豐台大營嘩變,一舉擒獲黃姚等挑動豐台大營嘩變之人,拿住確實的證據,置孫毓汶、剛毅等人於死地。

    要做到這一點,非豐台大營提督托合泰出麵不可。托合泰對孫毓汶清查豐台大營早已心懷不滿,又是世鐸的人,此刻由吳紹基來說服托合泰,自然是再恰當不過了。

    至於這步棋更深的一層意思,那就要看陳卓能不能一舉擊潰豐台大營的亂兵,把豐台大營打爛打垮了。

    此刻,吳紹基一邊不動聲色的喝著酒,一邊和托合泰東一句西一句的閑聊著,心中卻存著一份隱隱的擔憂。

    舒穆祿身為豐台大營副將,營中至少有四千多人,陳卓以陸軍學校六百餘人,萬一要是打成膠著的狀況,以托合泰的世故圓滑,未必肯出麵來了此殘局。隻有陳卓一舉把舒穆祿的人擊潰,才能打掉托合泰心中的僥幸,讓他看到大勢已去,轉而全力協助吳紹基擒獲黃姚等人,穩定豐台大營的局麵,把自己從豐台大營嘩變的事情中摘出來。

    兩個人此時都是各懷心事,一個要千方百計拖到陳卓動手,一個是心懷忐忑,卻又不敢明說,就這麽顧左右而言他,玩著太極推手。倒是坐在一旁的刑天看起來異常的平靜,也不多說話,鎮定自若的坐在那裏。

    直到陳卓炮擊豐台大營,托合泰才像忽然明白過來似的,騰地一下站了起來,一邊吩咐手下出去查看情況,一邊有些陰沉的望著吳紹基問道,“老吳,今晚你給我唱的是那一出啊?難道朝廷想對豐台大營動手不成?”

    “那是陸軍學校在開炮,陸軍學校奉皇上旨意平息豐台大營嘩變,這會兒是衝舒穆祿的大營去的。”吳紹基淡淡的說道,忽然目光一閃又問道,“托大人如此緊張,莫非和豐台大營嘩變有牽連啊?”

    托合泰被吳紹基問的有些語塞,猶疑了片刻,咬牙說道,“老吳,我是個直性子,肚子裏沒有那麽多彎彎繞。此刻我也說句明白話,你我都是出自禮親王門下,多少也算有點故人情誼,有什麽事情還請你明言。真要是有人想暗地裏陰了我,我也絕不與他罷休。”

    吳紹基也不辯解,一臉坦然的望著托合泰。一時之間,兩人都有些僵持住了。

    過了些許功夫,舒穆祿派來通報的親兵匆匆跑了進來,一頭跪在地上說道,“稟報提台大人,陸軍學校意欲奪取豐台大營兵權,此刻舒穆祿已經親自帶兵與其激戰,特派屬下來稟告提台大人,並請提台大人派兵協助。”

    “此話當真?”托合泰大驚失色,大步走到那個親兵麵前問道。

    “千真萬確,負責清查豐台大營的黃姚黃大人也說朝廷並無旨意,即便要平息豐台大營嘩變,也不會調陸軍學校區區六百人來,這是陸軍學校矯旨而行,意欲謀反。”這個親兵乃是舒穆祿的心腹,奉了舒穆祿的囑咐,要全力將托合泰也拉進這一趟渾水中。

    “來人,傳令下去,各營將佐即刻整頓部屬,準備出營。”托合泰沉吟片刻,大聲吩咐道。當真要是陸軍學校意欲謀反,那可是天大的事情,托合泰半分也不敢怠慢。

    “荒謬至極!”吳紹基應聲而起,大聲說道,“陸軍學校既是要奪取豐台大營兵權,為何不直奔托大人的中軍,而是去了舒穆祿的大營?舒穆祿煽動屬下鬧餉嘩變,此刻欲蓋彌彰,抗拒皇上旨意,其罪當誅!”

    話音剛落,一旁的刑天忽然抽出身上的長劍,斜刺裏一劍刺了過去,當場將那個親兵刺了個透心涼。

    “你……大膽!竟然敢在我的帳中殺人。”托合泰看的目瞪口呆,又急又氣的指著刑天說道,“來人,將這個大膽狂徒與我拿下!”

    刑天毫無懼色的站在托合泰麵前,一臉肅殺的說道,“抗拒皇上旨意,當殺便殺,何罪之有?”

    說罷,提著滴血的長劍跨前一步,冷然的看著托合泰說道,“托合泰大人,讓你的人都退出營帳,三步之內,我可取你性命!”

    托合泰心中一驚,望著刑天滴血的長劍,此刻是半分也挪不動腳步,怔怔的站在原地,半響後,揮了揮手,讓自己的親兵都退了出去。

    “哈哈哈……”見此情景,吳紹基長笑兩聲,轉頭對刑天哼了一聲,“刑天,不得對托合泰大人無禮,還不向托大人賠禮啊?”

    “托合泰大人,卑職多有得罪,”刑天收起長劍,麵不改色躬身施了一禮。

    此時托合泰臉上是又青又紅,卻又半分發作不得。沉默片刻,苦笑著說道,“老吳啊,我可是被你害苦了啊。”

    “托大人多慮了,我吳紹基和你隻有情誼,無有仇怨,怎麽會害托大人呢?”說著,吳紹基端起一杯酒遞到托合泰手中,緩緩說道。

    “豐台大營鬧餉嘩變,實是舒穆祿、黃姚等人暗中煽動所至,陸軍學校奉皇上旨意平息嘩變,黃姚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兵部主事,上不能直達天聽,下無有知曉軍國大事的資格,又有何憑據說陸軍學校是矯旨而行啊?倘若托合泰大人一意孤行,知情不報,縱容屬下鬧餉嘩變在前,違抗皇上旨意在後,托大人,這可是死罪啊!”

    此刻,豐台大營外已經是地動山搖槍炮聲響成一片,托合泰在心中權衡著吳紹基的話,一時也是左右為難,一抬腕喝下杯中酒說道,“如有朝廷的旨意,托合泰定當遵旨而行。但是依你所言,又有何憑據說陸軍學校是奉旨而為啊?”

    吳紹基懷中揣著光緒的密旨,但是現在卻還不是拿出來的時候。托合泰本就是精明之人,雖然話語中說是定當遵旨而行,但是言外之意卻是指朝廷的旨意,任誰都明白,朝廷的旨意,指的自然是太後的旨意。此刻外麵局勢不明,倘若托合泰非要見到太後的懿旨,下麵的事情反倒不好辦了。

    “托大人,你我素有交情,今日吳紹基也說一句朋友之間的心裏話。此刻外麵激戰成一片,孰是孰非誰也說不清楚。托大人不妨稍安勿躁,靜觀其變,等局麵有了結果,你再從容展布也不遲啊。畢竟,豐台大營還是在你的手中。再怎麽亂,不也在你的掌控之中嗎?”

    托合泰低著頭思忖片刻,吳紹基的話確實也有幾分道理。陸軍學校總共不過六百餘人,能夠鬧出什麽樣的亂子出來啊?說不定被舒穆祿一股腦就給端了,到時候自己隻要以豐台大營提督的身份穩住局麵,孰是孰非向朝廷請旨便可。

    想到這裏,托合泰無聲的點了點頭,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心不在焉的聽著豐台大營外的槍炮聲發愣。

    吳紹基和托合泰都沒有等到多久,托合泰的親兵就跌跌撞撞的跑了進來,氣喘噓噓的說道,“稟大人,舒穆祿的大營死傷過半,此刻潰兵到處都是,一敗塗地……”

    托合泰頓時站了起來,倒抽了一口冷氣。舒穆祿敗了?四千多人,這麽快就敗了?他有些不敢置信望著外麵,半天說不出話來。

    陳卓果然是陳卓!吳紹基心中鬆了口大氣,臉色一肅站了起來,冷冷的看著托合泰說道,“皇上有旨,豐台大營提督托合泰接旨!”

    事情轉變的太快了,托合泰一時都沒有反應過來,愣了一會兒才慌忙走到營帳中間跪下。

    “這是皇上的親筆旨意,托大人自己看吧。”吳紹基也不念旨意,而是直接將皇上的旨意交到托合泰手中。“皇上的意思很明白,豐台大營不能亂,你身為豐台大營提督,職責所係,必須控製住豐台大營的局麵。怎麽做,托大人自己好好想想吧。”

    托合泰展開旨意看了一會兒,心中已是明白過來。吳紹基此時才把皇上的旨意拿出來,看來是算準了舒穆祿必定大敗,如此算計精確,不知道還留沒有留著什麽後手,此刻自己要是抗旨不遵,恐怕……

    “收攏亂兵,控製局勢,不至動搖京畿根本,托合泰大人就是大功一件,將功折罪,前麵嘩變的事情也就算不了什麽了。”吳紹基在旁不動聲色的說道。

    “需要我做什麽,老吳盡管明言,我隻有一句話,陸軍學校的學員不得入豐台大營半步,否則我控製不住局麵。”托合泰收起旨意,心中已經是拿定了主意。隻是對陸軍學校還是心存顧忌,萬一陸軍學校真要是趁亂奪取豐台大營的兵權,他自己決計脫不了幹係。

    “這個托大人盡管放心,過會兒陸軍學校總辦陳卓大人對托大人自會有所交代,必定不會讓你為難的。”

    托合泰點了點頭,隻要有了這一條,他就放下心來。不過想到鬧餉嘩變的兵士,臉上卻又浮起一絲為難的神情。“兵士鬧餉嘩變,此刻又亂成這個樣子,要平穩的控製局麵恐怕有些難處……”

    “你的難處皇上早就想到了。”吳紹基說著,從懷中掏出一疊銀票,笑著遞給托合泰說道,“這裏是五萬兩銀子的銀票,是皇上給你的。等會兒你把這些銀子分給下麵的人,就說是你把自己的家底都拿了出來,將來平息了嘩變,在太後麵前對你也是有好處的。”

    托合泰聞言大驚,繼而大喜過望,有些不知所措的捧著銀票。

    吳紹基忽然收起了笑容,肅然說道,“現在你還要去做一件事情,馬上派你的親信拿住舒穆祿、黃姚等人,隻要落實了他們暗中挑動豐台大營嘩變的事實,托大人,嘩變的事情就和你沒有關係了,對朝廷也有所交代了。”

    “來人,”托合泰當即衝著帳外高聲喊道,此刻外麵大亂,他手下的將佐早就侯在外麵了,嘩啦啦全部湧了進來。

    “額善、劉炳昆,你們二人速帶一隊人馬拿住舒穆祿、黃姚等人,切記,必須要活的。其餘人等隨我出營收攏亂兵,控製局麵。”

    “屬下遵命!”眾人齊齊的答應一聲,分頭走出帳外布置去了。

    皇上,微臣幸不辱命,此時吳紹基一直繃緊的神經終於鬆弛了下來,腿一軟,一下坐了下去。這一步邁出去,整個局麵就算是徹底翻轉了過來,而宮裏皇上要唱的那出戲,也終於可以登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