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交個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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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津門的秋天倒還涼爽,習習海風,月色撩人,可川上操六卻絲毫沒有心情去欣賞這異國的風景,這些天來,他的心情很煩很鬱悶!

    一晃來到津門已經十多天了,除了第一晚,李鴻章在自己的總督府宴請了川上操六一行五人,搞了一個頗具中國傳統特色的歡迎酒會,品嚐了李鴻章最愛的清蒸鱸魚,席間還特意請了京城裏一個有名的戲班子助興外,川上操六就再也沒有見到過李鴻章了。

    一問之下才知道,總督大人第二天一大早便匆匆趕往了上海,據說是去處理輪船招商局的緊急事務了。

    至於那晚在酒席上,李鴻章滿口答應的陪同川上操六參觀北洋的事情,便再也沒有了下文。北洋方麵的答複是,李中堂不在,誰也不敢做這個主。

    倒是在碼頭上迎接川上操六的那位張佩綸,每日裏都來陪同川上操六一行,談古論今,聊天喝酒,談笑間,頗有幾分他當年清流時候的儒雅風采。

    “不知道總督大人何時才能返回津門?我們一行身負天皇陛下重托,特意來到貴國學習北洋辦理洋務的經驗,如此在津門空耗時日,恐怕於兩國之間的情誼有所不妥吧?還望閣下將我們的心意轉告總督大人……”雖然已經看出了其中有問題,川上操六並沒有表現出多少不滿,反而顯出異常恭敬的神情說道。

    “中堂大人何時返回津門,在下確實不知道。不瞞川上閣下,上海輪船招商局那邊出了點亂子,非中堂大人不能壓服住局麵。一時半會兒,恐怕很難脫得了身。依在下看來,川上閣下不如趁此機會在津門多盤旋幾日,九月的津門,秋高氣爽,正是一年當中最好的時光啊,對了。我還特意讓人準備了些陽澄湖的螃蟹,這可是皇上最喜歡的東西……”聽完日本駐天津領事館翻譯的話後,張佩綸笑著打著哈哈,心裏也是煩惱不已。

    中堂大人自從接著皇上的旨意後,幹脆一抬腿去了上海。而那個吳紹基明明是帶著皇上的旨意過來的,這些天卻也是人影不在。愣是把自己弄到這裏,和這些東洋人玩起了水磨工夫,可這戲,眼看也是要唱不下去了。

    川上操六地眉頭頓時皺了起來,陰沉著臉說道,“我們此行還要去朝鮮,時間已經不多了,那日總督大人答應過,帶我們考察貴國的天津軍械局、天津機器局、天津水師學堂和軍營炮台等處。總督大人既然不在津門,不知道閣下能否向總督大人請示一下,為我們提供一些方便。我們不勝感激之至!”說罷,便是深深的鞠躬。

    “這個嘛……”張佩綸沉吟著,露出一絲為難的神情說道,“要是放在平常,給總督大人封電報請示一下,也不是什麽難事。可眼下這件事情卻實在有些棘手。”

    “那又是為何啊?”川上操六猛地從榻榻米上直起身子,目光緊緊的盯著張佩綸。

    看今天地情形。這個川上操六不問出一個所以然出來。是不會罷休地。張佩綸不由得在心裏暗罵了吳紹基幾句。這個時候。原本應該是吳紹基出麵地。可這些天根本就看不見吳紹基地人影。也不知道這個家夥幹什麽去了。此時也隻好把和吳紹基商量好地說辭搬了出來。

    “川上閣下不知道是否留意。那日在碼頭上迎接閣下地還有一人啊?”張佩綸故作神秘地樣子。

    川上操六微微一愣。隨即明白了張佩綸說地是誰了。其實他早就注意到了吳紹基。暗地裏還向日本駐華使館武官神尾光臣打聽過吳紹基地情況。此刻見張佩綸忽然提起。心中也是有些疑問。這個吳紹基忽然出現在碼頭。後來又忽然消失不見。確實透著些奇怪。

    當下點了點頭。目光帶著些疑惑地望著張佩綸。

    “唉……”張佩綸歎息了一聲。顯出無比為難地神情說道。“此人叫吳紹基。是軍機領班大臣世鐸地門下。目前任都察院左副都禦使。此次到津門來。其實是奉皇上地旨意來查辦案子地。據說是朝廷接到了檢舉。北洋裏麵有貪墨走私地情狀。眼下北洋裏麵正亂紛紛地……川上閣下對我大清地事情可能不太清楚。朝局地事情複雜啊。中堂大人此時去上海。其實也有個避嫌疑地意思在裏麵。”

    說罷。又搖了搖頭。顯出些許地無奈。“川上閣下。來地不是時候啊!”

    這一番話,頓時把川上操六想說的話都堵在了嘴裏,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不是時候?川上操六注視著張佩綸略那副為難之際地樣子,恨不得一個巴掌就扇過去。心中用力的深吸了一口氣,才把那股勃勃的怒火壓下去

    “既然如此,我們就不麻煩總督大人了。過幾日我們就離開津門,感謝閣下這幾日對我們的盛情款待……”川上操六冷冷的鞠了一躬。

    “抱歉,抱歉。”張佩綸笑著,便起身拱手告辭。臨出門的時候,又不忘回頭叮囑一句,“津門這塊地方三教九流什麽人都有,諸位要是出去的話,最好是通知在下一聲,我好讓總督府的親兵護衛諸位的安全。”

    “八格!”望著張佩綸離去地背影,川上操六在心裏狠狠的罵了一句。

    這一次清國人的狡猾,確實有些出乎川上操六的意料。按照他長期收集清國的情報判斷,清國人對自己的軍事機密並不是很在意,相反,像北洋的李鴻章,還喜歡頻頻邀請外國人到軍營、炮台等處參觀,以彰顯這個天朝大國的國威。

    而這一次,連一向好客大方的李鴻章也悄然地躲到了上海,對自己一行如此地戒備,讓川上操六陡然的產生了一絲不祥地預感。

    難道清國人察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川上操六望著屋外湛藍的天空中,那一團變幻不定地白雲,有些困惑的搖了搖頭。

    清國人是不可能洞悉自己此行的目的的,對於帝國情報部門的保密工作,川上操六有著無比地自信。然而這些清國人,甚至是李鴻章。刻意表現出的戒備究竟是什麽呢?

    川上操六長期負責對清國的情報收集,對李鴻章統帥的北洋並不陌生,這次負責接待他的日本駐華使館武官神尾光臣,在一年前就已經按照川上操六的命令,開始著手對北洋的偵察了。

    去年五月,神尾光臣從煙台出。用了兩個月的時間,遊曆了山東半島、遼東半島和朝鮮半島西海岸。不僅仔細觀察了各地炮台的駐防情況,所走洋麵每距約一百公裏,便用千斤砣試水深淺,詳細收集作戰所需地理水文數據。

    對於北洋地軍事情報,川上操六已經收集了足夠多的數據,他向李鴻章提出考察北洋的目地,隻是希望能夠通過自己的眼睛,親眼去看看這些清國的軍隊。這些帝國未來敵人的真實情況。

    可是沒有想到的是,李鴻章居然會用這種讓人有些意想不到的方式,拒絕了他。這個有些奇怪的舉措。讓川上操六對於眼前的北洋產生了一些懷疑。

    “請神尾君過來,我有話要問他。”川上操六麵無表情的吩咐道。

    片刻功夫後,一直等在隔壁地神尾光臣靜悄悄的走了進來,麵對川上操六恭敬的鞠了一躬。“神尾光臣一直在等待川上將軍吩咐。”

    川上操六點了點頭,作為日本公使館武官,神尾光臣的表現毫無疑問是優秀的,對於這一點,參謀本部都給予了高度的評價。因此,對於神尾光臣。川上操六有著足夠的信任。

    “為了不引起清國人的懷疑,北洋我就不去看了,我還有更加重要的使命。這次李鴻章地表現很讓人感到奇怪,所以希望神尾君能夠利用你在清國的關係,尋找機會讓我身邊這幾個參謀,盡可能多的接觸一下北洋在津門附近的軍事設施,這些優秀的作戰參謀,一定能夠從中現對帝國有用的東西的。”雖然川上操六的話語很輕鬆,但是表情卻顯得有些凝重。“川上將軍請放心。我馬上著手安排,一定不會辜負將軍的期望。”

    川上操六沉默地點了點頭,北洋,他已經可以放在一邊,暫時不去管他了。現在,他全部地注意力都要放在此行的重點——大清新建陸軍上麵,也不知道這個時候,櫻木恭太郎那邊進展如何了。

    在津門夫子廟附近,有一家遠近聞名地樂善堂。主要是經營出版暢銷書。如銅版活字印刷的四書五經袖珍本,漢英詞典等書籍。同時也兼營其獨家配方的眼藥水。樂善堂老板名叫阪田正雄,是一個日本人,平常戴著一副眼鏡,穿著中國的馬褂,舉止謙和,溫文爾雅,還時常為當地窮人搞些免費放眼藥水的慈善活動,在津門的口碑很好。

    然而幾乎沒有人會想到,這家樂善堂不僅是一個書局和藥房,更是總部設在漢口的日本情報部門的分支機構。他的負責人正是後來又創辦了日清研究所的荒尾精。

    津門涼爽的秋夜裏,一輪彎月靜靜的掛在天邊,隱隱的,似乎可以聽見遠處陣陣的海濤聲。

    在樂善堂背後,是一座異常空曠和安靜的園子,看格局應該是將周圍的院落都買下來,合並在了一起。

    此刻,在樹蔭下麵的一個房間裏麵,專程從上海趕過來的荒尾精正目不轉睛的盯著對麵的一個中年漢子,而在荒尾精身旁的角落裏,坐著的正是隨同川上操六來到中國的櫻木恭太郎。

    “說吧,你們兩位繞了這麽一大圈,把我叫到這裏來究竟有什麽事?”中年漢子用茶碗蓋輕輕揮著碗中的浮茶,神情中頗有些不耐煩的樣子,目光卻不易察覺的看了一樣那個坐在角落裏的身影。

    “難道今天晚上不是陳桑想見我們嗎?”荒尾精麵帶笑容,目光若有若無的在這個中年漢子身上滑動。

    黝黑的皮膚和結實的肌肉,顯露出一種隻有在海浪中久經風雨後,才會有的粗狂和彪悍。這一點,和荒尾精得到的情報是一致的。

    中年漢子把茶碗往桌上一撂,顯得有些冒火的說道,“我陳斌是個粗人,沒有讀書人那麽多花哨心思。咱們也別繞了,打開天窗說亮話吧,我家老爺子有批貨在大阪被扣了,如果你們能幫我家老爺子把貨弄出來,老爺子那裏必定會有重謝。如果幫不了忙就算了,別整這麽多幺蛾子,弄的神神秘秘的樣子……”

    哈哈哈哈,荒尾精聞言大笑起來,“陳桑不要著急嘛,做生意總是要慢慢談的。現在是你們家老爺子來求我們幫忙,總還是要談談條件吧。”

    陳斌眉眼一挑,目光中忽然閃過一絲凶狠的神情。“有件事情你們可能弄錯了,你們出去打聽打聽,我家老爺子幹這個幾十年了,什麽時候跟人談過條件啊……”

    見陳斌的態度如此囂張和強硬,荒尾精和櫻木恭太郎都微微有些吃驚,氣氛也顯得有些緊張起來。

    “忙我們可以幫,我們可以讓你們家老爺子的那船貨分毫不差,對了,就是你們中國人的那句話,完璧歸趙,嗬嗬……但是這個忙我們也不能白幫,我的意思陳桑的明白?”荒尾精笑著打起了圓場。

    陳斌看了荒尾精一眼,低頭沉思了片刻後,斷然說道,“道上的規矩,逢十抽一,你們要是同意的話,三天後,我們在大阪的人要見到貨。要是不答應,就當我什麽都沒說,大家各走各道。”

    說罷,陳斌雙手一抬,在胸口一抱拳,便欲轉身離去。

    一片沉默中,剛才一直坐在旁邊有些昏暗的光線下,靜默不語的櫻木恭太郎,忽然靜靜的說道,“陳桑,難道不想聽聽我們的規矩?”

    陳斌詫異的一回頭,盯著麵色陰沉的櫻木恭太郎,沒有說話。

    “剛才荒尾君已經說過了,是完璧歸趙!所以我們不要貨,而且可以保證讓你們在大阪的人,三天後就見能到你們的貨,並且不會有任何的麻煩……”

    似乎是被櫻木恭太郎的話搞得有些糊塗了,陳斌皺了皺眉,目光在櫻木恭太郎停留了片刻,冷冷的問道,“我做事喜歡痛快一點,說吧,你們想要什麽?”

    “交個朋友!”櫻木恭太郎從陰暗的光線裏,慢慢站起身來。

    燈光下,陳斌才終於看清了櫻木恭太郎的麵孔,瘦削、陰鬱,眼神冰冷刺骨。

    “鄙人櫻木恭太郎,仰慕陳桑和你們家老爺子已久,今日專程請陳桑過來,就是想借這樣一個機會,彼此交個朋友!”

    陳斌忽然撲哧一笑,“老子命裏屬狼,就沒有見過不吃腥的,放著一成的貨物不要………說說吧,這個朋友怎麽個交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