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遊園驚夢(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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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吳紹基戰戰兢兢退出養心殿的身影,光緒嘴角的笑失,目光也慢慢變得深沉起來。
光緒心中很清楚,以吳紹基的心思靈動,恐怕早就看明白了,總督兩江並不像旁人想象的那麽輕鬆,甚至比在京城還要千難萬險。此去兩江,其實就是擔當一個過河卒子,在兩江推行新政為全國之表率。否則吳紹基斷然不會在這個時候,刻意去做出那麽一番和光同塵的姿態,內裏無非是以一種曲折委婉的方式,來向光緒表達一種義無反顧的忠誠。
而光緒剛剛的那一番話,有多少是真情流露,又有多少是駕馭臣下的手段,光緒自己也分清楚了。所謂的敲打,究其實也不過是示之以信任和重托。
大清的朝局,就好比一座戲園子,看戲的唱戲的熱鬧無比,無所謂真真假假,說到底不過是那幾句淺唱低吟中的無奈,誰又真的入戲太深,誰又能夠然戲外呢?
橫豎不過是一出戲而已,唱得好與不好,功夫都在戲外。
像吳紹基這樣的人,光緒內心深處其實並不會有多少懷,畢竟是自己使出來的人,這點把握光緒心中還是有數的。他真正擔心的是吳紹基總督兩江後,能不能有一番幡然振興的作為。
兩江向來都是人文精華薈萃之地,經濟實業開風氣之先,比之李鴻章苦心經營的北洋也毫不遜色。然而越是這樣積澱厚重的地方,變革的矛盾與阻力便越大。官紳勢力牢不可破的利益紐帶,盤根錯節的複雜關係,多少年來累積的陋習弊端,如同一潭僵化沉悶的死水,期望一聲驚雷便能夠撥雲見日,令天下雲集響應,談何容易?稍有不慎,便會陷在這個泥沼裏麵不能自拔。
吳紹基終究還是這個時代裏麵的人物,心中無論有多少聰明才智,始終都要受困於這個時代。他不可能像穿越而來地光緒那樣,能夠真正看清時勢大潮,能夠看見風雲變幻地方向。他能夠做出怎樣的局麵出來,光緒心中並沒有多少把握,甚至隱隱的存著一份憂慮。
然而吳紹基能不能勝任兩江總督,也隻有幹了才能知道。將來會遇到多大的艱難險阻,眼前光緒也顧不了許多了,隻能咬著牙往下走。這個國家是如此龐大而衰弱,絕非一朝一夕可以改變地,眼下光緒也沒有能力去全盤兼顧。他的思路就是牢牢抓住兩個地方,一個兩江,一個北洋,一個自古便是全國財賦重地,經濟潛力巨大,一個集中了北中國全部的人財物精華,包括洋務運動積累地基礎,在這兩個地方落筆,便是光緒對於甲午風雲後,對地方體係架構的謀篇布局,以這兩個地方人財物的優勢,強行推動這個國家近代化的步伐……………
“皇上………”一直站在光緒身後沉默不語地景銘忽然開口說道,“奴才愚鈍,眼下皇上剛剛回京,京城中的局勢複雜萬變,宮中的情形又是這樣,皇上身邊不能沒有親信得用的人,這個時候皇上將奴才調往兩江,奴才心中不願意。”
景銘地話將光緒從沉吟中拉了回來。光緒回頭看著景銘。不經意地笑了笑。“按照大清祖製。江寧將軍是從一品。與總督同級。雖然實權不如總督大。但是地位比總督還要高。如果與總督會同奏事。都是要以將軍領銜地。
況且又在江南。眼巴巴多少人瞧著地肥缺。怎麽。跟著朕在田莊台生死中滾過來後。功勞情份大了。對朕地恩賜有意見?”
他其實明白景銘地意思。故意這樣說地。宮裏地侍衛、太監和宮女都是以前地老人。自己回京後為穩住朝局。避免引來朝野物議和慈禧地過分疑懼。並沒有動這些人。再加上錦州刺殺自己地事情一直都沒有查清楚。景銘此時所以提出不願意到兩江去。實際上是擔心自己地安危。
“奴才萬萬不敢有這樣地想法……”景銘噗通一聲便跪在了地上。“奴才早就對皇上說過。奴才對皇上隻有忠心。沒有二心。不要說現在皇上是提拔奴才。就是配。奴才也絕不會有二話。隻是奴才擔心奴才到兩江後。皇上身邊怎麽辦?”
“朕不過是隨便說說而已。你地意思朕豈有不明白地道理。”光緒收起了臉上地笑意。麵色深沉地說道。“朕身邊地事情你不用擔心。朕心中有數。回頭你從朕地衛隊中舉薦一個信得過地人。頂替你地位子就可以了。朕不相信就在這紫禁城裏麵。還有人敢對朕怎麽樣………至於此去兩江擔任江寧將軍。不僅僅是朕念著你地功勞情份給你地恩賜。更是朕地重托。其中地輕重。你自己要把握住。不能辜負朕對你地厚望啊。”
“奴才明白。剛剛和吳紹
一起的時候,皇上已經告誡奴才了,奴才就是皇上把刀,幫助吳紹基大人震懾兩江官場。”景銘毫不遲疑的回答道。
光緒默默的注視了景銘片刻,點了點頭說道,“你是旗人,又是從宮裏出去的,比較吳紹基而言,更能穩住兩江的局麵,防止有人居心叵測挑動是非,動搖朕的兩江大計。不過你要當好這把刀,也得明白一個道理,該讓刀鋒見血的時候絕不能遲,但是這刀最厲害之處,並不在於血光四濺,而是懸在頭頂上的時候,這其中的分寸你好好琢磨,遇事多和吳紹基商議,不可自行處置,明白嗎?”
“奴才謹記皇上教誨,隻是……”景銘遲了一下,似乎還是有些不放心,“隻是皇上身邊還得加倍小心,錦州之事奴才一直耿耿於懷,要是再出了什麽岔子,奴才就真的是萬死不赦了。”
“吃一塹長一智,朕難道還不知道長點記性?”光緒輕笑著擺了擺手,“你跪安吧,此去兩江,朕也沒有什麽送你的,記住朕的一句話,行霹靂手段,顯菩薩心腸,得空的時候好好琢磨琢磨。”
景銘微微怔了怔,隨即恭恭敬敬的在地上磕了三個頭,悄然的退出了殿外。
見景銘走遠後,光緒輕輕拍了拍手,太監小德子悄無聲息的從東暖閣外走了進來。
“宮裏的事情進行的怎麽樣了?”光緒的神情驟然間變得無比冷漠,陰沉的像裹著一團冰雪。
“回皇上的話,奴才正在布置中,都是奴才信得過的人手,皇上請放心。”小德子低聲回稟道。
“皇後那邊最近在幹什麽啊?”光緒坐回到暖榻上,一邊翻看著桌上的奏折,一邊看似不經意的問道。
小德子默默的跟了上來,一邊給光緒倒茶,一邊說道,“皇後最近常常和珍妃、瑾妃她們在一塊,得空也有進園子給太後老佛爺請安。”
“她們不是不對付嗎?怎麽現在好的跟一個人似的?”光緒抬起頭看了小德子一眼,又冷冷的說道,“還有什麽事情嗎?”
“皇上要奴才查的事情,奴才查得有些眉目了。皇上在錦州遇刺前的大半個月裏,太後在園子裏接見過不少大臣,但是私下裏單獨召見的隻有世鐸、孫汶和榮祿三人,至於說了什麽,奴才就查不出來了。據說太後單獨召見的時候,連李蓮英李總管都不在場。”小德子垂著頭,壓低聲音說道。
光緒麵無表情的翻看著手中的折子,像是沒有聽到小德子的話一樣,過來片刻後,才慢慢說道,“查不到就不查了,朕也不想再查了,有些事情太明白了未必是好事,朕也就難得糊塗一回吧………宮裏的事情先放放,等朕把日本人那邊的事情料理得差不多後再動手吧,這些事情你心裏要有個數,出了簍子就是朕也保不住你的,明白嗎?”
“奴才明白,奴才一定小心謹慎,隻是……”小德子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的說道,“隻是李蓮英李總管那邊把奴才盯得很緊,奴才著實有些吃力。”
“少給朕玩這些心眼,你心裏那點心思朕還看不出來。”光緒將手中的折子往桌上一扔,冷冷說道,“如今誰不知道你是朕身邊得用的太監,誰又敢招惹你?你不就是盯著李蓮英那個總管的位子嗎?你給朕記住了,給朕當差辦事,就不能有別的心思,否則別怪朕不念情份!”
小德子嚇得趕忙跪在了地上,一邊磕頭一邊說道,“奴才斷然不敢有欺瞞皇上的心思,奴才確有為難之處………”
光緒也不說話,任由他在下麵咚咚的磕著頭,看看差不多了,才轉頭掃了他一眼說道,“做人要學會安於本份,尤其是在朕身邊辦事,李蓮英那個位子你就別惦記著了,李蓮英在一天,那個位子就是他的,懂嗎?”
光緒冷冷的這一哼,嚇得小德子連大氣都不敢出,隻是拚命的磕頭。
“那不過就是個虛名,比得了你守在朕的身邊?你連這點見識都沒有,還能給朕辦什麽事情?………”光緒冷不言聲的一笑,“起來吧,腦袋是自己的,磕壞了朕還怎麽讓你辦事了?對了,李蓮英今年虛歲是多少啊?”
小德子不禁一怔,滿臉茫然的望著光緒,扳著手指頭還想算算,光緒卻已經毫不理會的站了起來,大步向殿外走去。
“李蓮英老了,你還年輕著呢………”光緒頭也不回的說道。
一片沉寂中,小德子揚起頭,似懂非懂的望著光緒的背影,表情說不出來的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