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潮起潮湧(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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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過晌午,靜安藥鋪裏麵空落落的,除了2個夥計就看不到什麽客人。這也難怪,靜安藥鋪既不當街門臉又生意自然不會好到哪裏去,開張以來除了稍許的熟客,一直都是冷冷清清。
陸少華穿著一件舊的長衫,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教書匠,從靜安藥鋪外麵匆忙走了進來。
“夥計,撿一副藥。陸少華從懷裏掏出一張藥單子,遞給櫃台裏麵的夥計,另一隻手不易察覺的比劃了一個手勢。櫃台裏的夥計輕輕點了點頭,接過藥單子假意看了看說道,“先生,這方子裏麵有好幾味藥本店都沒有,要不勞駕你移步後堂,本店專門請了坐店的郎中,我讓那位老先生給你重新開個方子。”
陸少華點了點頭,夥計便彎腰從櫃台裏麵出來,引著陸少華穿過店鋪後麵的走廊,來到一處房間外輕輕推開了房門。
房間裏麵的人嘩的一聲全都站了起來。神色緊張的看著門口。陸少華趕忙擺了擺手,示意眾人不必驚慌,又對身後的藥鋪夥計輕聲叮囑了幾句,轉身關上了房門。
“子實,你可算是回來了,剛剛從京城裏麵傳來確實消息,你猜得沒錯,滿清皇帝的確是到了上海,就住在高昌廟江南製造局那邊。這一次可是我們最好的機會了,絕不能讓滿清皇帝離開上海!房間當中,為的中年人上前握緊陸少華的雙手,低聲說道。
他正是這家靜安藥鋪的掌櫃趙紹升,表麵上是開藥鋪,其實卻是負責革命黨在上海的一處聯絡點。
近幾年雖然朝廷加大了對於革命黨的盤查搜捕力度,革命黨在廣東等地醞釀的幾次起事,都因為朝廷的嚴厲打擊還未動便宣告失敗,但是另一方麵由於朝廷大力推行新政,鼓勵工商事業展,宣傳普及新學。反而在某種程度上促進了革命黨人共和主義的傳播,在長江以南已經隱隱有了遙相呼應的趨勢。
上海這個華夷雜居的十裏洋場,接受新鮮事物較快,又有洋人的租界便於躲避朝廷的追捕,自然便成為了草命黨展的重要據點。
異到趙紹升的話,陸少華卻隻是默然坐下,一副淡淡的樣子,並不像房間裏的眾人那般激動雀躍。
看到陸少華沒有什麽表情,趙紹升顯得有些著急了,靠近陸少華急切的說道。
“子實是不是懷疑這個消息的真實性?這可是滿清皇帝身邊的人傳遞出來的消息,據我們的人講,此人是朝廷重臣,這幾年不僅捐錢給我們,暗地裏還給了我們不少幫助。這個消息應該不會有錯!”
“允初誤會了,我得到的消息也是如此,滿清皇帝正是住在高昌廟江南製造局裏麵,我擔憂的是另外的事情。據我所知,高昌廟一帶戒備森嚴,尋常人根本無法靠近,我們的人要想在那裏動手恐怕沒有任何的機會”。陸少華臉色冷峻,語氣也顯得沉重無比。
網剛還在房間裏麵熱烈議論的幾個人,聽了陸少華的話頓時都沉默下來。自從得到光緒可能在上海的消息後,他們便立刻四下聯絡匯聚在一起,謀劃行刺光緒的方案,隻是雖然每個人都熱情高漲,但是對於行刺的具體計劃”一直到現在都沒有商量出一個結果。
“實在不行,我就去弄一輛馬車,在上麵裝滿炸藥,等到滿清皇帝出來,就衝上去和他同歸於盡!”沉默片刻,有人一拳擊在桌上,重重的說道。
“這個法子根本不可行,你怎麽知道滿清皇帝什麽時候會出來,高昌廟那邊那麽多軍隊在那裏,能容你輕易靠近?”當即,便有人沉聲反駁。
“依我看倒不如下毒!我認識江南製造局總務處的一個采辦,我可以假裝成廚師混進去,尋找機會在滿清皇帝的飯食裏麵下知”。
這個法子更像是天方夜譚,要是能輕而易舉的混到滿清皇帝身邊下毒,還用得著這麽大費周章?眾人一時連反駁的聲音都懶得有,說話的人見沒有人搭腔,也有些訕訕的樣子,摸著頭皮不再說話。
看到眾人都有些退縮的樣子。趙紹升環顧了眾人一眼,又轉向陸少華說道,“子實,如果實在沒有什麽好的辦法,幹脆我們召集在江南的同誌,就在上海起事,和滿清皇帝拚他個你死我活,一旦成功除掉滿清皇帝,滿清朝廷勢必土崩瓦解,倘若失敗。我等亦能以血名誌,喚醒更多民眾推翻滿清建立共和!,小
“絕對不行!”陸少華斬釘截鐵的拒絕道,“現在根本不是起事的最好時機,在上海周邊滿清朝廷不僅駐紮有軍隊,高昌廟附近也有滿清朝廷的江防艦,一有風吹草動,滿清皇帝輕輕鬆鬆的就可以從水路離開,我們的冉誌豈不是白白送死!我們在江南好不容易才有了今日的局再和根基,不能夠這樣輕擲!”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子實,刺殺滿清皇帝可是你提出來的莫非事到臨頭你反而退縮了?。趙紹升聽得有些氣餒,一屁股坐在板凳上忿忿說道,語氣不覺也重了些。
陸少華淡淡一笑,蒼白的臉上隻有苦澀的味道。事情已經走到了這一步,他還能有什麽可以退縮的?他所以有些遲疑不決,並不是貪”死,隻是因為眾件事情背後凡經牽連人顧思”
當初顧思渝和光緒的事情在上海傳得沸沸揚揚,他自然也聽說了,當得知光緒可能在上海的時候,他便立即想到了顧思渝,進而想到可以從顧思渝那裏打探光緒的行蹤。
一切也確如他計哉的一樣,顧思渝確實回到了上海,他很順利的從毫無戒心的顧思渝那裏,獲悉了光緒最近的行蹤,然而他的內心卻充滿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內疚。甚至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做對了還是做錯了。
他把顧思渝這樣一個單純善良的女孩子,牽連到這樣一場驚天風波當中,所用的手段又是如此卑鄙,不管此次刺殺光緒時候成功,他陸少華此生,恐怕都無顏再見顧思渝,也再也見不著了
“諸個,我有一個方案可以刺殺滿清皇帝,而且成功的可能很大!”沉默良久,陸少華緩緩站起身來,目光掃過眾人,嘴角微微有些顫抖。
“我已經從準確的渠道獲悉了滿清皇帝的行蹤,三天後,滿清皇帝會前往鬆江,那裏有林啟兆設立的仿織工廠,據說比西洋各國的都要大,滿清皇帝將去那些工廠參觀,以考察他那些所謂新政的效果陸少華微微停頓了一下,從懷裏掏出一張地圖,那上麵已經標注了一些符號,陸少華指著地圖說道。“滿清皇帝此次南下,朝野內外知道的人並不多,所以三天後他去鬆江,更加不可能大張旗鼓,加上這個滿清皇帝又向來喜歡微服出行。我斷定他隨行的護衛不會太多,應該隻是幾架馬車而已。我的計劃就是在滿清皇帝去鬆江的半路上截殺他。大家看這張圖。就是這裏,允初,你負責用炸彈炸掉他和侍衛們乘坐的馬車,炸彈一響,我和其他人便趁混亂衝上去,一鼓作氣殺掉滿清皇帝!,”
房間裏死一般的沉寂,片刻後,趙紹升振身而起,望著陸少華慨然而道,“我同意!如此絕好的機會,此時不搏,更待何時?!”
隨即,圍坐在桌子四周的眾人都陸續站了起來,麵色凝重相互擊掌盟誓。
人群當中,陸少華卻悄然轉身離開,男兒至死,沒有什麽可說的,既然是拚死一擊,他就沒有打算再活著回來”
江南製造局老,緒臨時辦公的書房內,刑天退下去不久後,景銘就被太監小恭子帶到了光緒麵前,滿臉汗水跪在青石地麵上,看得出他網剛一路風塵從杭件趕過來,官服下擺上沾滿了塵土,臉色鐵青連眼圈都有些黑。
“說說吧,聯這些日子一直疑惑不解,究竟有什麽事情能讓江寧將軍連見聯都顧不上。”光緒掃了一眼跪在下方的景銘,手裏端著茶碗慢條斯理的喝著,看起來一副淡定自若的樣子,心中其實卻也隱隱有些不安。
景銘是從自己身邊放出去外任的,對自己的忠心那是沒有什麽可說的。不是天大的事情,絕不可能把景銘拖在杭州,遲遲不來見自己,這一點光緒心知肚明,隻是真不知道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景銘沒有說話,密慈翠率的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匣子,雙手捧著舉過頭頂,一旁的小恭子趕忙上前拿過下匣子,遞到光緒麵前。
卻不料這咋。時候,景銘忽然甕聲甕氣的說道,“請皇上屏退左右,奴才有要事稟報。”
光緒不覺一怔,就連小恭子也有些不自在的撇了撇嘴,看景銘的眼神就有些不善了。隻是這位景銘可是旗人子弟,是他得罪不起的,當即抬頭看了看皇上的臉色,見皇上微微點了點頭小恭子便悄然退到了屋外。
又是拿出咋。匣子出來,又是要單獨密奏,景銘如此鄭重其事,倒讓光緒有些摸不著頭腦,當下也顧不上多想什麽,拿起桌上的小匣子輕輕打開,不覺一怔,裏麵赫然是一支飛鏢。
“景銘,你這麽遠跑過來就為了給聯獻一支飛鏢?有什麽話站起來痛痛快快的說給聯聽,聯沒有那麽多時間和你繞圈子。”光緒冷冷的哼了一聲。
景銘慌忙從地上站起,低著頭,臉色陰沉的有些嚇人。稍稍調勻自己的呼吸,景銘低聲說道。
“皇上可還記得光緒十七年,在京城裏麵有人意欲刺殺皇上。當時幸好遇到了刑天,替皇上擋住了那支飛鏢”說著,景銘抬起頭,臉色從未有過的鄭重和嚴峻。“皇上,你眼前的這支飛鏢和當初行刺皇上的飛鏢一模一樣!”
光緒十七年的刺殺?!光緒頓時站了起來,那次刺殺他當然記得很清楚,當時朝局複雜混沌,究竟是何人行刺自己,那時候光緒判斷除了網毅等帝黨一係的人,恐怕其他人也沒有這麽大的膽子,隻是考慮到朝廷的大局,加之當時光緣自己又沒有什麽實權,網毅、載漪背後便是那位太後,最後光緒也隻能罷了手沒有再查下去。
現在景銘忽然拿出這支飛鏢,光緒除了震驚愕然外,也有些搞不明白景銘的用意。網毅、載漪等人早死了,帝黨一係也早已經雨打風吹去,再翻這些陳年舊賬還有什麽意思?
看到皇上沒有說話,隻是緊緊的盯著自己,景銘上前一步,聲音愈的低沉。
“當年行刺皇上的案子一直都是奴才在查,刺殺皇上的飛鏢上麵有一朵梅花,所以奴才對這支飛鏢記得很清楚。兩個月前,奴才在杭州巡視公務的時候,無意中查獲了這支飛鏢,奴才記得當時這件案子一直沒有查清楚,所以便順著這支飛鏢的線索查了下去,最後也該著奴才運氣好,抓住了這支飛鏢的主人,居然是個女的,據說江湖上還有一
“聯又不是在聽章回,何人?何事?說清楚明白,別給聯說那麽多雲遮霧繞的東西。”光緒皺緊眉頭,打斷景銘說道。
“皇上容奴才把事情說清楚”景銘擦了擦額頭上麵的冷汗,今日他要講的事情委實太過駭人聽聞,話才剛剛說了一半,他感覺後背都已經快濕透了。
“奴才把這個女的抓獲後,暗地裏嚴加拷問,開始她什麽也不說,後來奴才聽說她有個女兒,就讓人將她女兒帶到她麵前,她堅持不住便招了。”景銘偷眼看了看光緒的臉色,把心一橫,咬咬牙說道。
“據這個一枝梅交代,當年行刺皇上之人,並不是當初我們以為的網毅、載漪等人派來的,而是現在領兵朝鮮的杜振武!不隻如此,刺殺皇上的這件事情,包括這件事情背後的種種,都和皇上身邊的一個人有關係,那就是軍機大臣杜懷川!”
光緒心頭一震,差點連茶碗都掉在地上,片刻後才狠狠盯著景銘說道。
“景銘,杜振武和杜懷”在聯身邊是怎樣的人,你心中應該有數,他們會刺殺聯?你給聯說清楚,說不清楚聯錄了你的皮!”
“回稟皇上,據奴才查獲的情況,杜懷川其父原是洪楊李秀成手下大將,天京城破時戰死,杜懷川被其父幾個結拜兄弟冒死救出。後糾集洪楊餘孽在江南安頓,以圖東山再起。為避免招人懷疑,這幾人到江南後都改姓杜,對外稱為杜懷川的叔父,杜振武便是其中老二的兒青筋突突直跳,“東山再起?洪楊那一套是什麽東西,他杜懷”不清楚,他是這麽蠢的人嗎?笑話!景銘,聯還是不明白,他們為什麽要刺殺聯,為什麽光緒十七年要刺殺聯,其後他們在聯身邊有那麽多機會,反而又不動手了呢?”
景銘嚇得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請皇上恕罪,這裏麵的原因奴才也很糊塗,事關重大,奴才不敢驚動他們。所以沒有辦法往下再查
“聯不信!聯斷然不信!杜懷”是聯的心腹重臣,這麽多年跟隨在聯的身邊,現在你卻告訴聯,杜懷川不僅和當年刺殺聯的事情有關,還居心叵測,景銘,你知道你這是在做什麽嗎?你這是在欺君!”光緒再也忍不住勃然大怒,指著景銘手指都氣得抖。
他嘴裏說著斷然不信,可是心裏卻像是過電影一般,飛快的閃過一些畫麵,光緒十七年的刺殺,錦州城中月兒莫名其妙的中毒,甲午的時候,杜懷川和杜振武血洗京師,將網毅、載漪等人滿門誅殺,董福祥兵變時,江毅成忽然的倒戈”這些一直都沒有想明白的事情漸漸在他腦海裏麵串成一條線,變成一把讓人驚心的刀,直插胸口!“皇上,奴才已經秘密派人看住了杜家,隻要宴上一道旨意,當場就可以拿人,到時候把人拿住嚴刑拷問,不是什麽都清楚了?”景銘試探著說道。
光緒深深的看了一眼景銘,什麽都沒有說,隻是來回的在房間裏麵踱步,心裏麵翻江倒海一般起伏。
如果景銘說的這些都是真的。那麽杜懷川他們苦心積慮在自己身邊,又為的是什麽呢?為父報仇,東山再起?似乎說得過去,卻又疑問重重,讓人難以揣測。
這些還隻是其次,假如杜懷川真的有所圖謀,那這件事情便複雜的多了。如今杜懷川身為軍機大臣,手裏掌握著整個大清的財政賦稅,杜振武手握重兵於朝鮮,對麵就是日本人,處置稍有差池,萬一讓日本人揮軍而進,結果簡直不敢深想。還有此時擔負京師防務的江毅成,當年臨陣倒戈根本就不是光緒的意思,事後光緒也暗地裏查過,此人和杜懷川來往密切,現在看來恐怕也是杜懷川的心腹。當真是牽一而動全身啊!
就這樣不知道過了多久,光緒忽然輕輕歎息了一聲,臉色又恢複了慣常的平靜,隻是眼眸深處有些說不出的落賓。
“景銘,讓你的人都撤了吧,今天的事情不要告訴任何人光緒看也不看景銘,揮了揮手。“你跪安吧!”
景銘愣了愣,可是又什麽都不敢問,悄然退了下去。
景銘離開後,光緒獨自一人望著窗外的天空,也不說話隻是呆,看到皇上忽然如此小恭子既不知道生了什麽,也不知道皇上在想些什麽,嚇得大氣也不敢出,隻是垂肅立在一旁。
許久,光緒忽然一掌擊在。“傳聯的旨意,召郝冷來見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