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愛如指間沙(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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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茹錦,這個賦予了她生命的女人,這個和她有著不可分割的血緣關係的女人,這個她最恨最恨的女人……

    當年的事……都是我的錯。”此刻,再完美的妝容也無法掩飾江茹錦臉上的難堪和蒼白,那一對蝴蝶翅膀似的睫毛緩緩下垂,她哽咽著說道,“我當時還太年輕,什麽都不懂,和你父親在一起也太衝動,根本沒有經過深思熟慮。後來我才發現,我根本受不了那樣默默無聞的生活。”

    決定要離開,也是生下錦歡之後的事。那時候,她每天不僅要下地做農活,還要應付不停哭鬧的嬰兒,那樣的生活簡直快要將她逼瘋,她明明那麽年輕,她明明是鎮上最漂亮的女人,怎麽能將青春全部浪費在男人和孩子身上?她想做明星,做人人崇拜羨慕的明星。

    是嗎?”江茹錦的話並沒有得到錦歡的原諒,錦歡麵色冰冷,她烏黑清亮的眸子,依稀可見江茹錦年輕時的影子。

    她的身體裏有一半流著的是江茹錦的血,她也繼承了江茹錦的全部美貌,甚至比江茹錦更勝一籌。但沒有人知道,如果可以的話,錦歡甚至想要將這一半的血全部還給江茹錦。如果可以的話,她不想和這個女人扯上半點關係。

    一時衝動?這就是用來形容你和父親一起生活的那麽多年,唯一能想到的詞嗎?當初你頭也不回地離開,有沒有想到你這樣做會狠狠地傷害那個深愛你的男人?既然不想盡到做母親的責任,為什麽還要生下我?江女士,你的一時衝動,毀掉的是兩個人的人生,你知道嗎?”

    江茹錦一隻手捂住胸口,默默地流淚。可是在錦歡眼中,江茹錦就連哭泣,都像是在演戲。

    可是我最恨的不是這個,而是父親直到死,都盼著能見你一麵。”錦歡一直都很冷靜,連她自己都沒有想到,多年後說起這件事時竟會如此平靜,就像是在敘述一樁無關緊要的故事,“盡管我討厭你,但不想讓父親失望,我還是打了無數個電話給你。那時我才十八歲,身上隻有幾十塊錢,第一次來到大城市,我打聽你的住址,我想盡了一切辦法來見你。可是,你又是怎麽做的?”

    聽到這裏,江茹錦終於哭出聲音,激動地用手抵住唇,一直在說:“對不起,對不起……”

    江茹錦當然還記得那件事,那時候錦歡突然出現在辰星大樓,就像是一個乞丐,身上又髒又臭,她本想叫保鏢給些錢打發她走,沒想到錦歡竟然說出了那個男人的名字,她嚇壞了。在那麽多人麵前,她真的嚇壞了。所以,才會做出那樣無法挽回的事。

    我最不想在你口中聽到的,就是‘對不起’這三個字,因為你不配。”錦歡從容地站起身,自始至終,她都表現完美。

    她終於做到了,即便是在這麽多年以後,她還是做到了。

    她不再狼狽,不再肮髒,這時候的她甚至比江茹錦還要優雅。

    錦歡走到包廂門口,手剛剛碰到門把手,身後傳來江茹錦略微沙啞的聲音,“錦歡。”

    錦歡腳步一停,聽江茹錦用懇求的語氣說:“你恨我我可以接受,因為那是我應該承受的。可是Stephen……不要再找他了,放過他,好嗎?”

    這一刻,錦歡的從容不迫瞬間龜裂,她完美的麵具終於被狠狠撕碎。握著門把的手用力到幾乎要把那金屬都碾碎一樣,錦歡嚐到了自己口中的血腥味,“沒想到你關心他會比關心我還多,真是諷刺。”

    我……”江茹錦一時語塞。

    錦歡開著車漫無目的地在外遊蕩,不知不覺,她將車子開到了海邊。現在時間還很早,可錦歡卻坐在駕駛座裏不想離開。

    不知道待了多久,太陽終於變成瑩瑩的橙色,金光鍍邊,宛若一個巨大火球在燃燒著。海平麵不消片刻就被染了顏色,薄霧迷蒙著視野,夕陽速度緩慢地下落,直至最終隻餘下一個光點,印染著深藍色的海天交際。

    錦歡麵無表情地盯著眼前的美景,與其說是欣賞,更像是整個人遊離在這個世界之外。烏亮的瞳孔倒映著粼粼的波光,目光卻如海水一樣的冰冷徹骨。

    和江茹錦見麵後,她似乎並沒有自己想象中那樣得到解脫。在看到那張和自己相似的麵孔時,曾經那些可怕的回憶立刻又回到了她的眼前。

    那一年,是錦歡最不堪、最頹廢的一段時間。她惶惶度日,渾渾噩噩的像是一個沒有靈魂的軀殼。她始終沉浸在失去父親和沒有見到父親最後一麵的悔恨當中。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是江茹錦。

    當時的江茹錦事業正風生水起,沒有人知道江茹錦成名前的生活,更沒有人知道,他們眼中這位美麗高雅的女人為了成名,拋棄了自己年僅兩歲的女兒。

    也許是怕被媒體挖到這段曆史,見到錦歡的那一刻,江茹錦花容失色。多可笑啊,她竟然在親生母親的眼中看到了恐懼。後來,江茹錦竟然打電話報警,稱錦歡騷擾她。錦歡被帶到警察局,留下了案底,一個人在拘留所度過了十五個日夜。

    那時正值初冬,錦歡穿著單薄,整個人蜷縮在角落裏瑟瑟發抖,也許是看她可憐,拘留所的女警送給了她一件大衣。而那件大衣,恐怕是那一年中,錦歡收到過的最溫暖的禮物。

    拘留結束後,好心的警察給錦歡買了回程的車票。

    隻是可惜,還是晚了一步……

    錦歡閉上酸澀的眼睛,可悲的是,她竟然哭不出來。那些重負就像是一塊沉重的大石,每次回想起,就壓住她的胸口,讓她難以喘息。

    父親死後的那一年,她始終無法振作。自出生以來和自己相依為命的人離開,對於當時還很年輕的錦歡打擊很大。直到後來偶然的機會,在電視上看到江茹錦的新聞。

    電視裏的江茹錦依舊光彩照人,她的身旁是一個英俊年輕的男人,兩人站在一起忽地相視一笑,那幅畫麵深深刺痛了錦歡。似乎這個世界上唯一不幸的人隻有自己,明明該愧疚該過得糟糕的人,卻比她還要快樂。

    也就是那時候開始,錦歡才下定決心,江茹錦能做到的,她一定也可以。

    她要得到江茹錦擁有的一切,包括事業,包括她的男人……

    錦歡疲憊不堪地回到公寓,在房門前發現了一個包裹。她彎腰將包裹拿起來,一隻手從口袋裏掏出門鑰匙。

    鑰匙剛剛插進鎖眼,還來不及擰開,大門忽然從裏麵被人打開,錦歡怔了一下,緩緩抬起頭。

    時璟言看起來比她還要狼狽,深邃漆黑的眼底此刻布滿了血絲,他的臉色鐵青,短發淩亂,整個人散發出頹廢慵懶的氣息。

    她一時忘了反應,下一秒就被時璟言猛地拉進門內,緊跟著是一個緊到窒息的擁抱,箍在她腰際的那一雙手臂似乎用盡了全力,疼得她皺眉。錦歡隻是呆了半分鍾,然後要推開他,手剛剛碰到他的胸口,他埋在她頸間的聲音低啞地響起,“不要動。”

    錦歡最終還是沒有反抗,不是因為他的命令,而是此刻她的手心下,瘋狂跳動的心髒,一下一下,灼燙著她的手。

    很快響起一陣腳步聲,沐非身後跟著臉色同樣不好的陸世鈞,“錦歡,你到底去哪兒了?一消失就是一整天,手機也打不通,我差點要報警了。”

    時璟言這時候鬆開她,錦歡偷瞄了一下男人的臉,除了有些緊繃之外,再看不出其他表情。她對沐非勾了勾唇,歉然地說:“隻是去散心了,抱歉,手機沒電,沒有接到你的電話。”

    外麵現在這麽亂,你還出門散心?一天聯係不上你,我都快要嚇死了……”

    陸世鈞走過來攬住沐非的肩膀,動作和語氣都很輕柔,“好了,這不是安全回來了嗎?錦歡應該也累了,有什麽事明天再說也不遲。”

    錦歡看起來精神的確不好,沐非也不忍心再說什麽,忽然瞥見錦歡手上的東西,“你拿的什麽?”

    我也不知道,剛在門口看到的,就拿進來了。”

    沐非將東西放在茶幾上,一邊用壁紙刀劃開,一邊說:“不會又是海報什麽的吧?不過這次的盒子怎麽那麽大……”

    一直沉默不語的時璟言忽然輕蹙起眉心,腦海中迅速閃過一個可怕的想法,眼神一變,他立刻喝道:“別打開!”

    可這句話還是說晚了,沐非已經打開盒子的蓋子,很快就響起了沐非的尖叫聲。

    錦歡因為站得遠,倒是沒看真切,聽到沐非的聲音下意識地望過去,卻在這之前被時璟言按住了肩膀拉進懷裏。他的大掌扣在她的後腦,將錦歡的臉埋進自己的胸口。

    她聞到了他身上混雜著煙草和剃須水的味道,他外套口袋的拉鏈紮著她的臉,微微泛涼。聽到沐非驚喘的聲音錦歡心裏有了數,她的手攥住時璟言腰間兩側的襯衣,不自覺地用力,“是什麽?”

    什麽也不是。”他說。

    那讓我看看。”

    他沉默了片刻,低低的輕歎從口中逸出,“相信我,你不會想看的。”

    最終錦歡也不知道那盒子裏裝的是什麽東西,但她知道一定很可怕,因為連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沐非都蒼白了臉,一晚上安靜得讓人擔心。

    同陸世鈞將東西解決掉,時璟言才回到錦歡的臥室。

    推開門就見到坐在床上發呆的女人,清風順著門縫吹進來,拂起她披散在背後的長發。

    似乎是聽到動靜,她肩膀震了震,向這邊緩緩望來。

    相比一個星期前見到她,她又瘦了,那件白色的真絲睡裙穿在身上似乎隨時都有滑落下來的可能。

    時璟言越來越接近,錦歡全身不由自主地僵硬起來。她蜷縮著身體,雙臂環抱著膝頭,赤著雙腳踩著柔軟的被子。

    他的腳步聲隱沒在厚厚的地毯中,但好像又能聽到。

    時璟言就站在床邊,兩個人誰都沒有開口。臥室裏隻打開了床頭的一盞台燈,異常清冷的光線。他頎長挺拔的身體藏在陰影裏,已經斂去了攝人心魄的壓迫感。

    他抬起一隻手,想要碰碰她的臉,不用猜也知道一定很冰涼。隻是還有一厘米的距離時,空曠的房間裏響起她輕而緩的聲音,“我給自己選擇了一條很難走的路,是嗎?”

    他幽深平靜的視線毫不掩飾地凝在錦歡的臉上,她的唇色蒼白,彎著詭異而又諷刺的弧度。

    從小到大,我隻學會了一件事,就是不要後悔,哪怕是再痛再難走的路。為了能踏進娛樂圈,我付出太多太多。所以,就算受到傷害也要跟自己說一句沒關係,摔倒了,我可以撣撣膝蓋上的土重新站起來再走。不是我太堅強,而是因為擺在我麵前的是一條不能回頭的路,除了走下去,生活沒有給我第二種選擇。”

    她像是在說一件心事,但又並不在乎此時是說給誰聽。時璟言指尖微頓,片刻後才徐徐收回,插進口袋裏。

    可是現在,我已經開始懷疑,我做的事到底是對還是不對。”

    他俯下身,蹲在她麵前。她蒼白得像鬼,雙眸在對上他的那一刻,隱隱蘊藏著一絲茫然,然後一點點聚焦,幽幽的光芒在那之中浮動,成功地撩撥了他體內那根名為憐惜的神經。

    他那向來引以為傲的自製力,每每在她麵前土崩瓦解。

    不隻是你,每個人一路走來,都是要付出代價的。你今天失去的東西,會讓你難過,讓你想要放棄。但反過來想一想,這何嚐不是一種得到?正是有了這些經曆,將來的你才能更加從容地麵對挫折。”他這樣告訴她。

    這一刻的時璟言好美,錦歡想。

    他微笑地看著她,眼睛像是落進了兩顆星星在裏麵,散發著明亮柔和的光芒。他專注地望著她時,會讓她覺得一切煩惱都消失不見,世界安靜得像是隻剩下他們兩人。

    為什麽?”她不受控製地問出口,“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有嗎?我怎麽沒覺得。”他莞爾,帶著皂香的手揉了揉她的長發,“現在什麽都不要想,我去給你熱杯牛奶,喝完了你早點休息。”

    很奇怪。這個人,這雙手,總是在她需要的時候給予她溫暖和力量。明明她和他不是那樣的關係,明明他根本不需要為她做這麽多……

    在他離開前,她拉住他的手,看著他帶著疑惑的眼睛,卻又不知該怎麽開口,“我……”

    而時璟言比她想象的還要了解她,隻是片刻,似乎已經明白她想說什麽。

    我知道你想分手,但不是現在。就算你想結束,我也不會在這種時候拋下你一個人。等這件事結束,我們再好好談一談好嗎?我有好多事沒有跟你說,以後,我會一一告訴你。”

    他的眉眼淬著化不開的溫柔,從未見過他這樣的表情,隻是一個眼神,錦歡就覺得自己快要淪陷。雖然好奇他會對自己說什麽,但她還是不由自主地點點頭。

    喝光時璟言拿來的牛奶,他為她將被子蓋好,似乎並不打算留下。

    錦歡在沉睡前,感覺到唇上傳來溫軟的觸感,隱約聽到他的聲音在耳旁響起,“不要擔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什麽?!”從錦歡的公寓回來,剛進門,陸世鈞就從時璟言口中得知了這個爆炸性的消息,他被驚得魂飛魄散,“你吃錯藥了?”

    時璟言仍是閑適穩重的樣子,淡淡地瞥了陸世鈞一眼,一邊解開襯衣的扣子,一邊走到吧台,倒了兩杯威士忌,將其中一杯交給陸世鈞,然後告訴他:“我很清醒。”

    陸世鈞根本沒心思喝酒,“不,你不清醒。你瘋了,徹徹底底地瘋了!”

    時璟言理解陸世鈞會有這樣的反應,舉在空中的手有些尷尬,索性收回來,將杯裏的液體一飲而盡。

    陸世鈞用像是看鬼一樣的眼神盯著時璟言,他到現在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聽到自己聲音顫抖地問道:“你在開玩笑,對不對?”

    時璟言仍是鎮定得叫人咬牙,他搖晃著手中的酒杯,眼神很專注地盯著透明杯裏琥珀色的液體,撞擊杯體時,會濺起小而明亮的水光,“你知道的,我從來不開玩笑。”

    是啊,這個男人向來缺少幽默感。而且,他也不會拿這種事來開玩笑。

    陸世鈞隻覺得頭疼,這幾天為了錦歡的事疲於奔命,已經叫他心力交瘁。如今時璟言卻又告訴他……要在這個時候隱退?!

    陸世鈞甚至覺得,眼前這個男人根本不是他認識多年的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