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擲地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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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打進了這玉清宮,李清基本上就很少說話了,有時丁謂問他話,他都隨口恩啊兩句,不象張先,一直在妙語疊出,什麽瓊樓玉宇啊,什麽氣象萬千啊,李清沒認為張先是在拍馬屁,張先是有才,不過現在,李清覺得他張先沒什麽才,因為,他遠遠沒有說出李清現在的心裏感受。

    這不可能,李清覺得眼前的這一切都是假的,什麽時候聽說宋朝有這樣的建築了?詩歌散文裏有提到過?李清想不起來,歐陽修還是蘇大胡子,他們沒眼珠子麽?這樣的宮殿、這樣的景致如何不寫到文章裏去?就連《清明上河圖》裏,張擇端也隻是把皇宮畫得美侖美奐,圖中何曾有畫上這樣的建築群?

    絕對不可能!李清腦子裏一直沒想著什麽詩情畫意,他隻是翻來覆去的竭力想著在什麽地方、在什麽書上曾經見過有描寫這個玉清宮的,看來還是讀的書少啊,眼前就立著這樣一大片樓宇,這是什麽樣的宮殿啊,站在紫微殿前,李清看著一根立柱就發了呆,三人合抱粗,高約十來米,這個殿得多少根立柱的,李清走過去摸摸,木頭的,怕不要千年才能長出個這樣的樹來。

    李清已經顧不上失禮不失禮了,他跌坐在殿前的台階上,發起呆來。

    這玉清宮可是皇家禁地,帶來的禁衛把守在四周路口,偌大的宮殿裏,隻是他們三人在閑庭信步,丁謂的介紹宛如後世電影裏的畫外音娓娓道來:“此宮分二千六百一十區,樓宇三千六百一十座,分紫微殿、天書閣、寶符閣、先猷殿、長生崇壽殿、太初殿、明慶殿、二聖殿、集禧殿、安聖殿等,諸天殿外,二十八宿各一殿,有議者以謂玉清之盛,開辟以來未有也,雖阿房、建章不如也,三郎以為如何?”

    等到丁謂又問了一遍,李清才反應過來,連起身行禮的給忘了,李清還坐在台階上說:“宏大瑰麗,不可名狀,李清才淺,說不出來。”

    丁謂其實一進殿就在注意李清的反應,張先那是看花了眼,頭一昏就開始滿嘴胡唚,形容詞一大堆,丁謂一點都沒聽進去,而這李三郎時而拍拍白玉欄杆,時而摸摸牆上的壁畫,看個樓宇李清還要分幾個角度去看,有幾個殿沒用立柱支撐,李清便歪著頭去研究那鬥拱,這才叫會欣賞的,如何不叫丁謂這個玉清昭應宮使大慰於心的。

    現在李清連個禮節都顧不上,坐在地上和相爺說話,丁謂一點都沒在意,要得就是這效果,七年心血沒白費啊。

    丁謂眯縫著眼,看看李清,笑問道:“三郎可知道為何老夫被派為這修玉清昭應宮使的?”

    李清搖搖頭。

    丁謂得意的捋捋胡須,說道:“祥符四年,禁宮失火,該當重修宮殿,老夫承擔此差使,因患取土遠,老夫即命當街取土,不幾日,便成深溝,三郎可知老夫有何深意?”

    把街道挖成溝?這有什麽得意的?隻因為用土不方便?不方便就叫人運啊!李清搖搖頭。

    丁謂大笑一聲,說得興起,一撩袍角,居然和李清一起坐在台階上,轉頭道:“街道為深溝,老夫命人引入這汴河之水,這舟擼直通宮禁,則磚瓦巨木隨之而入,待得修複事成,複以磚瓦雜物及毀壞器材填入深溝,又成街道,時人謂之一舉而三役濟矣,省錢億萬。”

    丁謂在放聲長笑,李清卻吃驚的嘴都合不上了,一舉三得,原來說得就是你老人家!什麽東西能體現文明程度?什麽東西能體現人的智慧?是創造,是發明,不是殺戮,不是毀壞!元朝的騎兵是強大,但它給人類文明帶來過什麽?

    李清曾經在看美國電視劇《csi》的時候,聽到台詞裏說過,現代法醫鑒證學,就是以中國宋朝的宋慈為鼻祖的,而丁謂這個一舉三得,不正是後世裏的統籌學麽?唐宋立於世界時代的巔峰,靠的就是絲綢,瓷器以及這些能體會人類文明高度的東西。

    丁謂可還沒說過癮,又道:“此宮圖紙即成,時人計之需耗時一十五年,老夫建來,隻用七年,皆取一舉而三役濟之法耳。”

    丁謂得意的笑聲裏,李清站起身來,整理了衣袍,對著丁謂深深的鞠了一恭,這是李清自打來了這大宋,最誠心誠意的一次行禮,丁謂是‘五鬼’也好,是奸臣也罷,李清敬得是他的智慧,唐宋能傲立於時代文明的頂峰,靠得就是這種智慧,他們這種人,就是中國古代文明的脊梁!

    丁謂坦然的受了李清一禮,又開聲問道:“三郎不覺得此舉為勞民傷財之舉麽?”

    這個,李清倒沒想過,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麽回答,拿眼睛看看張先,這個平時乖巧的人,也是噎住在那裏,出不了聲。

    丁謂施施然站起,笑道:“這錢財放於府庫中,便於國於民有益麽?老夫就是要建這玉清宮,說什麽阿房,建章,老夫就要明示天下,大宋之盛,不獨漢唐,我丁謂亦不僅是那尋章問句之人。“

    的確不是。

    丁謂想來說得有些豪氣了,拍拍李清的肩膀,“聽聞三郎前日與一幹清流有些衝突,雖是略嫌魯莽,但大丈夫直抒胸意,亦是人生一大快事,且那等腐儒,整日介道德文章,做得何事!昔年太宗皇帝已取定難五州,將那李繼先趕至不毛之地,雖取之有垢,然太祖皇帝亦道‘臥榻之下,豈容他人酣睡。’偏那等酸腐無用之人,自命清高,說什麽取之不義,以德服人,竟將定難五州還與李氏,莫非還了定難五州,他便不反了麽?如今連靈州都已陷賊,我****西顧無路了!”

    天哪,七十歲老頭啊,原來你還是一憤青,這倒沒看出來。

    誰說大宋一直就是懦弱的?這臥榻之下,豈容他人酣睡,難道不也是擲地有聲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