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昨日非今日該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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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知道,大部分男人生平最熱愛的事就是花錢和其他男人分享同一個女人,俗稱嫖妓;最痛恨的事是其他男人不花錢就和自己分享同一個女人,俗稱戴綠帽子。

    從奴隸社會到封建社會,跳過資本主義社會進入到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盡管生產關係發生了巨變,連黃河都前前後後改道了七次,但男人們在這方麵的價值觀絲毫沒有受到外力衝擊,堅挺地傳承了數千年。為數眾多的男人們始終熱愛嫖妓而不熱愛戴綠帽子,並且,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一般不會迎娶一個婚前就給他們戴了綠帽子的女人,比如說未婚媽媽。

    所以,我非常理解席間欄目組眾位對我這樣一個未婚媽媽居然能找到男朋友這件事不加掩飾的震驚。當然這純屬誤會一場,但這種事向來越描越黑,說得太多反而容易讓不明真相的群眾更加不明真相,從而產生不必要的聯想。

    桌上的食物很快被我們吃完,大家紛紛作鳥獸散。人走得差不多了,何大少突然來到我們這一桌,徑直坐在周越越身旁。

    周越越悶頭喝湯,何大少低頭把玩一個打火機,大家都沒有說話,火光一閃一閃,氣氛真是扣人心弦。我和顏朗被氣氛感染,雙雙停下筷子望著他們。

    終於,在一閃一閃的火光中,周越越率先開口:“伍老師兩年前離婚了,這事兒你知道嗎?”

    何大少望著周越越喝湯的側麵,鎮定地說:“這兩年我一直在悉尼,她的事我不知道。我隻知道你的事。”

    可周越越絲毫沒有被感動,無動於衷地說:“難怪沒看到你們雙宿雙飛,原來你先單飛到歐洲去了,歐洲好啊,歐洲女的身材都好。”

    我和顏朗沉默了。

    何大少嘴角抽了抽,也沉默了,沉默了片刻,終於還是忍不住,不甘沉默地說:“我沒去歐洲,悉尼不是歐洲的。”

    我想完了完了,他怎麽能和周越越討論地理問題。

    周越越果然放下碗,自言自語地說:“不對啊,悉尼怎麽不是歐洲的了,悉尼有個歌劇院吧,就是因為有這個歌劇院,悉尼才被稱為音樂之都的,音樂之都是歐洲的吧。那悉尼肯定就是歐洲的了,我沒說錯啊。”

    這番話邏輯嚴密,有條有理,我和顏朗雙雙被她繞暈,坐進椅子裏思考悉尼到底是不是歐洲的。

    難得何大少還能保持頭腦清醒,一針見血地反駁:“你說的音樂之都是維也納,維也納是歐洲的,但悉尼不是歐洲的,悉尼是大洋洲的。”

    雖然他頭腦清醒,思路清晰,但顯然他已經忘記了來找周越越談話的初衷和主題。

    他們倆還在討論地理問題,因為周越越完全是個地理白癡,而她又很固執,導致對話進展得異常艱辛,並且越來越向不知所雲的方向發展。我和顏朗終於看不下去,顏朗說:“走吧,我們去樓下找幹爹。”

    秦漠已經等在樓下,正坐在大廳的沙發上翻報紙。那個角落的燈光並不十分明亮,他的側麵在光影作用下模糊難辨,姿態有一種特別的悠閑。我像是聞到一股潮濕的海風,鋪天蓋地吹來,還帶著魚腥味兒,鼻子突然一酸,有人說:“你想要趕上他的步伐?他走得那麽快,除非你是海洋上的風。”我轉頭一看,樓梯上隻有我和顏朗,和我們離得最近的一個陌生人是樓梯下一個穿大紅旗袍的服務員。我覺得這真是莫名其妙,難道現在做夢也興留後遺症了?而且那是一個多麽爛的比喻啊,為什麽我要趕上他就必須成為海洋上的風?難道說,如果我是海洋上的風,就方便掀個浪頭把他拍死,於是他就走不快了?

    秦漠喝了酒,不方便開車,我們隻好打的去大世界。

    車開到大世界門口,我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這個燈火輝煌的建築物,以為走錯了地方。我說:“這是KTV吧?我們不是來見你家人的嗎?”

    秦漠說:“嗯,地方她定的,她喜歡唱歌……”

    話沒說完,突然用力拉了一把我的手臂。我和他原本麵對麵站著,被他一拉,很自然就跌進他懷裏。

    這一跌跌得非常重,我的頭正好撞在他胸膛上,我腦子被撞得嗡了一下,而秦漠居然一聲都沒吭,真是好樣的。

    背後響起兩個小夥子的聲音,一個說:“你走路小心點兒,差點就碰到人了。”另一個說:“還不是你追我?”又趕緊跟我說,“對不起啊。”

    秦漠把我放開,我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額頭,問他:“沒把你撞疼吧?”

    他笑了笑:“還好。”差點撞到我的小夥子還在一個勁地道歉,我轉身去安撫他們,剛抬起眼睛,愣了。

    這真是冤家路窄,兩三米遠的地方,林喬正抄著手冷冷看著我,他旁邊依然跟著陰魂不散的韓梅梅。我以前對韓梅梅其實沒有別的想法,還很讚賞她的毅力,但自從她帶著兩萬塊錢要求我離開C城之後,對這個女的我就完全沒有想法了。當然,如果她那時候是帶著兩千萬來要求我離開,那效果就大不一樣。

    秦漠靠近我:“認識?”

    我說:“嗯,算認識吧。”想了想覺得不該欺騙他,補充道,“其實是我初戀和他女朋友來著。那女孩兒上次你也見過。”

    秦漠彎腰去牽顏朗的手,我沒看清他的表情,顏朗別扭地躲閃了一下,秦漠靠近他耳朵說了句什麽,顏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頓時大放光彩,不僅不躲閃了,還主動牽住秦漠的手使勁握了握,看得我分外驚悚,背上起了層雞皮疙瘩。

    秦漠從大衣口袋裏拿出兩支棒棒糖,檸檬味的遞給顏朗,草莓味的遞給我。我接過糖來撕開糖紙,他說:“要過去跟他們說說話嗎?”

    我含著糖搖了搖頭。他拍了拍我的肩膀:“那進去吧。”

    經過林喬身邊時,我下意識看了他一眼,他表情沉默,眼神冷淡,像一尊雕塑。而我突然想起那一年,他在電影院門口牽住我的手看著蘇祈和追求她的學弟時也是這個表情。他好像喊了我一聲,輕輕的:“顏宋。”又好像被風吹散了,是幻聽。我想不管是不是幻聽,就算我為此而停下腳步又能跟他說什麽呢?說今天天氣真好,天上居然還能看到星星真是好難得?或者你女朋友身上這條裙子挺好看的,在哪兒買的啊,你們倆真是太般配了?而事實上,當兩個人之間隻剩下談論天氣和恭維彼此另一半這樣的話題,也說明這兩個人的關係確實到頭了,要想再進一步就隻有尋求負增長了。

    剛才差點撞到我的小夥子跑過來搭住林喬的肩膀:“發什麽愣呢,快跟嫂子一起進來啊。”

    韓梅梅拉了拉林喬的袖子。

    此時,大廳裏飄出來一首歌:眉間放一字寬,看一段人間風光,誰不是把悲喜在嚐,海連天走不完,恩怨難計算,昨日非今日該忘。我一邊想這可真是應景啊一邊跟著哼了兩句,趕上秦漠的步伐。昨日非今日該忘。

    半個小時後,我琢磨出來一個人生感悟,並且認為它確實是真理。那就是,人生實在太無常了,比中央電視台的天氣預報還要無常。

    這個真理出爐的時候,秦漠帶顏朗去廁所了,包廂裏燈光幽暗,屏幕上是《發如雪》的MV,被調成了靜音,水陸空三棲明星鄭明明正攀著我的肩膀要跟我說悄悄話。

    秦漠口中想要見顏朗的家人為什麽會是和他鬧緋聞的鄭明明,或者說鄭明明怎麽會和自己親表姑媽的兒子鬧上緋聞是我至今都沒有弄明白的問題。看來周越越說得不錯,要做個好明星,就得會搞事,把故事搞成事故,把事情搞成情事,真名士,自風流,真明星,自風騷,對待娛樂圈,我們永遠要有一顆顛倒黑白的心。

    但無論如何,這對於顏朗來說是一個福音。

    顏朗乍一看到鄭明明,先是愣了半天,愣完立刻撲上去親了人家一口。等秦漠介紹完“這是我表妹”之後,他已經沉著而不失靦腆地跟鄭明明求婚了。

    他說:“你和我幹爹屬於旁係三代血親以內,婚姻法注定你們今生不能結婚。但你不要害怕,我和你沒有血緣關係,我剛才親了你,我會對你負責的,你再等我十一年,等我初具規模就可以把你娶回家了。”

    鄭明明抽著嘴角半天回不了神,秦漠揉了揉顏朗的腦袋,一本正經地誇獎他:幹得不錯。而我受都市重生小說的影響,終於開始認真思考,即使顏朗不是穿越來的,有沒有可能是重生來的呢?

    我和鄭明明合唱了首《嘻唰唰》。唱到“拿了我的給我還回來,吃了我的給我吐出來”時,大家都飽含感情,並且發現彼此有著相同的價值觀和是非觀,很自然就親切起來。

    顏朗一直坐在鄭明明身邊,而秦漠一個人占了大半的沙發,坐在一旁削鴨梨。

    鄭明明沒要果盤,玻璃茶幾上用個小籃子裝了好幾隻違反時令的水果,每樣有且僅有一隻。

    秦漠削梨削得很大氣,鋒利的刀子沿著他修長的手指直直紮進鴨梨圓滾滾的身體,微一用力,簡直皮肉橫飛,我看得心驚肉跳,生怕他下一刀下去就把手指削沒了,趕緊過去阻止。

    他把刀子和慘遭蹂躪得隻剩半隻的鴨梨遞給我。

    我把皮削得特別薄,一圈一圈拿給他看,再把削好的鴨梨放到他手裏。他拿過刀子就要把它分開。我想這果然是國外長大的人,一點都不懂我泱泱大國傳承了幾千年的封建迷信,趕緊拉住他的手:“這個不能用刀子分,分梨,分離,不是好兆頭。”鄭明明正在唱歌,音響效果特別好,導致他完全聽不到我在說什麽。我湊近他耳邊又重複了一次,“這個不能用刀子分,分梨,分離,兆頭不好。”

    他停住刀子,也靠近我耳邊,道:“考你一個腦筋急轉彎,一個三口分量的燒餅,不能用任何工具等分,要保證在場的三個人都能吃到,該怎麽辦?”

    類似的腦筋急轉彎我做過成千上百,根本不用急轉彎,隨口就能回答:“不是三口分量嗎,這還不簡單,一人一口就行了嘛。”

    話說完被半隻雪梨堵住了嘴巴,我下意識咬了一口,秦漠若無其事拿起我咬下一大口的雪梨也咬了一口,然後拿給顏朗。顏朗正陶醉在鄭明明的歌聲當中,完全沒意識到秦漠遞給他的是什麽,拿著就往嘴裏送。

    我目瞪口呆。

    正好鄭明明的歌唱完,換歌間隙,包間安靜下來。秦漠把玩著手裏明晃晃的刀子說:“是你教的這個方法啊。”

    我想了一下,覺得他說的都是事實,完全不能反駁,但總覺得哪裏不太對,鴨梨咽下去才想起:“關鍵是不衛生啊。”

    秦漠說:“你嫌棄我不衛生?”

    我連忙擺手:“沒有這個意思沒有這個意思,我是說我先咬了一口,你又咬了一口。”說完這句話我覺得我臉紅了,接下去的話就很小聲了,“對你不太衛生。”

    他端起茶杯來喝了口水道:“沒什麽,從前……”想起什麽似的愣了愣,後半句話淹沒在下一口灌進喉嚨的涼水中。

    他這個從前說得莫名其妙,我固然好奇,但也不好意思去問,隻好學他也端起茶杯喝水。

    顏朗癡望著心上人,一臉虔誠地啃完了鴨梨。鄭明明已經連續唱到第七首歌,依然精力十足,並且每一次換歌間隙都不忘強調:“下一首是我擅長的,你們都別跟我搶啊。”三番兩次逼退我拿話筒的手。

    我覺得K歌這個活動好比K人一樣,必須要全民參與才有意義,而目前這個模式實在太讓人沒有參與感,就好像嫖客興致勃勃地跑到青樓,結果被老鴇告知今天全妓院公休,樓裏的姑娘都隻能看不能摸……

    我默默地等待到底哪首歌是鄭明明不擅長的,等了半天,發現沒有哪首歌是她不擅長的。即使唱完《青藏高原》的整個高音部,她也沒有如我所願英雄氣短,反而抖擻起精神又開始唱黃立行的《最後隻好躺下來》。這首歌真是唱出了我對她的心聲,並且我覺得大家肯定都是這麽想的,希望她唱著唱著體力不濟倒下來,從而讓出話筒。一山不容二虎,一個KTV包房不容兩個麥霸。

    秦漠坐到我身邊來,嘴唇動了動,我靠近去聽,他說:“你怎麽沒精打采的?”

    我想了一下,實話實說:“K歌嘛,就是要互動嘛,互相都要動,你看,我們這個簡直像在聽演唱會,太不互動了。”

    他了然點頭,轉身和負責點歌的服務員小妹說了句什麽。

    《最後隻好躺下來》明顯還沒唱完,音響猛地一頓,悠揚樂聲轉瞬響起。鄭明明茫然地睜大了眼睛,顯然是沒料到有人敢在她還沒唱完的時候就切歌。我在心中對秦漠叫了聲好,一邊去拿話筒一邊使勁回憶新播的這首歌我到底會不會。可連話筒的一個角也沒摸到,手被人用力一拽,膝蓋在轉身時猛地撞上玻璃茶幾,我麻得一個哆嗦,軟進秦漠的懷裏。

    他兩隻手抱著我,低下頭來,模糊燈光下,微皺了眉頭。

    我突然想起有次陪周越越去影樓照藝術照,照相師傅說,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有最適合自己的光影,隻要找到這個光影,合理運用,你就會發現,明明鏡頭是對著你的但拍出來的照片完全看不出來拍的是你……

    這位照相師傅深深迷戀芙蓉姐姐,特別討厭郭敬明。他認為當今的明星,上到演電影的下到寫書的,隻有芙蓉姐姐不懂光影技術,由此顯得她分外樸素可愛;而郭敬明太精於PS及對光影的玩弄,由此顯得矯揉造作。雖然我覺得是他誤解了郭敬明,也許人家隻是想著多學一門手藝傍身。

    我和周越越從始至終都不相信這位師傅。但這一刻,看著秦漠在橘色燈光下一張陌生而英俊得令人發指的臉,突然覺得,也許這就是最適合秦漠的光影。

    這可真是一個紅顏禍水啊。

    膝蓋在經曆了漫長一麻之後,終於從骨頭深處往外痛出來,我有往下滑動的趨勢,秦漠更緊地抱住我,聲音沉沉,響在我耳邊:“怎麽了?”

    膝蓋和牛仔褲的布料一摩擦,又是一個哆嗦,我張了張嘴巴,覺得聲音都是抖的:“你幹嗎突然拉我啊,膝蓋撞茶幾上了。”

    鄭明明突然湊過來:“你是笨蛋啊,剛點的那首是舞曲,秦漠拉你肯定要跟你跳舞嘛,你去拿什麽話筒啊?”

    我愣了一下問他:“你點舞曲做什麽?”

    他正俯身幫我揉膝蓋,一隻手牢牢握住小腿固定,另一隻手很有分寸地掌握著揉捏力道,剛才被撞到的地方變得有點癢又有點酸。他抬頭問我:“還疼嗎?”

    我莫名覺得心慌,一邊搖頭一邊繼續問他:“你點舞曲做什麽?”

    他站起來攬住我的腰,把我拉到熒幕跟前:“你不是說缺乏互動?”

    舞曲還剩一半,鄭明明拿著話筒在一邊大喊重來重來,顏朗看鄭明明喊也跟著喊,服務員小妹手忙腳亂,趕緊重來。我想,固然秦漠理解的這個互動和我設想的互動天差地別,但人家這麽好心地處處為我著想,盡管著想的方向很不對頭,我也不應該挑三揀四,拂人家的麵子。但我從來沒有在大庭廣眾之下跳過舞,音樂響起時,手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他拉過我的手搭在他的肩上,手下是毛衣柔軟的觸感。我依稀記得好像有一隻手要互相交握,小聲提醒他。他笑了一聲,將我的右手握住。曲子很熟悉,總覺得在哪裏聽過,但我這輩子沒和哪個男的在清醒狀態下這麽長時間貼近過,難免緊張,而且我覺得勢必要踩到他的腳,就更加緊張,完全沒有多餘的心思去考慮曲子的問題。

    他身上有酒的味道,我一直低頭密切關注腳底下的情況。他好像絲毫不擔心被我踩到,節奏踩得又穩又從容。他捏了一下我的手:“你在看哪裏?”

    我心尖突地一跳,連忙抬頭:“沒看哪裏。”

    他歎了口氣:“別緊張,跟著我就好。”

    我也歎了口氣:“我跟不上你,我從來沒跳過舞。”

    他摟了摟我的腰,笑了一下:“你跟得上。”

    繞過他的肩膀,鄭明明正在對麵叉著腰喝水,顏朗若有所思地看著我們,發現我望他,立刻移開目光,假裝欣賞茶幾上一個裝牙簽的玻璃罐子。

    秦漠帶著我轉一個圈:“現在自然多了。”

    我嘿嘿笑了兩聲:“是你帶得好嘛。”

    他愣了愣,突然靠過來貼得很近,氣息就吹在我耳邊上,直發癢,想撓一下,手又被他握住,他在我耳邊說:“宋宋,給你講個故事,你想不想聽?”

    他就這麽緊緊靠著我,一副就算我不想聽也要強迫我聽下去的架勢,真是令人無從選擇。但這件事其實也沒什麽好選擇的,即使他不強迫,我也會欣然一聽,因為我有一顆八卦之心。

    秦漠說:“宋宋,你還記不記得十二年前?”

    我想這跟我有什麽關係,不過也許這隻是他的習慣,就像《詩經》裏說正事之前總要先講點不相幹的轉移下大家的注意力,比如在痛斥丈夫變心之前先謳歌一下桑樹的生長情況什麽的,文學上稱之為起興。

    我搖了搖頭,說不記得了。他沒在意,聲音沉得別有韻味:“十二年前,我媽生病,我陪她回國療養。和一個女孩子成了鄰居。那年你……那年她十六歲。”他頓了頓,像在思考接下去該怎麽說,“我二十二歲生日,我媽喜歡熱鬧,在家裏辦了個舞會,她也來了,還有她的男朋友。那天晚上她一直坐在角落,誰也不理,僅有的四支舞是和我跳的,就是這支曲子,一直是這支曲子。”

    我終於聽出點門道來,原來他是要講他的情史。

    我點頭說:“這首曲子蠻好聽的。”

    秦漠看著我的眼睛,很久沒說話,而舞曲也行將結束,我被他看得直發毛,在最後一個音符停止時,他終於開口:“我一直沒告訴她,那天晚上,我其實很高興。”

    我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說的居然是一場無疾而終的暗戀。回憶起年少時和林喬的一段孽緣,不禁油然生起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唏噓之感。我聯係自身情況發表意見:“沒告訴那姑娘也好,萬一人家不喜歡你,又特別心軟,就該三個人都痛苦了。”

    秦漠沒說話,半晌,輕輕拍了拍我的背:“你看,我們一直都配合得很好。”

    鄭明明又唱了兩首歌。

    顏朗水喝得太多,吵著要上廁所,被秦漠帶出去了。

    失去百分之七十的聽眾,鄭明明的演唱熱情無以為繼,立刻丟下話筒,過來找我說話。而在和她說完話之後,我也不得不上了趟廁所。

    我在廁所裏結結實實洗了個冷水臉,水珠從臉上滑下來,落進脖子裏,凍得人直哆嗦。

    鄭明明抓緊時間說了很多廢話,這些廢話廢得讓人完全歸納不出大意和中心思想,行將結束之時,我好像隨口問了她句什麽,針對我那個不知道是在問什麽的問題,她回答說:“我特不待見蘇祈,真的,所以凡是她反對的就是我讚成的,凡是她批判的就是我擁護的。你肯定是她要反對和批判的,我看著你就特別親熱。哦,你不認識蘇祈,沒關係,你總有一天要見到她。她是我後媽帶過來的女兒。前年她出國,我爸讓秦漠幫著照應一下,她就喜歡上秦漠了,聽Vanshirly說她在紐約也不好好讀書,沒事兒就往秦漠的事務所跑,還轉了係,非要讀建築。哦,你也不認識Vanshirly,那是秦漠的秘書,嗨,反正你跟秦漠都這樣了,早晚全部都會認識。蘇祈她媽說她以前自殺過,為了前一任男朋友的事兒,好不容易對感情樂觀起來了,千萬不能再受刺激,怕她再自殺一回,我們體諒她自殺過,也不好說什麽。可秦漠又不能因為她自殺過就娶她嘛,結果她就跑去找我表姑媽,就是秦漠她媽,打算曲線救國,徹底惹火了秦漠,她一看秦漠火了,又跑去自殺了,可惜救活了,她怎麽就那麽喜歡搞情殺,真是搞得我們家永無寧日……”

    我深刻思考鄭明明口中的這個蘇祈到底是不是我記憶中的那個蘇祈,前後對比一番,覺得希望不大。曾經為情自殺仿佛是兩個蘇祈除了名字之外唯一的共通點,但這個共通點實在太不具典型性,完全不能成為判斷標準。隨著社會物質財富的增加,豐衣足食的今天,大多數有條件的姑娘都曾經為情自殺或夢想為情自殺,已經成為一種……社會文化。而假如上天執意如此安排,讓愛著秦漠的蘇祈和愛著林喬的蘇祈成為一個人,那就隻能化用一下丘吉爾首相的那句名言了,世界上沒有永遠的情人也沒有永遠的情敵,隻有永遠的……情殺。

    走廊上四麵楚歌,震得我腦袋一陣一陣發暈。開門關門之間,各個包廂裏飄蕩出來的歌聲歇斯底裏混在一起,如同魔音灌耳。都說下班後來K歌能夠使人得到放鬆。看來這種放鬆必須通過放縱來達到,真是欲要放鬆,必先放縱,欲要放縱,隻需放鬆。

    本來以為今天晚上已經足夠跌宕起伏,轉過一條過道,拐角處林喬頎長的身影卻告訴我,否極泰來、樂極生悲是亙古不變的真理,生活很精彩,故事也許並未結束。

    我預感將要有事發生,因為林喬所在處是回包間必經的過道,想繞遠路避開都不可能,真是設計上的一個重大失誤。他就站在那個地方,靜靜地看著我。我趕緊回頭看了一下身後,發現沒有其他人,確定他的確是在看著我。

    嘈雜樂聲中忽然傳來玻璃器皿落地的一聲脆響。低頭一看,發現是走動過程中不小心帶倒了過道上做裝飾的一隻小花瓶。我毫無知覺,它卻嘩啦一倒又嘩啦一碎,可見帶倒它確實不是我蓄意為之。

    我呆呆看著眼前這攤花瓶碎屍,覺得此事必然不能善了。果然立刻不知從哪裏躥出來一個如花似玉的服務員,從頭到腳打量我一番,擺出職業微笑:“小姐,我們歌城規定損壞公物要理賠的,這個花瓶三千,您是現金還是信用卡結賬?”

    我腦袋裏頓時一麻,趕緊接過她的話賠笑:“你看,我身上沒帶那麽多錢,不然這樣,我把這裏打掃了,也減少你們的服務成本,再把身份證押在這裏,回頭給買一個一模一樣的賠過來?”林喬仍然抄著手在不遠處看著。那是我在連麵子到底是什麽東西都不知道的年紀裏就喜歡的男孩,而那個時候我在他身邊就很要麵子了,多年後今天這一瞬,在特別沒有麵子的情況下遭遇他駐足觀看,我的感想很複雜。但也隻是複雜了一瞬,我立刻想到這個舉動雖然有點丟臉,可說不定能和對方從理賠三千和解成理賠三百,心中頓時釋然。那花瓶在批發市場最多不會超過三百,把這個歌城裏水果們的標價和外邊正常水果的標價除一個倍數,再用這個倍數去除花瓶的價格,就可以輕易弄明白。

    服務員再從頭到腳打量我一眼,職業微笑擺不出來了,皺眉說:“那您等等,我去請示一下我們經理。”說完小碎步跑開。

    隔壁包廂門突然打開,樂聲飄出來。林喬沒有回頭,側身靠著牆站在那裏,穿著襯衫和棕色毛衣,居高臨下,風姿卓然。我那時喜歡他,是喜歡他最初在陽光下的一個側麵,雖然漂亮,在這個女人比男人還男人、男人比女人還女人的錯亂時代裏,卻難得的一點都不陰柔女氣。有男聲哼唱道“在心底,千萬次的練習,千萬次不停的溫習,隻怕已來不及,隻是還沒告訴你,對不起我愛你,沒有你我無法呼吸”如何如何的。我歎了口氣蹲下來撿玻璃,誰離了誰無法呼吸呢?正解隻有人離了空氣無法呼吸。

    林喬走到我身邊來,我抬頭看他,半晌,他說:“你變了很多。我記得那時候,你什麽都不在乎,口頭禪是不為五鬥米折腰。”

    一個沒留神玻璃劃破手,血珠浸出來,他一眼看到,蹲下握住我的手指,我本能掙紮,他手一緊,突然道:“這是什麽?”他的目光逗留在我手腕一道弧形傷痕上,那正是當年自殺留下的刀疤。

    他學醫,我手腕上這道疤保存完好,太容易辨認,還沒等我回答,他已經自行參透答案,慢慢抬頭望著我:“顏宋,你自殺過。”我想這是個陳述句,無需回答,繼續要把手指拽出來。他卻突然發狠,一把將我拉起來壓在牆上,聲音都在顫抖,“五年來,我一直在找你,你跟我說你過得很好,你說你過得很好,你怎麽能去自殺?”

    我從沒見過他這樣,場麵完全不可控製,我被他壓得簡直不能呼吸,但好歹聽懂了最後那個問句。這個問句深深刺激了我,淪落到自殺這件事是我第二不願回憶和麵對的過去,雖然未遂,但我覺得,那一刀下去,我畢竟還是殺死了一部分自己。盡管大部分人的棱角總有一天都將無一例外被磨圓,不管幼年時有沒有發過“不為五鬥米折腰”的宏願,但人家的棱角是被社會磨圓的,是正品,我的則完全是被自己用刀片一點一點削圓的,是個山寨產品,保質期有限,副作用明顯。但是,那時候確實沒辦法啊。我望著過道上幾盞壁燈說:“你不要以為我是為情啊為愛的,我媽坐牢了,我外婆重病了,我也沒書念了,我們家沒錢,連五鬥米都沒有,我不自殺就隻有淪落風塵了,你看,我也是過不下去。日子要能稍微好過點,誰還去自殺啊……”我又在心裏想了一遍,反應過來這話不對,沒有普遍適用性。正想改成“日子要能稍微好過點,正常人誰還去自殺啊”,被林喬的神情震住了。

    他緊蹙起眉頭,臉色蒼白,好像我傷害了他,或者他正在被急性闌尾炎加胃穿孔傷害……總之,那一貫雲淡風輕的表情很……不雲淡風輕。

    我被他驚嚇得忘記手上的動作,不知道是不是燈光原因,覺得這個人突然變得陌生,他捧住我的臉,在微微地發抖:“我在找你,我也在原地等你,你不讓我找到,你也不來找我。”

    我反應了好一會兒,又無言又驚訝:“我們兩個隻是朋友,而出了那樣的事,我以為我們的朋友關係就已經到頭了,不管你來找我還是我去找你,都毫無道理,你說是不是?”

    他突然笑了一聲,把頭埋在我肩膀上:“經曆了這麽多事,你還認為我們隻是朋友?你就不知道我對你……”

    我心頭一跳,預感這將是非常重要的一句話。

    一般來說,為了戲劇衝突,不管是言情小說還是武俠小說,像這樣的重要台詞從來不可能一次性表達清楚,要不是說話的人突然遭遇暗殺,要不就是聽話的人突然遭遇暗殺。此時此刻,我和林喬雖然安然無恙,但他這句話仍然沒能說到最後。原因無他,被突然出現的韓梅梅打斷了……我想,這也算是符合小說創作規律吧……

    符合小說創作規律的韓梅梅無聲無息站在兩米開外,咬著嘴唇,怕驚動什麽似的,輕輕說:“林喬,醫生說你身體不好,你不要太激動。”

    這句話就像一道僵屍符,貼在林喬的身上,他伏在我肩膀上頓了一下,慢慢抬起頭來。而我的胸口像湧進一團火,又熱又嗆人。

    說話說一半憋著和上廁所上一半憋著一樣叫人不能忍受,我執意問一個究竟:“你對我什麽?”我其實已經能猜出來他要說什麽,但想象中的這個答案對我來說實在太過刺激,一時半會兒無法接受。

    他動作輕柔,放開我,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我看著他的眼睛,都不知道哪裏來的靈感,我說:“林喬,你是不是喜歡我?”

    這句話一落地,所有人都像被嚇了一跳,我也被嚇了一跳。韓梅梅首先反應過來,激動反饋:“顏宋,你別血口噴人。”她這個成語用得很失敗,而我卻突然平靜下來。

    林喬依然保持沉默,抿著唇角,整個人都緊繃著,表情卻像海沙壘建的城堡一樣脆弱,仿佛我這句話竟然傷害到他。很久,他慢慢地笑了一下,臉上沒有一絲血色,笑容也顯得冰冷蒼白。他退後兩步,淡淡道:“我不喜歡你,從來就沒有喜歡過你,你怎麽會這麽想?”

    從包廂出來太久,突然就覺得凍人。明明是柔和的燈光,卻沒有溫度。幸好是這個答案,這個答案才合情合理嘛。不然兜兜轉轉五六年,把自己搞得這麽狼狽,我都是在幹什麽。我看著那些灑下來的燈光,說:“嗯,這樣就最好了,你看,你一直想找我談話,我以前有心結,一直躲你,其實我現在還是有心結,但今天已經說到這個地方了,幹脆就一次性說清楚吧。那天,你追蘇祈去了,他們都說是我的錯,你媽讓我去蘇祈床前下跪。後來我去蘇祈他們樓下跪了兩天。你和蘇祈兩個人,我不能單純說恨或者不恨。我當年自殺的時候就想,這些雖然是我的錯,但要是沒有遇到你就好了。真的,要是從一開始沒遇到你就好了。我一心想忘掉以前的事,好好生活,總不能如願,就是因為每隔十天半個月的就能看到你一次,你也忘掉以前的事好好生活吧,咱們以後都注意點,為了彼此好,再也別見麵了。”

    他看著我,他的眼睛真是漂亮啊,他就那麽看著我,我想也許這輩子就這麽一眼了,也看著他。他突然劇烈咳嗽起來,韓梅梅急忙過來拉住他。我想了想,說:“上帝保佑,再不見了,林喬。”他停住咳嗽,手蓋著眼睛,半晌,說:“好,再不見了,顏宋。”

    但我忽略了一個問題,這個歌城為了追求……夢幻感,走廊兩邊安的全是玻璃幕牆。說完這句話轉身抬頭,立刻和印在玻璃中的林喬再次相見,我還說了上帝保佑,上帝真是太傷害我。

    我正在發愣,鏡中的他突然急步到我身後,在我還沒來得及邁出下一步之前緊緊抱住了我。他的頭埋在我的肩頸處,慢慢地,溫熱的液體濕潤了裸露的肌膚,我腦袋裏空白得沒有半點想法,覺得這狀況真是不知所雲,他不喜歡我,他女朋友就站在我們身後,他居然抱住我?想了半天,領悟過來,大概是為了紀念我們終於死去的友情,一時悵然。在韓梅梅又驚又怒乍紅乍白的臉色中,他終於放開我,卻像一句話卡在嗓子裏總也不能說出,也確實什麽都沒有說出。他轉身而去,步子邁得又大又急,像很多年前,傍晚時分,他永遠和蘇祈走在前方,留給我一個背影,倒映著日光。

    我想,那一場荒唐的青春,總有一天要在記憶深處落幕,就像姑娘終將變成徐娘,一半的徐娘還要再生下姑娘,這是生物規律,不容動搖,並且一定會成為現實。而最野蠻原始的生物規律,卻往往是淩駕於一切社會法則的東西。

    我想通這些,回味一遍,覺得有點哲理,到底哲在哪裏,又說不太明白。但沒有關係,明白的道理就不是哲理了,哲理本來就是不明不白的道理。

    前方指向走廊盡頭,盡頭旁有一條岔道,岔道的盡頭還有一條岔道,通往鄭明明定的312包間。

    我瞪大眼睛,舉步前行,拐過一條岔道,又一條岔道,一路尋找,艱難辨認,終於看到312,還有靠在312門外抽煙的秦漠。

    香煙在他指間不動聲色地燃燒,曖昧燈光下,繪出一幅流暢剪影。

    兩個候在一旁引路的服務員正悄聲議論,一個對另一個說:“人哪,長得帥並不可怕,可怕的就是連抽煙都抽這麽帥……你看你看,我男朋友拿煙的動作就沒他這麽……”她思考半天,用了個很時髦的詞,“這麽有feeling。”她描述得很形象,我在遠眺當中定睛一看,果然很有feeling。

    但是秦漠很快就結束了這個有feeling的動作,揉了揉額角,側身往煙蒂桶裏滅煙頭。我急步路過這兩個服務員,走到他身邊,準備開門和他一起進去。他在背後叫我的名字,我轉身看他有什麽事。

    然後,是長達十秒的寂靜。

    十秒之後,我的大腦開始正常活動,再用去一秒,緩慢地反應出當下形勢。

    當下形勢不容樂觀。

    不容樂觀的當下形勢表現在……我被秦漠抱著,確切地說,是被他半抱著困在了牆壁和他之間。看來今天晚上我和這個KTV的牆根真是特別有緣。他左手禁錮住我的腰,右手握住我的兩隻手腕。他的力氣之大,我就像被他握在手心裏,完全無法反抗。而老實說,其實我也忘記了反抗。

    身體貼得太近,脖子以下部位基本不敢隨意動彈。他今天晚上喝了不少酒,有白酒又有洋酒,氣息裏全是氤氳的酒分子,夾雜著特別的煙草味道,讓人腦袋發蒙。

    我結結巴巴地說:“你,你喝醉了?”

    他冷靜地說:“我看起來像醉了?”說完更緊地摟住了我的腰。

    我頭皮一麻,趕緊搖頭。

    他笑了一聲,額頭抵住我的額頭:“宋宋,你這麽聰明,你不會不知道我想幹什麽。”

    我盡量把頭往後仰,但是往後仰的結果就是後腦勺緊緊挨著牆,我和他從額頭抵住額頭驀然變成鼻子抵著鼻子。鼻尖就是他沉穩的呼吸,我簡直欲哭無淚,心口突突直跳,快喘不過氣了。我一心認為他喝醉酒,想拯救他於迷途之中,掙紮著道:“我真不知道你想幹什麽。”

    他的嘴唇一下貼過來,我大叫:“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你你……”他咬了我鼻尖一口:“晚了。”

    而下一刻,他的嘴唇已經貼在我的嘴唇上。腦海裏仿佛有一個巨大的東西瞬間爆炸,迅速傳遍全身,震得我從頭到腳一片空白。

    他咬著我的下唇,一點一點侵入我的口腔,而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他的舌頭長驅直入,像一陣急雨攜著狂風,舌頭被他纏著繞著,我覺得腿都在發抖,鼻子裏哼出微弱呻吟,身體像被誰從內部點燃,一點一點燒透五髒六腑。

    神誌清醒過來的時候,我發現兩隻手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重獲自由,一隻手搭在秦漠肩膀上,一隻手靠著他的胸膛。他帶著笑意看著我,毛衣下麵,能感覺到強有力的心跳……他還活著,我也還活著。

    瞬間,我不知道作何感想,腦海裏隻能反複飄蕩兩個想法,第一,我被強吻了,第二,我被強吻了我居然沒有反抗,我很順從地、水到渠成地就被強吻了……這個認知簡直叫人絕望。五年來我一直潔身自好,想到自己有個兒子,不能拖累祖國大好兒郎,數十年如一日地和廣大男性朋友們分河而治,互不染指。朋友們都說我不是個隨便的人,我也一度讚同他們的說法,但直到今天,此刻,我才發現,我不是個隨隨便便就隨便的人,但隨便起來就會超越一般人……

    我伸手推他,他卻順勢握住我的手指。我要掙出來,他挑了挑眉。我說:“你快放開你快放開,你沒看到有人在看啊?”

    那兩個服務員站在十來米遠的地方根本就沒挪過步,傻傻把我們倆望著。

    他瞟了她們一眼,又轉過頭來,半點沒有要放開的意思,臉上卻是一副君子表情,他說:“這件事不挑明,好像再怎麽我也是在做無用功……”

    我腦子裏一個激靈,感覺好像知道他在說什麽,再一感覺,好像又不知道了。

    他說:“我們認識一個多星期了,你覺得我對你怎麽樣?”

    我愣愣說:“很好,你是個好人。”

    他說:“那你覺得我為什麽要對你這麽好?”

    我回憶前文說:“因為你是顏朗他幹爹,我這是母憑子貴。”

    他皺了皺眉:“錯了。那是因為我正在追你。”

    不知道哪裏的門突然打開,又驀然關上。我想,剛才是出現幻聽了?

    幻聽依然在繼續。幻聽說:“你很震驚?”

    我艱難地點頭。

    幻聽再說:“從來就沒想過?”

    我再次艱難地點頭。

    幻聽突然打了個噴嚏,聲音一下子真實起來,我連忙抬頭:“你感冒了?”眼睛瞟到他的袖口,又加了句,“你袖扣好像鬆開了。”

    他放開我的手低頭扣鬆開了的袖扣,半天沒扣上,看得我在一旁暗暗著急。他突然停下手上動作,抬頭不可思議地看著我:“我說,剛才我說的那些你都聽清楚了?”

    經他一提醒,我的大腦立刻一片空白,而且空白得不同一般,就像高考交了白卷,空白的同時,腦袋上還直冒汗。

    我抹了把頭上的虛汗:“聽清楚是聽清楚了,就是沒怎麽明白過來……我覺得,我可能得好好想想……”

    他看了我一眼,沉思片刻:“你還是別想了,我隻是提醒你一下,其他的不急,我們可以慢慢來。”說完把手伸到我麵前,“幫我扣一下。”

    我假裝鎮定地幫他扣好,他滿意地點了點頭,伸手揉揉我的頭發:“等著我,我進去拿點東西。”

    秦漠打開門進房了。而我終於支撐不住順著牆腳滑坐下去。

    他居然不是喝醉,他居然是在追我,前麵兩個“居然”居然不是幻聽,他居然還說我們可以慢慢來?

    就算蒼天給我一千個可能性,我也不敢往這個方向可能,蒼天的想法真是太高深。

    像經過一個漫長的助跑,合著固定的加速度,心髒從身體深處出發,發力往外狂奔,越跑越快,急欲掙脫胸腔的束縛。胸口已經被震得發木,我估計心跳已達兩百,足夠發作一場心髒病,並且恍惚地覺得整個世界都在用200次/分的頻率跳動,像一個巨大的萬花筒。

    雖然聽說過灰姑娘嫁入豪門,可從來沒聽說過未婚生子的灰姑娘嫁入豪門,我抬頭看了會兒走廊上一盞盞光暈暗淡的壁燈,覺得這件事完全背離常識,現代科學已無法解釋,隻能求助於算命。

    我從兜裏摸出電話撥通,費力吞咽一口口水,緊張地對周越越說:“周越越,你快上網幫我查一下,對對,就是那個準得不得了的星座小王子的博客,你幫我查一下這個星期金牛座是不是在走桃花運……”

    秦漠的聲音在上方涼涼響起:“金牛座這個星期犯太歲,不走桃花運。”

    我手裏電話一抖,抬頭一看,他已穿好外套,右手提了一個大塑料袋。

    我訥訥說:“你速度真快。”

    他嗯了一聲:“也沒多少東西,就兩個雨傘。”

    我想了一下什麽樣的雨傘需要用“個”作為量詞,一條廣告語突然從腦海中一閃而逝:“安全套我一直用雕牌,透明套我還用雕牌。對,雕牌安全套,用量少,還實惠,我一直用它。雕牌安全套,換代了,泡泡漂漂套起來。”這張很多年沒紅過的臉騰地一下全紅了。

    如今這個時代什麽都講究原生態,男女關係也不能例外,並且在這個方麵取得長足發展,已經直接回歸到上古“意投則野合”的純天然原始狀態。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二十一世紀環境破壞嚴重,大自然已不能提供良好的隱蔽環境,使野合的條件受到極大限製,不能“意投則野合”,隻能“意投則開房”了。秦漠怎麽看都是個走在時尚前沿的成功男士,思想也一定前沿,難道我們接下來,接下來就直接奔去賓館開房了?這簡直讓人不能接受,我抬起頭惴惴說:“我這個人還是比較保守,我就先……”

    他從塑料袋裏拿出一把天堂雨傘遞給我:“外邊有點下雨,幸好鄭明明帶了傘。”

    我說:“……”

    他說:“你不喜歡這個顏色?”低頭又在袋子裏翻了翻,“這裏還有一把天藍色的。”

    我說:“……”

    秦漠大概是要送我回家,他走在前麵,我跟在後麵,一切都很正常,但我總覺得好像遺忘了某件重要物品,心裏很不踏實。走到大廳,突然一拍腦門想起來:“糟了,忘了我有個兒子了。”

    秦漠回頭說:“朗朗和鄭明明玩得正高興,到時間了鄭明明會把他送回來。”

    我想想說:“人家好歹也是個明星,你讓人家給顏朗當保姆,這樣不太好吧。”

    秦漠說:“沒什麽不好,我們走快點。”說完握住我的手急步往外走,而此時,身後突然傳來鄭明明中氣十足的大喝:“秦漠你給我站住。”

    秦漠歎了口氣,我們一起站住。

    鄭明明三兩步過來,一把拉住秦漠的袖子:“你幹嗎拿我的傘和煙花啊?粉絲送我的雨傘就算了,你把煙花還我,我好不容易才買到,打算待會兒去江邊放的。”

    我低頭看了看秦漠提的塑料袋,愣道:“煙花?”轉頭問鄭明明,“你不是過來抗議一個人帶顏朗的嗎?今天什麽日子非得放煙花啊?”

    鄭明明奇道:“這關小顏朗什麽事兒啊?我就是過來要煙花的。今天11月11號,光棍節,光棍節就得放煙花,傳統嘛。有個詩人還專門寫過一首詩來歌頌這個傳統,叫《光棍節,我們去江邊放煙花》,你聽過沒有?”

    我在腦海裏迅速搜索一遍,表示沒有聽過。秦漠鬆開我的手拿手機單手發短信。

    鄭明明惋惜地歎了口氣:“是首好詩啊,你居然沒有聽過,來,我念給你聽。”

    她清了清嗓子:“光棍節

    讓我們一起 一起去江邊放煙花

    煙花 是夜之情婦眼角 流的淚

    光棍 是男女比例失調 犯的罪

    煙花好美

    光棍好累

    若我是一朵煙花

    我一定要

    轟轟烈烈 燃燒一回

    哪怕大火紛飛 哪怕燒掉CCAV

    但我不會濫燒一個 一個無辜的公民

    若我是一個光棍

    我一定要

    寫一封信 給人民代表大會

    請求大會

    或控製男女比例 或允許同性結婚

    但我不會 因為我沒有大會指定的書信用墨水——英雄牌藍黑墨水

    這封信 注定要被郵局退回”

    她長舒一口氣:“怎麽樣,寫得好吧?”

    我打心底覺得這首詩寫得真是爛,但看著鄭明明期待的眼神,實在不忍心打擊她,隻得含糊點頭,順便轉移話題:“寫這詩的人是誰啊?”

    鄭明明回答道:“我的偶像,唐七。”

    秦漠一針見血地指出:“這個叫唐七的不適合吃詩人這碗飯,你要認識他就趕緊勸他轉行吧,他沒寫詩的氣質,對了,他會什麽?”

    鄭明明說:“他會寫詩啊,就會寫詩,詩寫得很好。”

    秦漠說:“哦,就是說他什麽都不會了?那可以建議他去考公務員。”

    我想這話也太毒了,從身體一直侮辱人家侮辱到靈魂,偶像被侮辱,鄭明明八成不能善罷甘休。

    鄭明明果然沒有善罷甘休,瞪著一雙眼睛道:“現在就把煙花還給我。”

    秦漠拿著手機雲淡風輕地晃了晃:“我剛在你官網留了言,說你今天晚上會到江邊放煙火,估計15分鍾內長江邊就會被你粉絲包圍,你還要過去?”

    鄭明明咬著嘴唇半天,蹦出幾個字:“你太卑鄙了。”

    秦漠笑說:“過獎過獎。”

    而我突然發現,在這世界上,有些人我們一輩子都不要去試圖得罪,比如希特勒、墨索裏尼、李林甫、和珅、蔣介石、汪精衛、戴笠、秦漠……

    秦漠沒有送我回家,而是把我送到了T大。我們倆站在T大靠近研究生宿舍的籃球場上,彼此無話。

    我猜測他是要做睡前運動,但看他手裏提著的塑料袋的容積,裝了煙花就不大可能再裝得下籃球了。

    籃球場旁邊僅有幾盞光線微弱的路燈,天空飄著細雨,附近的雨絲在燈光照耀下空濛無比,離我們最遠的一個籃球架底下有一對男女正練習投籃。我說:“要不我打電話找同學借個籃球吧?”

    他揚了揚手裏的塑料袋:“放煙花需要籃球?”

    我傻了,百思不得其解,他居然來籃球場放煙花?他已經蹲下去掏出打火機來將其中一隻引線點燃,一聲悠長的哨音破空騰上去,巨大的花盞在半空中炸開盛放,像一朵綠色的大麗菊。

    練習投籃的那對男女愣在原地仰望頭上燃開的焰火,他們的籃球滾到我們這邊來了。

    秦漠撿起籃球扔過去,順手把打火機遞給我:“你也來試試看。”

    我一邊在腦海裏回想C市有沒有關於燃放煙花爆竹的禁令,一邊蹲下來撥開打火機的火焰,但籃球場四麵透風,火剛撥開就被吹滅。

    秦漠幹脆貼到我旁邊來,小心翼翼擋著風,這下終於成功把火點燃。

    記憶中還是我媽沒去坐牢之前家裏過年放過煙花,一晃都五年多了。我有點緊張,火苗舔上去,引線燃得飛快。秦漠一把拉開我往後拽了一下,一股氣流騰上來,半空中再次落下一片花雨。他一隻手攬著我靠近我耳邊:“點的時候別離太近。”停了一下,“這種程度的煙花,一般人我相信是不會受傷的,你就難說了。”我在腦袋裏反應兩秒,反應出這不是什麽好話,掄起腳後跟狠狠踩了他一腳,他悶哼了一聲,我忍著笑轉頭關切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不小心退了一下不知道怎麽就踩著你了,真是不好意思啊。”他耐心看著我,抽了抽嘴角:“你真是不大方。”難得看他吃癟,我心情愉悅,忍不住得意忘形,蹲下來使勁按了按他被我踩的地方,成功聽到一聲抽氣聲,我抬頭假裝無辜道:“還疼?是這裏疼還是這裏疼?那這裏疼不疼?”話畢又按了按,他蹲下來目不轉睛看著我,看著看著,我笑容僵在了臉上,開玩笑開過頭了……他抬起我的下巴嘴唇一下子覆上來,輕輕擦過又放開,眼睛裏盈滿笑意:“我也不是很大方,我們扯平了。”

    我想這都是什麽事兒啊,我怎麽就會去踩秦漠的腳,這根本就是在主動跟人調情嘛。調情這個詞一冒出來,我立刻被震住了。想了半天,得出結論,一切都是本能,看來我在對男人耍手段這方麵很有潛力,真是不知道該大喜還是該大悲,這個結論簡直讓人無從反應,而他已經施施然去搗鼓剩下的煙花了。排成一個巨大的五邊形後,他轉身招呼我:“你負責點這兩個,我來點這三個,一次性把剩下的放完,看能出現什麽效果。”

    聽他這麽一說,我也滿懷期待,立刻就忘記對調情的思考,歡快地跑過去幫忙點火。煙花爆開前的哨音一陣高過一陣,T大的夜空立刻熱鬧非凡,旁邊研究生樓的同學們紛紛探出頭來,還有不少男生吹起口哨。天空中像是一簇一簇彩霞落下來,而同學們熱烈的反應簡直像天空中有一摞一摞的鈔票落下來。這個學校實在沉寂太久了。

    我不禁讚歎:“真是漂亮啊。這得花多少錢啊?”

    秦漠抬頭望著漫天盛開的煙花:“反正不是花咱們的錢,你別心疼。”我也抬頭看煙花:“嗯,我不心疼,隻要不是花我的錢,我都不心疼。”

    在我和秦漠對話期間,和我們同處一個籃球場打籃球的那對男女也挪了過來。姑娘說:“真是浪漫。”

    小夥子隔空和秦漠打招呼:“哥們兒,夠牛的哈,為了女朋友搞這麽大陣仗,不過我還是得說,趁著校工沒來你們趕緊閃人吧,要被逮著了,寫個檢查是小事,就怕罰款,你們兩個人,還得罰雙份兒,多得不償失啊。”

    我聽這聲音分外耳熟,轉頭仔細辨認小夥子的臉,煙火忽明忽暗中,小夥子搶先一步辨認出我來:“顏宋?居然是你!”

    正好一個特別亮的煙火爆炸在我們頭頂,看清對方的臉,我也大吃一驚,幹笑打招呼:“哈哈頭兒,真是巧啊,還沒注意是你。在和女朋友雨中打籃球吧,真是有情調,你們過去繼續,過去繼續哈。”

    頭兒擺了擺手:“你別誤會,我學妹,她明天要考三大步投籃,找我指導指導她。倒是你,什麽時候就有男朋友了?昨天‘音樂之聲’那邊新來的一個同學還在跟我打聽你,怎麽,還藏著掖著啊,不把男朋友介紹給我認識認識?”

    我趕緊截住話頭:“不是我男……”

    秦漠已經從陰影中走出來:“音樂之聲的什麽?”

    頭兒和他學妹瞬間瞳孔放大,瞪圓了眼睛,學妹率先反應過來,失聲道:“秦大師?!”我想這件事必須解釋清楚,正想再接再厲補充完剛才那句話的最後一個單詞,被秦漠漫不經心瞟了一眼。我立刻想起鄭明明的悲慘遭遇,瞬間覺得這可能不是解釋的最好時機。

    秦漠伸出手:“秦漠,顏宋的男朋友。”

    剛才也許不是解釋的最好時機,但從此以後,我預感自己將再也沒有解釋時機……

    已經可以想象明天整個欄目組盡人皆知,嶽來上次的美人計沒有被頭兒采納,此次必定舊案重提:“宋宋,為了讓秦大師以最大的熱情來配合我們的節目,我們集體做出了一個英明的決定,決定把你洗洗送到秦大師床上去……”背後陰風陣陣,我打了個哆嗦。

    頭兒呆愣許久,才能把手伸出去和秦漠握在一起:“T大電視台學術廣角欄目負責人黎君……跟顏宋同事。”

    秦漠放開手,看了我一眼,對頭兒說:“宋宋平時在學校受你照顧了。”

    頭兒撓頭回答:“哪裏哪裏,顏宋這孩子在電視台一直表現很好,是同學們的榜樣,她主持的節目很多老師和同學都喜歡看。”

    我無語地望著頭兒,整句話隻敢苟同“哪裏哪裏”這個部分,他確實哪裏都沒有照顧到我,至於我們的節目有很多受眾這個觀點,純粹是他自行YY。

    秦漠說:“以後宋宋還要多麻煩你。”

    頭兒連忙說:“不麻煩不麻煩,我知道您工作忙沒有太多時間關心顏宋學校裏的事兒,我既然是她頭兒就肯定要為她在學校的成長負責的,您不用太擔心。”

    我完全插不上話,隻覺得自己正在目睹一場家長座談會。

    夜空裏煙花燃盡,徒留下灰白的煙塵和濃烈的硝煙味,漆黑的天幕上,熱鬧過後更顯寂靜,我計算了下時間,預計校工已快要登上曆史舞台,就像香港警匪電影中警察總在一切打鬥結束時姍姍來遲。

    須臾間,背後果然亮起一束手電光。校工大喊:“別跑。”

    早有預謀的我已經拽著秦漠跑了起碼三十來米遠,秦漠明顯還沒有進入狀況,所幸配合度還是很高。

    籃球場旁邊正好有一個小樹林,我拉著他一頭紮進去,躲在一棵大樹後。今晚沒有月亮,小樹林太偏僻,也沒路燈,到處漆黑一片,令人發指。秦漠說:“宋宋……”我摸索著一把捂住他的嘴,用氣流發聲道:“先別說話,不知道校工有沒有追來。”等待片刻,沒人追來。他的氣息掠過我的手指,像被燙了一下,我趕緊放開。秦漠伸手揉了揉我的頭發,這樣黑的天色他居然能準確無誤一次性摸到我的頭發,真是高人。他笑了一聲:“今天晚上我真像個毛頭小子。”

    我說:“啊?”

    他道:“我沒想過這輩子還能牽著女孩子的手在大學校園裏飛奔,”停了一下,補充說:“就為了躲校工。”

    我頓然驚覺麵前這個人今年已經三十三了,回想他平時的莊重嚴肅,確實有點搞笑,一不小心笑出聲來。他手指滑下揪住我的臉頰往外拉扯:“嗯?還笑。”

    我口齒不清:“你年輕的時候就沒做過這樣的事?”

    他手搭在我肩膀上:“還真沒做過。”

    我安慰他:“這沒什麽,今天晚上做了,你這輩子就算圓滿了。不過在籃球場上放煙花,還是那種噴花類的,你可真是有創意啊。”

    他沉默片刻:“這好像是你的創意?”

    我說:“啊?”

    他慢條斯理道:“聽說有人此生第二大願望就是男朋友能為自己在T大籃球場上放半小時煙花,第一大願望是有一天自己的塑像能立在T大文科圖書館前供世人瞻仰?”

    我呆了一會兒,突然回憶起來,自己確實這麽跟周越越說過。那已經是研一上學期的陳年往事,韓梅梅用100根蠟燭在籃球場上擺了一顆紅心向林喬表白,一時在校園BBS上引起轟動,成為當年T大民間的一件盛事,討論此事的帖子連續被版主置頂了三個月,女同學們一方麵唾罵韓梅梅此舉丟了女同胞的臉,一方麵豔羨人家能成功打動林喬的一顆芳心。而男同學們反應就比較單純了,通通覺得林喬撿了大便宜。周越越在我耳邊嘖嘖嘖,針對這件盛事感歎了半天,說要有個男的能為她盡心到這個分上,她死也值了,哪怕是個女的這麽對她,她也豁出去答應了。我覺得她實在太沒出息,忍不住說了兩句:“在操場上用蠟燭擺個心就叫盡心了?要誰能為我違反校規在籃球場上放半小時禮花,那才叫盡心。”

    周越越說:“你這要求也太高了。你得放低標準。”

    我說:“這已經是降低後的標準了,之前的標準是給我在T大文科圖書館前立個塑像供世人瞻仰。”

    回想起這一段,心裏一時滋味難辨。

    秦漠說:“在圖書館前給你立個塑像你就不要想了,我暫時還沒那個能力。隻能帶著你放放煙花躲躲校工。”

    我覺得眼睛有點酸澀,一句壓在心底一晚上的話終於衝口而出:“秦漠,你就別在我身上耗時間了,其實我們倆不合適。”

    他沒說話,夜太黑,我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繼續說:“你看,你喜歡我什麽呢?我隨便哪個方麵都普普通通,還帶了個孩子。我的生活方式也跟你完全沒有重合點,就是上課、打工、養顏朗。我覺得我這個條件的,也就是找個帶拖油瓶的鰥夫比較合適,我跟你太不合適了。”

    他仍然沒說話。我壯起膽子:“而且,你們那個圈子不是經常有酒會、高爾夫、遊船、打獵啊什麽什麽的活動,我完全不懂,你把我帶出去也沒有麵子……”

    他終於開口:“遊船?打獵?這些你都是從哪裏看來的?”

    我呆了呆:“天涯上周公子和易小姐論戰上看來的。”

    他的手放在我頭上:“除了這些,你還有什麽問題?”

    我被他打斷思路,一時之間想不出還有什麽問題。

    他說:“那就是沒有問題了?你剛才所說的也完全不構成問題。你看,我們倆在一起根本不會有任何問題。你什麽都不要想了,我已經說過,我們慢慢來。”

    我被他一番話徹底繞暈,正在沉思,他握住我的手:“好了,我們回家。”

    雨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下,月亮從雲層中露出一個角來,天色真是變幻無常,我看著天上的月亮,突然有不妙的預感,好像前方正有什麽令人不安的東西,正在一步一步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