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最初那些年(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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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天,我剛放學,就發覺有兩個打扮得妖妖嬈嬈的女生在跟蹤我。沒吃過豬肉,也聽過豬叫喚,我立即明白是來打我的人,撒腿就跑,不敢回家,衝向遊戲機房。當時的想法很簡單,回家的路,越走人越少,而遊戲機房人多,她們即使要打我,也不敢下重手。

    我氣喘籲籲地跑進遊戲機房,小波和烏賊都詫異地看著我。他們還沒有問我怎麽回事,兩個太妹就走了進來,一個堵我前麵,一個堵我後麵,顯然,這次不打算再讓我跑掉。我像被獵狗圍住的小狼,雖然害怕,卻不肯示弱,手緊緊地握成拳頭,眼睛直直瞪著她們。

    她們正打算向我上一堂最基礎的江湖恩怨課時,烏賊敲著櫃台,對著其中的一位姑娘,笑得很賊也很賤:“師姐,看在同校的分上,友情提醒一聲,鬧事也要先打聽一下這是誰的店。”

    其中一個容貌身材都很出挑的女生睨著烏賊,表情有點困惑,顯然並不認識烏賊,烏賊立即響亮地報上自己的名字,和就讀的技校專業。

    堵在我後麵的太妹說:“真是你師弟呢!”

    妖嬈女一笑,問:“這是誰的店?”

    烏賊報上了李哥的大名,妖嬈女頗有吃了一驚的表情,好一會兒後才回過神來,指了指我,笑著說:“不過她和你沒關係吧?”

    女子的聲音很嬌媚,最後一個“吧”字更是回腸蕩氣,烏賊差點酥到櫃台底下,立即義正詞嚴地撇清關係:“這四眼熊貓和我完全沒關係。”妖嬈女剛笑著瞟向我,烏賊卻又加了句,“和他有關係。”

    女子的視線順著烏賊的手指飄向櫃台正麵,一個學生剛買了十塊錢的遊戲幣,小波正低著頭,專注地給他一個個地數遊戲幣,妖嬈女看了一會兒,轉過頭對我抱歉地笑:“小妹妹,不好意思,認錯人了。”說完,就拖著另一個女子離開。

    烏賊大聲叫:“師姐,下次出來一起吃飯,地方隨你挑。”

    女子回頭,斜斜看了他一眼,笑著走了,烏賊笑得屁顛屁顛的,一整天都神思不定。

    我知道他們替我擋了一劫,心中雖然明白,但是說不出“謝謝”,隻能采取另一種報恩方式——那天下午,我忍著心痛一口氣買了五杯橘子汁,去了無數次廁所。

    烏賊不解地問我:“你吃的菜放多鹽了嗎?喝這麽多水?”

    我瞪他:“要你管?”

    小波卻是微笑地看著我,我明白他已看透我的小心思,隻覺得不好意思,紅著臉,裝得若無其事地繼續看書。

    經過此次一人放倒兩個初中女生的“戰役”,並且一個被打成重傷送進醫院,我在學校名聲大噪。

    這個世界上的事情很古怪,比如,你欠別人五千元錢,你是別人的孫子,你得求著他,可如果你欠了別人五十萬元錢時,那別人就是你的孫子,他得求著你。做壞學生似乎也是這個道理,如果你是一般的差生,同學們都瞧不起你,喜歡時不時在你麵前居高臨下一番,可如果你差得超出了一般境界,那麽事情會突然改變。

    我現在就是這種狀況,以前有女生敢在我麵前用我聽得見的聲音叫我“三隻手”,可現在就算在背後說起我,她們都要壓低了聲音說。她們心裏仍然瞧不起我,可她們再也不敢流露出來,反而對我很有禮貌、很客氣。有幾個學習成績也不好的女生還和我刻意套近乎,似乎要拜我做大姐,我覺得很好笑,也開始明白為什麽張駿不缺少同伴,他很早就壞得超出了一般壞學生的境界。

    4

    情竇初開

    初戀,是,一朵叫情竇的花綻放的刹那,

    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他恰恰在那裏。

    情竇,是,人世間最潔白純淨的花,

    一生一世隻開一次,開時芬芳,謝時苦澀,從不結果。

    新學期開學後,我們進入了五年級,班裏調整了座位,我和天才少年陳勁坐了同桌。

    隨著身體的發育成熟,我們對異性的感覺也在悄悄改變,班裏的男生和女生之間突然多了幾分神秘感。

    上大學後,和同宿舍姐妹交流,才知道雖然我們身在祖國的大江南北,可我們小學時候的情竇初開驚人的相似。就是基本上一個班級,全班的男生都會喜歡那麽兩三個長得好看、能歌善舞,被老師喜歡的女生,而班裏的女生則毫無例外地全都喜歡兩三個學習優異,被老師捧在掌心的男生。小學時代的喜歡和暗戀具有驚人的一致性。

    在我們班裏,男生可選擇的喜歡對象還有兩三個,而女生幾乎全體喜歡陳勁。沒辦法,此人風頭太勁。好家世,父親是教育局的高官,母親是我們市電視台的副台長;人聰明,老師在上麵講上句,他在下麵講下句;多才藝,會拉小提琴,每年文藝會演的時候,他的小提琴肯定能為我們班贏一隻獎杯;偏偏性格還很拽,趙老師幾乎恨不得把他當兒子疼,可他對趙老師很冷淡,這在崇拜老師的小學生中實在太罕見了。

    那時,我雖然看了一堆雜書,甚至《紅樓夢》都翻完了,可是非常詭異地,我仍然對男女之情沒開竅,每次看到女生借故來問問題,占著我的座位不肯走時,我一點都沒看出其中蹊蹺,隻覺得我們班的女生都挺認真用功的。

    陳勁很聰明,也很早熟,對那些女生的小心思、小伎倆一清二楚,他享受著全班女生的愛慕,心裏卻對她們不耐煩。有一次,他又被一個女生纏了半天,他一直風度翩翩地解答她的問題,直到上課鈴打響,女生不得不離開。

    等我回到座位,他很生氣地對我說:“你的座位不要亂給別人坐,要不然我花心思把你安排到我旁邊的工夫就全白費了,你就是看在每天間接抄我作業的分上,下次也要幫我擋開她們。”

    我花費了小半節課思考這句話,終於恍然大悟。我說呢!我當時就奇怪,這麽塊黃金地段怎麽能被我占據呢?原來如此!他是全班第一名,又是班長,一直都是三好學生、優秀班幹部,如果不給同學答疑解惑,肯定不符合他的光輝形象,可如果答疑解惑了,卻又不符合他的自私內心。

    我們學校的傳統都是男女同桌。我是女生,符合坐他同桌的條件;我的學習成績最差,壓根兒不學習的人,肯定不會問他問題。一個既不會打擾他,又不會損害他形象的最佳同桌就此誕生。

    認清了這個老師、家長、同學眼中的優異生的本來麵目,我沒覺得他比以前更討厭,也沒覺得他比以前更好。他就是一個叫陳勁的人,學習很好的神童,一個我的世界之外的人,當時的我,做夢都沒想到,他不僅是我的小學同學,後來還是我的清華師兄。

    那一天,和以往的無數個平常日子一模一樣,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運行。不同之處就是我起得晚了,又趕上來月經。我還沒習慣這個要每月拜訪我的“大姨媽”,等手忙腳亂地折騰完,去上學時,已經遲到。

    出門後,一直陰沉沉的天氣變得更加陰沉,天上堆疊著一層層厚厚的黑雲,似乎就要砸下來,完全看不到太陽的蹤影,雖然是大白天,可讓人覺得像傍晚。我的心情本就不算好,看到這樣的天色,想著我的遲到會讓班級丟分,影響班級拿流動紅旗,趙老師肯定不會給我好果子吃,心情更是低落。

    因為已經不是上學、上班時間,我上學的路又不是主幹道,所以整條大街上空無一人,隻有道路兩旁的柳樹隨著風狂亂地舞動著。我背著書包,迎著風艱難地走著。

    正舉步維艱,連一點電閃雷鳴都沒有,毫無預兆地就開始下冰雹,砸得人生疼,但我已經遲到了,不敢躲避逗留,仍然冒著冰雹向前跑。

    隨著冰雹、風越變越大,我人小力弱,感覺每邁出去一步,就被風吹回來大半步,走了半天,似乎都還在原地,正在著急,突然,一個人從後麵趕上了我,抓起我的手,拖著我向前跑。

    我驚了一下,看清楚是張駿,想張口說話,可一張嘴,冷風卷得冰雹立即入嘴,話沒說出來,反倒吃了一口冰。他一麵跑,一麵抿著嘴樂,顯然這就是他不說話的原因。

    他高過我一頭多,力氣又大我許多,我隻覺得身上的壓力一鬆,天地間的風似乎都小了。他拖著我迎著狂風,在冰雹中跑著,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心情突然就明亮了,似乎每一步都充滿了力量,冰雹砸在臉上也一點都不疼了。

    等到校門口時,他自然而然地放開了我,笑著向我指指教學樓,示意我先去教室。

    按照懲罰規律,老師的注意力會更多地放在更過分的那個學生身上,他讓我先行,等於將遲到的懲罰全攬到自己身上。突然間,沒有任何原因,我就覺得心怦怦直跳,臉滾燙,忙低著頭,拚命地跑向教室。很幸運,因為冰雹,值勤的學生都已經回各自的教室,我們的遲到並沒有被學校抓住,導致扣分,隻是被上早自習的老師抓住了而已。

    語文老師正在批評我,張駿又在教室門口懶洋洋地喊“報告”。果然,語文老師匆匆說了我兩句,就讓我坐下,走到教室門口去訓斥行為更惡劣的張駿。

    我匆匆打開課本,低著頭好似專心地看起來。聽到他和語文老師解釋遲到的原因,我的頭埋得更低,鼻尖幾乎要貼到課本上,一顆心慌亂得好似要跳出來,卻又甜蜜得好似要陷下去,就像小時候,吃酒心巧克力吃醉了,一時覺得快樂得要飛起來,一時又覺得難過得要死掉。

    陳勁問:“你怎麽了?”

    我沉默地搖頭。

    陳勁不屑地哼一聲:“書拿反了。”

    我大窘,忙把書掉轉過來,等掉轉完,陳勁卻在一旁壓著聲音笑,我定睛一看,發現此時才真正反了,又趕緊把書掉轉回去,陳勁在一旁嘲笑:“就你這樣還撒謊,不過一句話就露了馬腳。”

    我低著頭,不吭聲。

    冰雹突然停了,就如它來時一樣毫無征兆,似乎,隻是為了成全我們在冰雹下的牽手。

    天仍然陰沉著,風卻漸漸小了,開始淅淅瀝瀝地下起雨。

    下午快要放學的時候,我察覺出不對勁,感覺褲子有些濕,偷偷把手墊到屁股下抹了一把,手指上有淡淡的血跡,我又緊張又窘迫,不知道該怎麽辦。

    班級裏發育早的女生,一年前就來了,發育晚的女生,還不知道女生每個月都要流血,這件事情在女生中都保持著神秘性。現在回想起來,我們這代人的成長,常常伴隨著尷尬。資訊不發達,獲取信息的渠道有限,父母又都很羞於和兒女直接交流發育問題,老師更是談性色變,大部分女生第一次來月經的經驗都是很不愉快的。驚慌、羞窘、困惑、害怕,甚至有人以為自己得了重病,要死掉了。我的一個朋友告訴我,她小時候看到自己出血,以為自己得了重症,暗地裏痛苦得咬著被子哭,表麵上卻非常勇敢,像電視劇上的女主角一樣,在親人麵前隱瞞住“病情”,不告訴爸爸媽媽,隻是自己開始悄悄處理“後事”,把省吃儉用、辛苦積攢的貼畫和磁帶都送給堂妹,囑咐她以後多來看看自己的父母。等真相暴露後,堂妹拒絕歸還貼畫和磁帶,她動用了武力搶奪,堂妹被她打哭,她被媽媽打哭。

    長大後,我們交流這些的時候,笑得肚子疼,當時的迷茫與苦澀卻是沉重的。

    我的“大姨媽”已經來訪過一次,可我仍然沒有明白這是什麽東西,隻是從媽媽刻意壓低的聲音,拽著我到衛生間說話的態度,感覺出這個東西很見不得光,一定要悄悄處理。

    現在這個見不得光的東西竟然染紅了我的褲子,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辦。如果我有要好的朋友,也許可以和她說悄悄話,可是我沒有,所以我隻能坐在凳子上,一動不動。

    漸漸地,班裏的同學都走了,隻有張駿和兩三個男生還在教室後麵鬧騰,也不知道他們在鬧騰什麽。

    終於,他們也提著書包要走了,張駿走到我的桌子旁:“你不回家嗎?”

    過一會兒就走。”我緊張地盯著他,生怕他發現我屁股下的秘密。如果說今天之前,他和別人都一樣,那麽從今天開始,我很害怕在他麵前出醜。

    他看著窗外的雨說:“我等你一塊兒走,我下午剛去學校的小賣部買了把傘。”

    我急得都快哭出來了:“不用,你先走。”

    沒事,反正我也沒事。”他說著,竟然坐了下來。

    我盯著他,他看著我。

    我實在想不出來我能做什麽事,拿出作業本來做作業?別說張駿不信,就是我自己都不信。兩個人大眼瞪小眼,我不停地用手拽衣服,恨不得連整個凳子都包住。

    很久之後,他用十分肯定的語氣說:“你沒什麽事要做,那就走了。”

    他一麵說,一麵拉我的胳膊,我驚慌下,用力甩開他的手,繃著聲音說:“我不想和你一塊兒走。”

    他一下子被傷到了,立即拎著書包出了教室,我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樓道裏,想到他以後肯定都不會再和我說話了,再加上這個可惡的“大姨媽”,忽然就覺得無比傷心,眼淚一下就掉了出來。

    正嗚嗚地哭著,一個人影出現在我麵前。我抬頭,看見是張駿。

    他抓著腦袋,語氣是小心翼翼的溫柔:“是不是有什麽事情,你不想回家?”

    我用力搖頭,從沒有一刻,我像現在這樣渴盼能在家裏。

    有人威脅你,在校門口等著打你?”

    真是很張駿的問題!我傻了一下,繼續搖頭。

    你別害怕啊,如果真有人威脅你,我來保護你,我打架很厲害的。”他說著話,掀開書包,給我看了一下裏麵藏著的一截鐵鏈子。

    我很犯愁,卻還是忍不住地想笑,他居然走到哪裏都帶著武器。

    他看我笑了,也笑起來,幫我拿起書包:“那我們走吧,不管誰想打你,我都一定保證你的安全。”

    我立即拚命搖頭。他皺著眉頭凝視著我,完全不明白我到底怎麽了。

    我想了一下,說:“我怕冷,你能不能把你的運動服借給我穿一下?”

    嘿,你早說啊!”他立即把外套脫下來遞給我。

    我穿上,慢慢地站起來,手偷偷去拽了拽,剛好把屁股遮住。

    他沉默地走在我旁邊,舉著一把大黑傘,幫我遮著雨。兩人共在一把傘下,中間卻至少隔著兩三個拳頭的距離,為了不淋著我,他隻能盡量把傘往我這邊傾斜。

    到了我家樓下,我背朝著牆,把衣服脫給他,像蚊子哼哼一樣,哼了聲:“謝謝。”

    他的頭發有些長了,又被淋濕,軟軟地搭在額頭上,發梢上的雨珠有亮晶晶的光芒。他接過衣服,輕聲說“不客氣”,好似不好意思承受我的“謝謝”,一轉身,傘都沒打,就直接跑進了雨中。

    直到看不到他的身影了,我才快速衝回家。晚上,肚子有些疼,媽媽給我熬了紅糖薑水,我喝過後,躺在床上,隻是發呆,眼前都是張駿。想著他說“我來保護你”的傻樣,我就忍不住地笑,心裏都透著甜滋滋的味道,隻覺得比所有吃過的糖都甜。

    第二天早晨去上學時,在校門口碰到張駿,他大聲地和我打招呼,我卻是心撲通亂跳,迅速低下了頭,似乎頭抬高點,人家就會看出我的小秘密。

    別的女生喜歡一個男生,也許會想著法子接近他,吸引他的注意,多和他在一起,我卻是相反的。因為喜歡張駿,我一見他就緊張,連話都不敢多說,可在暗中,又時時刻刻留意著他的一舉一動。

    我常常眺望他在足球場上奔跑,偷看他和同學們打鬧。我一麵渴望著他的注意,一麵卻又害怕著他的注意,他不看我時,我的目光總追隨著他,希望他能看我一眼,可如果他看我時,我卻總是趕在他發現前,匆匆躲避開他的視線。

    那時候的喜歡特單純,不要求任何回報,隻要看著他就會很開心,如果他偶爾和我多說句話,那簡直會偷笑一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