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韓悝談治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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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帝每日卯時便在處理政事,武國積弊久矣,並非是這位武帝荒於理玫,相反,武帝對政事兢兢業業,從無懈怠。

    他並非是一位雄才大略的君主,但也不失為一位有道明君。

    近幾日,因為小長安聚至棘陽的匪患緣故,武帝的桌案上堆積如山,其中有不少是從宗府內送過來的,其中說的是什麽,武帝閉著眼睛也知道是什麽。

    無非是六兒子這一次在棘陽沒收了老氏族的土地引起的軒然大波。

    武帝埋頭批閱書簡的時候,高錦從旁提醒道:“陛下,皇六子來了。”

    武帝抬起頭,果然看著一道身影走進了宣政殿,武帝笑笑道:“吾兒來了……”

    武帝理應自稱“朕”,對長公子稱朕,對公子信亦是稱朕,自稱“吾”的情況很少,但也不乏有人,比如說,鎮守北疆的三皇子林玧淵、前往晉國為質的四皇子林玧誠,甚至是在晉韓之難中負傷難以出府的五皇子林玧行,武帝皆是喜歡用“吾兒”代稱。

    原本二皇子公子信亦是這般,不過這些年來,公子信愈發陷入武國朝堂爾虞我詐之中,為武帝所不喜,逐漸失去了原本父子間的親昵。

    如今林玧琰也是獲得了如此稱謂,足以表明,平息棘陽匪患一事,讓武帝十分滿意。

    “皇兒參見父皇!”

    林玧琰因並無官職在身,故要自稱“皇兒”,而並非其實“兒臣”。

    “無須多禮,”武帝讓林玧琰起身,正欲說話,聽見高錦在旁說道:“陛下,禮大夫沮綬求見。”

    武帝聞言道:“可能是那衛人韓悝來了,讓他們進來吧。”

    高錦這才附身下去,引進禮大夫沮綬。

    武帝看著林玧琰道:“今日禮大夫請見,你便是在旁邊聽著就好。”

    林玧琰點了點頭,便是找了一個位置坐下。

    不多時,便是看著禮大夫沮綬攜帶一人進了宣政殿,林玧琰這才發現,跟在禮大夫沮綬身後的居然會是韓悝。

    “臣,禮大夫沮綬見過陛下。”

    武帝伸出手請沮綬起身:“沮卿起身。”

    韓悝今日是東周士子禮服,與往日便衣不同,看來是著實重視今日求仕,行的也是士子之禮:“東周士子,衛人韓悝,見過武侯。”

    聞言,林玧琰稍稍偏過頭看著韓悝。

    武侯?!

    武國內行帝製已經多少年了,韓悝在武國遊曆這麽久的時間,豈會不知道,現在這般說,明顯就是故意的。

    如今帝製的觀念無論是在中原,還是稍稍偏僻的武國,並沒有賦予超越諸侯王的意義,界限很是朦朧。

    雖是有三皇五帝之說,但是遠古時代,一草一木,隻要作為了部落圖騰,皆可稱帝,比如說水帝、赤帝,白帝等。

    武國隻是為了區分開與荊國成百上千個諸侯王,而采取的帝製罷了,即便是中原,也是大多數認為帝製也是比不上王製,或許差不多,但無論如何,是比不上天子的。

    “武侯……”武帝看向了韓悝道:“這個稱謂在朕的武國,已經多少年沒有被用到了。”

    韓悝伏首道:“武國乃是中原前雍國之遺,本是姬周天子親封的諸侯,悝實在是不能理解,武侯為何棄中原禮儀之不顧,而用蠻荒時夷名?!”

    武帝聞言,問道:“韓子治何家所學?”

    韓悝回道:“儒家略有所及。”

    “儒生?!”

    林玧琰親親切切的記得,韓悝曾自稱是鬼穀墨法傳人,為何現在又是自稱是儒生,但是又想了想,韓悝隻是說儒家略有所及,這句話沒毛病啊。

    武帝聽聞韓悝是儒家子弟,也是問道:“朕若用韓子,韓子將何以治國?”

    韓悝回道:“當以禮儀治國。”

    麵對這等老生常談,武帝也是興趣淡淡,一邊靜靜看著的林玧琰也是沒有料到今日韓悝的表現是一個十足的儒生言談。

    “禮不下庶人,對這庶人,何能用禮,且人知禮否?!”武帝再次問道。

    “非也,武侯聞我一言,舜發於畎畝之中,傅說舉於版築之間,膠鬲舉於魚鹽之中,管夷吾舉於士,孫叔敖舉於海,百裏奚舉於市,此皆出於庶民,但有為人王者,亦有封侯拜將者,可見庶民之中,不乏有人傑者。”

    “這……”武帝有些語塞,韓悝這例子舉得十分廣泛,庶民的多種身份都有,但是毫無意外,這些都是實實在在的先賢,隨便拿出來一個,都是震動中原的豪傑,這話讓武帝無從辯駁,但是心底裏,武帝並不喜歡這種言論,總覺得和武國國情相差過遠。

    沮綬也是皺起了眉頭,在他的印象中,韓悝說話並不是這般語氣逼人,更何況此次他麵對的是武國的君主,並非是普通之人,韓悝已經準備了許久,說話居然是這般輕佻,讓沮綬大感意外。

    不過武帝是不會讓自己麵臨這般尷尬的處境過久的,畢竟他是上位者,掌握著言論的主動權:“禮儀治國,朕曾聽聞是魯仲尼(孔子)的主張,但朕也知道,魯仲尼周遊列國,卻是沒有任何一個諸侯聽從他的意見,韓子既學儒家,自然是知道魯仲尼的才學智慧,難道韓子認為自己能夠超越先賢魯仲尼?”

    “為何不能?!”韓悝回答的十分有底氣,這句話讓武帝直接為其打上了“狂儒”的標簽。

    果然,武帝麵色不悅道:“韓子既然信奉禮儀,自然是知道“尊師重道”的師禮,但是憑借韓子方才的一句話,朕認為韓子是一個言行不一的人……”

    聽著武帝在說著,韓悝也是在心中暗暗點頭,這位武候明顯是有著自己思路的君主,這樣的君主是絕對不會因為臣下的言論而隨意動搖內心的想法,這種心性有利有弊,利弊權衡,韓悝認為的是利。

    聽著武帝反駁完,韓悝也是點了點頭,然後恭敬的朝著武帝道:“武侯果然是一國雄主,悝被侯爺辯的無從反駁。”

    聞言,武帝果然是勝負心思,林玧琰瞧著自己這父皇上揚的眉毛,知道自己這父皇是覺得自己辯論贏了韓悝,內心略有興奮。

    不過……林玧琰看向韓悝,總覺得韓悝今日的表現不盡如意,與前幾日自己見到的韓悝相比,今日顯得笨拙的多。

    武帝的確是心中升起來了一起興奮之意,不過並沒有因此對韓悝的印象有所改觀,相反還是頗為厭煩的,甚至是現在,隻是認為韓悝是一個沽名釣譽而無真才實學的“狂儒”。

    武帝擺擺手,道:“韓子千裏迢迢從晉國前往武國求仕,朕應了韓子這份誠意,便是給韓子一個朝堂客卿的位子吧。”

    “這……”禮大夫沮綬麵色有些變化,作為朝堂的老人,他自然知道武國朝堂什麽人站在什麽樣的位置。

    一般旬朝議事的時候,在宣政殿,最前排的臣子便是三相和皇室公子,其次是外朝的六大夫,再次便是上卿和諫議大夫,這些人要不是掌握武國的某些實權,便是地方上權勢老氏族的人物,至於客卿,也就是掛在武國朝堂的虛銜了,甚至武國遇到什麽戰事,邊軍的將領回到宛城上朝,宣政殿的位置不夠用了,這些人便是被通知不用上朝的,可見其地位。

    武帝就是把這樣可有可無的位置許給了韓悝,可見韓悝給武帝的印象是如何,不過沮綬也並不是多想了,畢竟今日韓悝的表現的確是不佳。

    而身後的韓悝卻像是對此毫無異議,相反還是一臉自得自樂的表情接下來了武帝許諾的朝堂客卿的職位。

    武帝對韓悝的好奇也是點到為止,隨即看著禮大夫沮綬道:“沮卿,韓子是你引薦來的,朝廷官員禮製皆是由你負責,你便領著韓子前去入職吧。”

    沮綬拜道:“臣領命。”

    韓悝也是拜謝武帝道:“謝武侯!”

    “武侯”兩個字眼,讓武帝也是冷看著兩人走開,待人影消失在視線中,武帝才轉回頭看著林玧琰道:“吾兒與這韓悝似乎之前認識,也是這般無禮?!”

    林玧琰笑笑,知道韓悝方才表現或許是自有深意,舉凡大才,必然行事與常人不同,林玧琰也是笑而不語,不打算拆穿韓悝。

    “怎麽,聽聞你將棘陽老氏族的土地全都收到自己的戶下了?”武帝問道。

    林玧琰抬起頭看著武帝回道:“並非是皇兒的戶下,是代武國朝廷沒收這些田產,現在是受棘陽府管理。”

    武帝卻是道:“此番平息匪患,聽說你將淯陽、棘陽兩地的官府編入自己的帳下聽事,既然如此,棘陽令滓垸不也是你自己的管事。”

    林玧琰看著武帝,也是聽出來了自己這父皇沒有責怪的意思,也就任性的回了一句:“父皇這麽說,也可以這麽算。”

    “棘陽數百萬畝田產,這樣的手筆,武國至今,現在可是沒有一人可以辦到,即便是林氏。”

    “父皇這話說錯了,林氏皇族做不到,棘陽老氏族可是做到了……”

    對於自己的皇兒,武帝並不嚴厲,就像先前林玧琰鞭笞羅蠑一事,武帝對於剛出閣林玧琰並沒有多少嗬斥,相反還是一位語重心長的模樣。

    對於林玧琰方才說的這番話,武帝豈會不知曉是什麽意思,但是老氏族,在武國如今這個正值外憂內患的檔口,實在是動不得。

    “此事暫時勿用多說,朕問你怎麽解決此事,朕的案頭因為你,已經兩次堆積如山了,這一次,是宗府裏的宗老送過來的,你的宗叔,如今宗府的宗正林思珅已經送來了消息,說是不少老氏族已經要求宗府召開族會,要求宗府向你這位皇六子發難……”

    “父皇打算怎麽辦?就這麽把皇兒……不對,是剛剛平息匪患,建下功勳的皇兒交出去麽?!”林玧琰道。

    武帝語氣一滯,如今政事繁碌,王宮內那幾個皇子,武帝不甚關注,至於六個成年的兒子,長公子林玧仁與公子信這幾年爭權奪利,已經讓武帝對其厭煩不已,剩下的幾個,武帝是喜歡不假,但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不能常伴左右。

    武帝雖是武國的君主,但終究是想享受一些父子間的天倫之樂,林玧琰方才這句話但是讓武帝感受到了些許父子間的感覺。

    武帝悠悠歎息一聲,微不可聞,然後看向了林玧琰道:“老氏族終究是老氏族,再說這一次你在棘陽的老氏族拿到了盡數田產,那些老氏族無根無產,自然是要找上宗府的,聽說你還是讓棘陽府削去了棘陽老氏族的士籍?!”

    林玧琰點點頭道:“確有此事。”

    武帝道:“莒勱,是武國的前上將軍,其功勳卓著不說,雖說現在退下來邊軍的,但是莒氏一族在邊軍裏也有不少將領,其中門生故吏更是遍布邊軍,這樣的人,朕不得不在意。”

    林玧琰點點頭,回道:“皇兒知道此事,莒老將軍,這幾日我在等一些東西,等到了我也打算親自拜訪一下這位老將軍。”

    “你去?!”武帝也是沒有想到自己這兒子居然還敢找到莒勱的門上去,也是不由得提醒道:“這位老將軍的脾氣據說可不太好,比起苟氏的宗老,這一位莒氏宗老可是在沙場上征戰數十年的老將軍,氣勢並非是十分……和煦的。”

    “這……”林玧琰聽到武帝這樣說,頓時生了退怯之意,畢竟林玧琰可是聽荊翊說過,但凡上了戰場的人,身上都會凝煉出來一種殺氣。

    似淯陽都尉項鷹、棘陽都尉俞彺等人,都是邊軍老卒,即便是林玧琰和他們相比,是上位者的角度,但是即便是如此,見到在戰場上廝殺的項鷹、俞彺也是有莫名的心悸,荊翊解釋道,那便是殺氣。

    越是在邊軍中權謀位高者,殺氣越濃,林玧琰也是知道如莒勱這等武國前上將軍,征伐氣濃,恐怕渾身氣勢爆出來造成的壓力,林玧琰很難承受。

    “怎麽……害怕了?!”武帝看著林玧琰笑笑,故意說道:“也並非如此,莒勱老將軍可是對你三皇兄淵青睞有加,淵兒的軍韜武略其中大半便是師承莒勱老將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