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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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說爸爸已經是加油站的經理,那老板沒有給他提供醫療保險,而爸爸滿不在乎,沒有堅持。於是我帶他去聖荷塞的縣立醫院。有個麵帶菜色、雙眼浮腫的大夫接待了我們,自我介紹說是第二年的駐院醫師。“他看起來比你還年輕,但比我病得還重。”爸爸咕噥說。那駐院醫師讓我們下樓去做胸部x光掃描。護士喊我們進去的時候,醫師正在填一張表。

    “把這張表帶到前台。”他說,匆匆寫著。

    “那是什麽?”我問。

    “轉診介紹。”他寫啊寫。

    “幹嗎用?”

    “給肺科。”

    “那是什麽?”

    他瞥了我一眼,推了推眼鏡,又開始寫起來。“他肺部的右邊有個黑點,我想讓他們複查一下。”

    “黑點?”我說,房間突然之間變得太小了。

    “癌症嗎?”爸爸若無其事地加上一句。

    “也許是,總之很可疑。”醫生咕噥道。

    “你可以多告訴我們一些嗎?”我問。

    “沒辦法,需要先去做cat掃描,然後去看肺科醫生。”他把轉診單遞給我。“你說過你爸爸吸煙,對吧?”

    “是的。”

    他點點頭,眼光又看看我,看看爸爸,又收回來。“兩個星期之內,他們會給你打電話。”

    我想質問他,帶著“可疑”這個詞,我怎麽撐過這兩個星期?我怎麽能夠吃飯、工作、學習?他怎麽可以用這個詞打發我回家?

    我接過那張表格,交了上去。那晚,我等到爸爸入睡,然後疊起一條毛毯,把它當成禱告用的褥子。我把頭磕在地麵,暗暗念誦那些記不太清楚的《可蘭經》——在喀布爾的時候毛拉要求我們背誦的經文——求求真主大發善心,雖則我不知道他是否存在。那時我很羨慕那個毛拉,羨慕他的信仰和堅定。

    兩個星期過去了,我們沒有接到電話。我打電話過去,他們告訴我說找不到那張轉診單,問我究竟有沒有把它交上去。他們說再過三個星期,會打電話來。我勃然作色,經過一番交涉,把三個星期改為一個星期內做cat,兩個星期內看醫生。

    接診的肺科醫師叫施內德,開頭一切都好,直到爸爸問他從哪裏來,他說俄國。爸爸當場翻臉。

    “對不起,大夫。”我說,將爸爸拉到一旁。施內德大夫微笑著站起來,手裏還拿著聽診器。

    “爸爸,我在候診室看過施內德大夫的簡曆。他的出生地是密歇根,密歇根!他是美國人,遠比你和我更美國。”

    “我不在乎他在哪兒出生,他是俄國佬。”爸爸說,做出扭曲的表情,仿佛那是個肮髒的字眼。“他的父母是俄國佬,他的祖父母是俄國佬。我當著你媽媽的麵發誓,要是他膽敢再碰我一下,我就扭斷他的手。”

    “施內德大夫的父母從俄國逃亡出來,你懂嗎?他們逃亡!”

    但爸爸一點都沒聽進去。有時我認為,爸爸惟一像愛他妻子那樣深愛著的,是阿富汗,他的故國。我差點兒抓狂大叫,但我隻是歎口氣,轉向施內德醫師。“對不起,大夫,沒有辦法。”

    第二個肺科醫師叫阿曼尼,是伊朗人,爸爸同意了。阿曼尼大夫聲音輕柔,留著彎曲的小胡子,一頭銀發。他告訴我們,他已經看過cat掃描的結果,接下來他要做的,是進行一項叫支氣管鏡檢查的程序,取下一片肺塊做病理學分析。他安排下個星期進行。我攙扶爸爸走出診室,向大夫道謝,心裏想著如今我得帶著“肺塊”這個詞過一整個星期了,這個字眼甚至比“可疑”更不吉利。我希望索拉雅能在這兒陪著我。

    就像魔鬼一樣,癌症有各種不同的名字。爸爸患的叫“燕麥細胞惡性腫瘤”。已經擴散。沒法開刀。爸爸問起病況,阿曼尼大夫咬咬嘴唇,用了“嚴重”這個詞。“當然,可以做化療。”他說,“但那隻是治標不治本。”

    “那是什麽意思?”爸爸問。

    阿曼尼歎氣說:“那就是說,它無法改變結果,隻能延遲它的到來。”

    “這個答案清楚多了,阿曼尼大夫,謝謝你。”爸爸說,“但請不要在我身上做化療。”他露出如釋重負的神情,一如那天在杜賓斯太太的櫃台上放下那疊食物券。

    “可是,爸爸……”

    “別在公眾場合跟我頂嘴,阿米爾,永遠不要。你以為你是誰?”

    塔赫裏將軍在跳蚤市場提到的雨水姍姍來遲了幾個星期,但當我們走出阿曼尼大夫的診室,過往的車輛令地麵上的積水濺上人行道。爸爸點了根煙。我們回家的路上,他一直在車裏抽煙。

    就在他把鑰匙伸進樓下大門的鎖眼時,我說:“我希望你能考慮一下化療,爸爸。”

    爸爸將鑰匙放進口袋,把我從雨中拉進大樓破舊的雨棚之下,用拿著香煙的手戳戳我的胸膛:“住口!我已經決定了。”

    “那我呢,爸爸?我該怎麽辦?”我說,淚如泉湧。

    一抹厭惡的神色掠過他那張被雨水打濕的臉。在我小時候,每逢我摔倒,擦破膝蓋,放聲大哭,他也會給我這種臉色。當時是因為哭泣讓他厭惡,現在也是因為哭泣惹他不快。“你二十二歲了,阿米爾!一個成年人!你……”他張開嘴巴,閉上,再次張開,重新思索。在我們頭頂,雨水敲打著帆布雨棚。“你會碰到什麽事情,你說?這些年來,我一直試圖教你的,就是讓你永遠別問這個問題。”

    他打開門,轉身對著我。“還有,別讓人知道這件事情,聽到沒有?別讓人知道。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憐憫。”然後他消失在昏暗的大廳裏。那天剩下的時間裏,他坐在電視機前,一根接一根抽煙。我不知道他藐視的是什麽,或者是誰。我?阿曼尼大夫?或者也許是他從來都不相信的真主?

    有那麽一陣,即使是癌症也沒能阻止爸爸到跳蚤市場去。我們星期六仍搜羅各處車庫賣場,爸爸當司機,我指路,並且在星期天擺攤。銅燈。棒球手套。壞了拉鏈的滑雪夾克。爸爸跟在那個古老的國家就認識的人互致問候,我和顧客為一兩塊錢討價還價。仿佛一切如常。仿佛我成為孤兒的日子並沒有隨著每次收攤漸漸逼近。

    塔赫裏將軍和他的太太有時會逛到我們這邊來。將軍仍是一派外交官風範,臉帶微笑跟我打招呼,用雙手跟我握手。但是塔赫裏太太的舉止顯得有些冷漠,但她會趁將軍不留神,偷偷低頭朝我微笑,投來一絲歉意的眼光。

    我記得那段歲月出現了很多“第一次”:我第一次聽到爸爸在浴室裏呻吟。第一次發現他的枕頭上有血。執掌加油站三年以來,爸爸從未請過病假。又是一個第一次。

    等到那年萬聖節,星期六的下午剛過一半,爸爸就顯得疲累不堪,我下車去收購那些廢品時,他留在車上等待。到了感恩節,還沒到中午他就吃不消了。待得雪橇在屋前草坪上出現,假雪灑在花旗鬆的枝椏上,爸爸呆在家裏,而我獨自開著那輛大眾巴士,穿梭在半島地區。

    在跳蚤市場,阿富汗人偶爾會對爸爸的消瘦議論紛紛。起初,他們阿諛奉承,問及爸爸飲食有何秘方。可是詢問和奉承停止了,爸爸的體重卻繼續下降。磅數不斷減少,再減少。他臉頰深陷,太陽穴鬆塌,眼睛深深凹進眼眶。

    接著,新年之後不久,在一個寒冷的星期天早晨,爸爸在賣燈罩給一個壯碩的菲律賓人,我在大眾巴士裏麵東翻西找,尋找一條毛毯蓋住他的腿。

    “喂,小子,這個家夥需要幫忙!”菲律賓人焦急地喊道。我轉過身,發現爸爸倒在地上,四肢抽搐。

    “救命!”我大喊,“來人啊!”我奔向爸爸。他口吐白沫,流出的泡泡浸濕了胡子。他眼珠上翻,隻見一片白。

    大家都朝我們湧過來。我聽見有人說發作了,另外有人說“快打911!”,我聽見一陣跑步聲。人群圍過來,天空變得陰暗。

    爸爸的泡沫變紅了,他在咬自己的舌頭。我跪在他身旁,抓住他的手臂,說我在這裏爸爸,我在這裏,你會好的,我就在這裏。好像如此這般,我就能減緩他的病痛,讓它們不再煩我爸爸。我感到膝蓋一片潮濕。爸爸小便失禁了。噓,親愛的爸爸,我在這裏。你的兒子就在這裏。

    那個白胡子的大夫頭頂油光可鑒,把我拉出病房。“我想跟你一起看看你爸爸的cat掃描。”他說。他把菲林放在走廊的燈箱上,用鉛筆帶橡皮擦的那頭指著爸爸的癌症所在的圖片,好像警察將凶手的大頭像展示給罹難者的家屬看。在那些照片上,爸爸的大腦看起來像個胡桃的切麵,點綴著幾個網球狀的灰色陰影。

    “正如你看到的,癌症轉移了。”他說,“他必須服用類固醇,以便縮減他大腦裏的腫塊,還得吃抗中風的藥物。我建議做放射線治療,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說我明白。我已經熟悉癌症的相關術語了。

    “那就好,”他說,看看他的尋呼機,“我得走了,不過如果你有任何問題,可以給我打傳呼。”

    “謝謝你。”

    那天晚上,我徹夜坐在爸爸床邊的椅子上。

    翌日早晨,走廊那端的候診室擠滿了阿富汗人,有紐瓦克來的屠夫,爸爸建造恤孤院時的工程師。他們紛紛走進來,語調沉痛地向爸爸表達他們的敬意,祝福他盡早康複。那時爸爸已經醒了,他虛弱而疲倦,但清醒。

    早晨過了一半,塔赫裏將軍和他太太也來了。索拉雅跟在後麵,我們對望了一眼,同時將眼光移開。“你好嗎,老朋友。”塔赫裏將軍說,捂著爸爸的手。

    爸爸示意他看著臂上的輸液管,露出孱弱的微笑。將軍回以微笑。

    “你們不應如此麻煩的,你們大家。”爸爸呻吟著說。

    “這不麻煩。”塔赫裏太太說。

    “一點都不麻煩。更重要的是,你需要什麽嗎?”塔赫裏將軍說,“什麽都行,請把我當成你的兄弟。”

    我記得有一次爸爸跟我說起普什圖人的事情。我們也許頭腦頑固,我知道我們太過驕傲,可是,在危難的時刻,相信我,你會寧願在身邊的是普什圖人。

    爸爸在枕上搖搖頭:“你能到這裏來已經叫我很高興了。”將軍臉現微笑,捏捏爸爸的手。“你怎麽樣?親愛的阿米爾?你需要什麽東西嗎?”

    他竟然那樣看著我,眼中充滿慈愛……“不,謝謝,將軍大人。我……”我喉嚨一哽,淚水止不住掉下來,衝出病房。

    我站在走廊的燈箱邊上哭泣,就在那兒,前一天晚上,我看到了凶手的真麵目。

    爸爸的門開了,索拉雅從他的病房走出來。她站在我身邊,穿著灰色的長衫和牛仔褲。她的頭發傾瀉而下。我想在她懷裏尋求安慰。

    “我很抱歉,阿米爾。”她說,“我們大家都知道事情很糟糕,但卻拿不出什麽主意。”

    我用衣袖擦擦眼睛,“他不想讓任何人知道。”

    “你需要什麽嗎?”

    “不。”我擠出微笑。她把手放在我的手上。這是我們第一次碰觸。我捧起她的手,拉到我的臉上,眼睛上,然後任她抽走。“你最好還是回到裏麵去,不然你爸爸會出來找的。”

    她笑著點點頭,“那我回去。”她轉身離開。

    “索拉雅?”

    “怎麽啦?”

    “我很高興你來了。這對我……意味著一切。”

    隔了兩天,他們讓爸爸出院。他們請來一位放射線腫瘤學專家,遊說爸爸接受放射線治療。爸爸拒絕了。他們試圖讓我也加入到遊說的行列中去。但我見到爸爸臉上的表情,對他們表達謝意,在他們的表格上簽名,用那輛福特都靈將爸爸帶回家。

    那晚爸爸躺在沙發上,身上蓋著一條羊毛毯。我給他端來熱紅茶和烤杏仁,把手伸在他背後,輕而易舉地將他扶上來。他的肩側在我手中感覺就像鳥兒的翅膀。我把毛毯拉到他的胸膛上,那兒瘦骨嶙峋,膚色很差。

    “需要我為你做些什麽嗎,爸爸?”

    “不用,我的孩子,謝謝你。”

    我坐在他身旁:“我想你能不能替我辦點事情,如果你身體還撐得過去的話。”

    “什麽事?”

    “我想你幫我提親,我想你到塔赫裏將軍家裏去,向他提親。”

    爸爸的幹嘴唇綻放出微笑,宛如枯萎的樹葉上的一點綠色。“你想好了嗎?”

    “我從來沒有這麽清楚過。”

    “你仔細考慮了嗎?”

    “當然,爸爸。”

    “那把電話給我,還有我那本小筆記本。”

    我眨眨眼:“現在?”

    “不然還等什麽時候?”

    我微笑:“好的。”我把電話給他,還有爸爸用來記錄他那些阿富汗朋友的電話號碼的本子。他找到塔赫裏的號碼。撥號。把聽筒提到耳邊。我的心髒在胸口怦怦跳。

    “親愛的雅米拉?晚上好。”他說,他表明身份。停下。“好多了,謝謝你。你去看望我,真是太謝謝了。”他聽了一會兒,點點頭,“我會記住的,謝謝。將軍大人在家嗎?”停下。“謝謝。”

    他的眼光射向我。不知何故我直想發笑,或者尖叫。我的手握成拳頭,塞在嘴裏,咬著它。爸爸輕輕哼笑。

    “將軍大人,晚上好……是的,好多了好多了……好的……你太好了。將軍大人,我打電話來,是想問,明天早上我可不可以去拜訪你和塔赫裏太太,有件很榮譽的事情……是的……十一點剛剛好。到時見。再見。”

    他掛上電話。我們看著對方。我突然笑起來,爸爸也跟著加入。

    爸爸弄濕頭發,將其朝後梳。我幫他穿上幹淨的白襯衫,替他打好領帶,發現領口的紐扣和爸爸的脖子之間多出了兩英寸的空間。我在想當爸爸逝去,該留下多大的虛空。我強迫自己想別的。他沒逝去,還沒有,今天應該想些美好的事情。他那套棕色西裝的上衣,我畢業那天他穿著那件,鬆鬆垮垮掛在他身上——爸爸消瘦得太厲害了,再也不合身了。我隻好把袖子卷起來。我彎腰替他綁好鞋帶。

    塔赫裏一家住在一座單層的平房裏麵,那一帶是弗裏蒙特知名的阿富汗人聚居地。那房子有凸窗,斜屋頂,還有個圍起的門廊,我看見上麵有幾株天竺葵。

    我扶爸爸下福特車,再溜回車裏。他倚著副駕駛座的車窗:“回家去吧,過一個小時我打電話給你。”

    “好的,爸爸。”我說,“好運。”

    他微笑。

    我驅車離開。透過觀後鏡,爸爸正走上塔赫裏家的車道,盡最後一次為人父的責任。

    我在我們住所的客廳走來走去,等待爸爸的電話。客廳長15步,寬10步半。如果將軍拒絕怎麽辦?要是他討厭我那又如何?我不停走進廚房,查看烤爐上的時鍾。

    快到中午的時候電話響起。是爸爸。

    “怎麽樣?”

    “將軍同意了。”

    我鬆了一口氣。坐下,雙手顫抖。“他同意了?”

    “是的。不過親愛的索拉雅在閣樓她的房間裏麵,她想先跟你談談。”

    “好的。”

    爸爸對某個人說了幾句話,接著傳來兩下按鍵聲,他掛了電話。

    “阿米爾?”索拉雅的聲音。

    “你好。”

    “我爸爸同意了。”

    “我知道。”我說,換手握住聽筒。我在微笑。“我太高興了,不知道說什麽。”

    “我也很高興,阿米爾。我……我無法相信這是真的。”

    我大笑:“我知道。”

    “聽著,”她說,“我想告訴你一些事情。一些你必須事先知道的事情……”

    “我不在乎那是什麽。”

    “你必須知道。我不想我們一開始就有秘密,而且我寧願親口告訴你。”

    “如果那會讓你覺得好一些,你就告訴我吧。但是它不會改變任何事情。”

    電話那端沉默了好久。“我們在弗吉尼亞生活的時候,我跟一個阿富汗人私奔了。那時我十八歲……很叛逆……愚蠢……他吸毒……我們同居了將近一個月。弗吉尼亞所有的阿富汗人議論紛紛。”

    “最後爸爸找到我們。他站在門口……要我回家。我歇斯底裏,哭喊,尖叫,說我恨他……”

    “不管怎樣,我回家了,並且……”她在哭,“對不起。”我聽見她放低話筒,擦著鼻子。“對不起,”她又開始了,聲音有點嘶啞,“我回到家裏,發現媽媽中風了,她右半邊臉麻痹……我覺得很內疚。她本來不會這樣的。”

    “過後不久,爸爸就舉家搬到加利福尼亞來了。”跟著一陣沉默。

    “你和你爸爸現在怎麽樣?”我說。

    “我們一直有分歧,現在還有,但我很感激他那天去找我。我真的相信他救了我。”她停頓,“那麽,我所說的讓你為難嗎?”

    “有一點。”我說。這次我對她說了真話。我不能欺騙她,在聽到她跟男人上床之後,說我的尊嚴毫發無傷是假的,畢竟我從來沒把女人帶上床。這讓我非常為難,但在讓爸爸替我求婚之前,我已經想了好幾個星期。而每次到最後,總是回到同一個問題:我憑什麽去指責別人的過去?

    “你很為難,要改變主意嗎?”

    “不,索拉雅。沒那麽嚴重。”我說,“你無論說什麽,都不會改變任何事情。我想娶你。”

    她又哭起來。

    我妒忌她。她的秘密公開了,說出來了,得到解決了。我張開嘴巴,差點告訴她,我如何背叛了哈桑,對他說謊,把他趕出家門,還毀壞了爸爸和阿裏四十年的情誼。但我沒有。我懷疑,在很多方麵,索拉雅·塔赫裏都比我好得多。勇氣隻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