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節 風沙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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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希安成為風沙之神前,她並不知道自己身上流淌的血脈從何而來。
那個沙漠古國沒有什麽“輝煌曆史”,沙漠中的子民們也不關心這些。因為沒有類比對象,所以無法也無須通過證明自己的“輝煌”來獲得某種不一定真實的優越感。
在這片土地受到眾神的關愛之前,那個名為“樓鶻”的沙中小國一直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他們的文字中甚至沒有“神明”這個概念。這片綠洲是天地賜予他們的瑰寶,懷著感恩之心的淳樸人們並不想追究它是從何而來的,而四周更為遼闊的沙海也足以打消他們的探索欲與好奇心,雖然也曾有九死一生的外來旅者闖入過這個世外桃源,但那些記載會被歲月塗抹得模糊黯淡,隻被人們當作某種遙遠的傳說偶爾提起。也許外麵的世界並非全是沙漠?那又如何呢,關我什麽事。
“樓鶻”既是國名,也是他們唯一一座城市的名字。樓鶻古城的規模遠遠超出現今世上的大多數城市,堪稱雄偉。畢竟一個國家所有人都住在一個城市中,是一件很稀奇的事。雖然這隻是個小國。即便沒有可供比較的參照物,每一位子民依然為這座城市的壯麗威嚴而折服,如果不是因為它,人們甚至不知道世界上還有“石頭”這麽一種東西。據說,這座城市是由最早那位國王費盡心血用“魔法”建起的――那是一種可以將沙子凝成石頭的神奇手段。也因此,在樓鶻國滅亡前的曆史上,從未發生過任何一起叛亂事件,子民們對溫和而神秘的王室始終充滿敬意。
小國寡民,老死不相往來……
作為樓鶻王室最小的公主,希安注定不會繼承王位,所以她沒必要關心太多的事情,也因此天真爛漫的希安擁有一個快樂的童年與大半個美好的花季。直到噩夢降臨……
酷烈無情的絕望沙漠中央,當然不可能由自然原因產生這麽一大片如畫的綠洲。即便曾經有過,也應當早就被風沙侵蝕、吞沒、掩埋……
當初,她的先祖,樓鶻國的第一位國王,由於無法追溯的原因,帶領著血精靈一族中的某個小分支來到了這裏,憑借著某件海族的聖物與自身強大的魔法,憑空在沙漠中央開辟出這片綠洲,並建造了宏偉的樓鶻城。慢慢的收攏了沙漠中許多個不同種族的原住民部落,曆經數百年,才有了勉強可稱為一個“國家”的人口。
那位先祖,名叫“澤布羅斯.阿摩裏”。但他的子孫和樓鶻國的子民們並不知道,外麵的人們更習慣稱他為:半神澤布羅斯。
在沉淪世界那久遠的曆史中,“半神澤布羅斯”隻是個不太上得了台麵的小角色,當然也可能是因為他故意逃避了當時那場高精靈、木精靈、夜精靈、血精靈之間的紛爭,因此未能在史冊上占據太顯眼的位置――那時還沒有卓爾這個名詞;同樣也沒有“野精靈”這個說法,因為那時的木精靈甚至還未分裂成森林精靈與草原精靈兩大支脈,而“野精靈”,還要等到火焰神沙羅一口怒火燒光整個埃羅德大草原之後,才由流散的草原精靈蛻化而成。
無論如何,澤布羅斯的苦心孤詣能夠為他的子孫換來上千年偏安一隅的血脈延續,也算得上深謀遠慮了。隻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到頭來還是落得一場灰飛煙滅。
那時希安還是個剛剛學會懷春的豆蔻少女。那一年也正是史稱“混亂王座”的浩劫剛剛結束後的第3年,眾神剛從陰險的算計與激烈的拚鬥中脫身不久,才稍稍喘息了一下,尚未來得及清點各自的損失與收獲,尚未來得及舔舐身上的傷口,有些敏銳的目光卻已被沙漠中這個遺落在視野之外的小國所吸引。
居然是一個完全由“無信者”組成的國家!
簡直就是一塊純潔無瑕的白璧,靜靜的躺在起伏無垠的沙漠中,隻等人來摘取。
動作最快的永遠是來自深淵的力量。
於是,作為樓鶻王國最純潔最尊貴的少女,希安公主的夢境被侵入了……
醒來後她立刻將夢中的一切告訴父王與兩個哥哥,卻換來一陣嬉笑和哄小孩子式的安慰。
希安並沒有繼續焦急的說服辯解,而是按照夢中的指引,輕輕咬破手指,並自信滿滿的用沾血的食指向天上指去……渾身一冷,手上的那滴鮮血已經不見了,傷口完好如初。
馬上,天空中驀然出現的“神跡”已經向父兄證明了一切――紅雲繚繞著勾畫出奇詭而神秘的標誌,威嚴的聲音震撼了整個城市,那聲音充滿誘惑卻又令人有種驚懼的壓迫感,沒見過世麵的沙漠子民們紛紛敬畏地匍匐在地……
幾次惠而不費的“神跡”,就贏得了這些沙漠子民們虔誠無比的信仰,包括得意的希安,包括老國王,包括希安的兩個哥哥……
但沒多久,少女特有的多愁善感就讓希安覺察到一絲不對。原本淳樸和氣的國民們漸漸變得貪婪、狡詐,甚至暴躁,喝罵、鬥毆、甚至殺戮,這些陌生的東西開始在城中滋生;原本親近無比的兩位哥哥一下子都變了個人似的,兩人之間不但多了許多隔閡,甚至有反目成仇的趨勢……不信任的情緒逐漸在所有人心中蔓延。
老國王的死成了一切乖戾情緒的導火索。希安最不願看到的,兄弟鬩牆的事件發生了――一場改頭換麵的“玄武門事變”,可惜失敗者未死……
於是各自糾結人馬,用刀劍和鮮血來決定誰能登上王位。血流遍野,兵火滿天,幾乎所有的子民都被牽連進這場殘酷的內戰。
心痛萬分的希安無奈的看著兩個親生哥哥自相殘殺。他們都已被誘惑蒙昧了雙眼,而希安除了流淚什麽也做不了。
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她不由得開始懷疑……
這一切,都是從那個“夢”開始的……夢中的啟示,神跡,偉大的神靈……難道都是假的?
那才是罪魁禍首!
希安終於明白了,但明白得太晚了。她已經無力阻止那些瀕臨瘋狂的殺紅了眼的人群。隻能獨奏著寂寞的琴音,麻木的逃避這一切……
不知多少具屍體堆積起的王位上,勝利者終於出現了。她的兩個哥哥隻剩下了一個……不,她的兩個哥哥都死了,剩下的這個隻是個雙手沾滿鮮血的惡魔,他的眼中已經隻有暴虐和瘋狂,瘋狂的**……
希安隻恨當初為什麽會輕信夢中的蠱惑!如果沒有那個開始,這一切也許就不會發生。但一個少女又能做什麽呢?
噩夢還遠遠沒有結束。
沒過多久,登上王位的新國王居然受到另一個“神明”的祝福,果斷的擺脫了來自深淵的誘惑,並且讓所有的子民拋棄原先的邪惡信仰,轉投正義與光明的懷抱!這似乎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可深淵惡魔們當然不甘心煞費苦心之後被別人摘了桃子……於是另一場爭鬥又開幕了……
一而再再而三的誘惑與威逼、祝福與詛咒之後,新國王終於艱難的挺了過來,在光明諸神的幫助下,徹底摒棄了邪惡的觸角,斷絕了惡魔們再次乘隙而入的可能。
前功盡付東流,惱羞成怒的深淵惡魔懷著萬分不甘掀起一場劇烈的沙暴,足以徹底毀滅樓鶻的沙暴……雞飛蛋打,誰也別想得到!
關鍵時刻,先前信誓旦旦的光明諸神退縮了。他們尚未從“混亂王座”時期的創傷中恢複過來,不打算這麽快就再次激化雙方的矛盾,況且為了這點小事而擴大事態似乎得不償失……
於是,樓鶻這個名字與它代表的一切就被輕描淡寫的拋棄了……
一切都被暴虐的沙暴吞噬……靜靜的掩埋在漫漫黃沙之間……逐漸被遺忘……
或許是出於僅存的一絲愧疚,或許是因為半神後裔的血脈引起了上位者的雅興,希安作為樓鶻唯一的幸存者被光明諸神們順手帶了出來。
但她心中卻泛不起絲毫感激,似乎徹底看透所有神靈的真麵目,眼中隻剩下麻木……與悔恨。
國破家亡的悔恨!
噩夢依然沒有結束――
班恩倒台後,陷入癡呆的米爾寇被聯手瓜分了剩餘價值後,虛偽的諸神卻突然仁義了起來,誰也不願下最後的殺手。僵持不下隻好決定將其“流放”……落魄的米爾寇自然不值得高貴的神靈們花太多的心思去安置,隨手找了個荒廢而偏僻的地方畫地為牢――於是“樓鶻遺跡”就成了“失落神廟”。
希安感到無比的屈辱,父親、兩個哥哥、還有所有子民的安息之地居然還被如此糟踐。但勢單力薄的她卻無法可想,無力可為。
既然是“劃地為牢”,那也得做出點“囚禁”的樣子才是。
於是每方出一人,默默無名的龍手.馬弗被派來看大門;
無所事事的希安被套了個風沙之神的頭銜,派作神廟外圍的守衛者;
顧忌到黃沙下掩埋的那麽多屍體與很可能存在的怨靈,而米爾寇顯赫時期又曾身披“骸骨君主”這等叱吒風雲的名號,於是擅於壓製與安撫亡魂的蔻蔻瑪蓮便成了最佳選擇……
希安胸懷一股泄憤似的執念接受了風沙神職,既然失去的一切無法挽回,卻也不能讓那些虛偽卑鄙的家夥如意。
可慢慢的,她意識到自己根本就不擅長戰鬥,甚至連門口那隻惡魔都對付不了。於是她隻能等待,並在等待的過程中綢繆。利用神職所賦予的那點微薄力量收攏零散的沙漠部族,千方百計的尋找各種對付惡魔的手段,得知自己的血脈所屬之後暗中尋找血精靈一族的訊息……
這一等,不知道多少年過去了。歲月和風沙,無情地將少女稚嫩的心磨礪得無比陰沉、無比冷漠……
直到三百年前,這個大陸上再次經曆一場老套乏味的戰亂,絕望沙漠旁新崛起的那個國度引起了她的注意。
“羅曼斯”?希安順著這個名字探查下去,果然發現,這個新興國家的王室確實擁有血精靈的血統,而王室本身顯然也知道這個事實並以此為榮,因此他們才會特意借用血精靈一族的古老傳說中那位傳奇人物的名字――攝政王羅曼斯。
但希安很快發現,因為每代與人類通婚,羅曼斯王室體內血精靈一族的血統其實已經非常淡,而他們雖然以此自誇,卻未必願意因這血脈而付出什麽……
試探一番之後,果然,他們口中隻有習慣性的對神明的尊敬,卻絲毫沒有因為“血精靈”這個詞而表現出更多的意向。希安沒有再做什麽多餘的事,隻是隨便找了個借口將一塊石碑留在了羅曼斯皇宮門前……說不定真能有某個凡人掌握了石碑上的力量之後會幫自己對付那隻惡魔?無心插柳吧,多一點可能也好……
剩下的又是等待……
熊熊烈火一般的悔恨從來沒有熄滅過,並在漫長的等待愈燃愈烈……
直到那滿腔悔恨都化作一場細雨,滋潤了那片熟悉而殘破的土地。
崔三口述
雷老虎筆錄
(ps:關於攝政王羅曼斯這個名字的來曆,有興趣的搜一下山口山背景故事中關於血精靈的設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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