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偶遇紅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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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沈雲洛,不過朋友間一直都叫她沈洛。沈洛是一名女性考古工作者,雖然不多,但也有有需要的時候,那時就會去挖挖墳,當然是有曆史意義的古墓。平時多在所裏研究曆史的東西,記錄、整理、分析、寫論文,其實很瑣碎,不過她確實喜歡這個職業,雖然遇到去古墓現場的時候會懷疑自己會不會沾上黴味。工作四年多,閑餘時間會利用自己的職業知識與資訊寫些古代的網絡,是樂趣,賺來的少少的稿費還會令這份樂趣更愜意。

    可是最近的一段經曆打破了她悠閑歡快的單身生活,它在她心裏掀起了波瀾,讓她看到人生中讓人不太能放鬆的一麵。

    事情要從三個月前父母意外後說起。第1章偶遇紅樓料理完父母的後事後,緊接著處理好父母的遺產。她把他們經營了二十多年的批發加零售的海味幹貨店給了叔叔一家。她想著反正自己一直連淡菜與蠔豉都分不清,倒不如給有經驗的叔叔繼續經營。沒有具體的盤點存貨,不要他們給貨錢。父母在生時就已將鋪麵過了她名下,與叔叔商定幹貨店營業期間象征性付她租金一萬一個月——這個鋪麵按市價要三萬多。叔叔不同意,幾番爭執後以每五年內(含五年)不必漲租的首期穩定年租二十萬訂下合同,今年的租金就免了,從明年開始;至於分紅,她懶得麻煩,便分文不取。畢竟是父親的親弟弟,父親肯定也是希望他過得安穩富足。父母的房子她沒想好該怎樣處理,她怕看到裏麵熟悉的一切,每一物每一處都有父母的影子與氣息。她很平靜,沒有眼淚,但待在裏麵令她窒息。她向保險公司遞交了父母保險金的申請後,帶上所有的現金和以前與父母合影的全家福就回來了。銷假,上班。那兩個月,沒有什麽有價值的墓地被發現,也就沒有外出,基本都是在研究所做研究。她每天精準地上班下班,有條不紊地處理手頭的工作,與同事點頭微笑,麵對不知情的同事的閑聊笑著接兩句。

    一切不出任何差錯,可她自己知道,這每天正常行走工作的根本不是她。她從她自身抽離在外,對她之外的周圍與時間沒有意識沒有記憶,隻是有時候會突如其來的窒息感令她透不過氣,悶著了她;半夜,會被毫無知覺臉上不知何時流滿的眼淚驚醒,那時候她才知道,原來她活著,以一個孤兒的身份活著。一個人經曆過生離死別後才會知道,生離死別後的世界會完全變樣,心境變了。一個人無論在什麽年齡遭遇父母離逝,他都成了孤兒,沒有父母的孤兒。心上的空洞,沒有什麽能夠填補。

    終於,這種機械的平靜在兩個月之後轟然倒塌。她再也撐不住,請了一個月長假。仿如大病一場,在住處躺了一個星期。每天混混噩噩,餓了吃,渴了飲,坐累了,昏睡一頓。身體之外的一切包圍著她,又隔離了她。有時候是醒的,隻是無力起來,也無情無緒,雙眼望著天花板,又沒有聚焦。

    一周後,她出了房門,走到大街上。確切說,是飄在街上,她好像看到很多人,現代漂亮的街道,聽到很多聲音。好像又什麽都沒有。木偶一般地走到筋疲力盡,轉頭回去。不過,陽光與熱鬧也終於召回了她的魂。

    一個陽光明媚的早上,她漫無目的,信步遊走。在一個市中心主街道,隨意繞過一個機關大院,竟發現另一番天地,一股久遠時代的氣息撲麵而來。她沿著兩邊是紅色建築的水泥路往裏走。道路不寬,僅容兩車並行。慢悠悠地走了十分鍾也未見一輛車走過。顯見這條路是專給它兩邊建築物的主家用的。道路兩旁,是一棵棵高大的木棉樹,現在正是木棉花開的季節,一朵朵木棉花俏立樹上,堆擠在一起,如雲似霞,紅豔熱烈。可是開在這寂靜無人的路上,俯視著一座座寧靜的宅院,竟是有一種熱戀而不容於塵世的淒絕。走到盡頭,兩公裏長的道路深長幽靜,尤其是沒有聲音。仿佛路兩端的市麵喧囂被隔了一道屏障。她看看路牌“育珠路”。想起這座城市的曆史上有一段盛況——“東山少爺,西關小姐”;“有錢有勢住東山,有錢無勢住西關”。這條路正是東山少爺居住地的中心位置。其實外麵還有很多地方,隻是已貢獻給新中國的市貌,唯這一處還保留著,讓人看到這坐城市的蒼桑變遷,人文故事。

    也許是因為心境,她愛極了這份靜到有點令人生涼的安靜。走到路另一邊又往回走。雖然若被主家發現會有點不禮貌,可是忍不住細細打量每一個安靜的院落。院落不大,兩三層建築,除了小麵積的裝飾,門窗形式不同外,基本是清一色的紅磚牆,雕花門,舊式的玻璃窗。可能為了求變,二樓或三樓陽台不是都直接朝前方,有些還幹脆加一間閣樓的形式。看得出來,很多院落已經無人居住。但一路走過,發現每隔二十來戶就會有一個保安亭,隻是保安都非常的閑。

    可能她是一個比較奇怪的行人,這條路又極少人走(一路逛過,除了一進一出兩輛車,沒見過其他人)。在往回走的第一個保安亭遇到一個比較活潑的保安,四十左右的樣子。本不算老的年齡,卻仿佛盛滿寂靜的故事,睜眼等一個聆聽者。她也確實有些好奇了,看到他久不見外人似的打量,便問了一些話。

    “這裏好像有些房子不常住人了?”

    “好多人都搬走了,很多去國外了。”

    “環境真好,好安靜啊。”

    “好地方嘛,這可是有名的東山,都是以前的有錢有勢人家。不過現在人少了。人少當然安靜啦。以前很熱鬧的,地方大,現在就還剩這一條路了。”

    “以前?”她知道他所說的“以前”。有些想笑,看他年齡明顯沒見過曆史上那段特殊時期前的景象吧。不過一口濃濃的土著口音倒讓她沒有反駁。

    “這些房子賣嗎?或者出租嗎?”還未經過大腦,話已衝口問出,事實上,她確實喜歡這個地方,但也隻隨意一問。

    “不賣的,沒聽說過。人都走去國外了,你找不到人租,也找不到人買。喏,還有人家做了大官,喏,”他指了指對麵一個小花園說出個人名,“那是xx家的了。”

    她暗驚了一下,果然是大官,中國百姓應該沒幾個不認識他的。

    “十幾年都沒來過了。”

    她看向除了一棵壯年男子都不一定摟抱過來的她不認識的大樹充滿生機之外,餘下無不顯露飽經風雨的滄桑與頹敗的院落。這時他又補充一句,語氣平淡,波瀾不驚。想是見多了這些院落所受的冷落。

    談話隨意而起,也隨意而終。

    這邊的院落是朝南的。她繼續往前麵逛。在接下來一個院落前站定,往院落裏看去。一路走來的院落基本都是見的院牆以上的風景,多大門、院牆壁、二樓以上的景致。而這個大門是黑色雕花鏤空的鐵門,有些鏽跡,扣著一把威武的虎頭型大鎖。從門環看,應該是不太久前還是有人居住的。從大門往裏看,一條甬道直通主屋。主屋門窗緊閉,有些空寂卻並不頹敗。甬道左邊是一棵高大的棕櫚樹,三步之遙處有一叢月季,應該是疏於打理,有腐葉殘枝。空地上不知何處卷來的落葉,還有一些雜草。與樹與月季呈三角位有一鏤空澆花的鐵製圓桌,兩把鐵的圈椅。甬道右邊有個小小的長方形池子,可能是養魚種蓮的,不過從外麵看不到裏麵有什麽。池子東北角有個陶製的大缸,也看不到裏麵。池子東邊有一張木製長椅,暗紅色,有風雨侵蝕的痕跡。靠近院牆處似有綠色的藤蔓植物,門沒打開,視線看不到,但有爬上院牆的。主屋三層,中間正門拱式門摟,兩頭前伸。各層樓窗戶緊閉,三樓在東邊大概是留出了一個房間的位置做陽台,可以看到有茂盛有力的枝葉伸到柱式圍欄外。

    她喜歡這個中西合壁的院落。明知道可能會失望還是回頭走向那個健談的保安。

    “這戶沒住人了嗎?您認識這家的主人吧?”

    “當然認識,我和這家人很熟呢。”保安很快地說。

    “那您知道這個院落賣嗎?”

    也許是父母的庇佑,也許是足夠熱情急切時老天會動憐愛之心給你奇跡。

    “哦,忘了呢,這個院子是賣的。差不多兩年沒住人了。”她不知道為什麽這樣追問,但保安確實給了她一個這幾個月來的首個喜訊。

    “那,能麻煩幫我聯係下業主嗎?我想看看。”

    “你要買嗎?”保安可能是才領悟她的話,懷疑地看向她。

    數月的傷痛令她無心修飾,當天本也是漫無目的遊蕩。t恤,棉布休閑褲,平底皮鞋,雙肩背包,一張素顏,神魂還不太歸位。

    “嗯,挺漂亮。不可以看嗎?您這兒有他們的電話嗎,能不能幫我問問?”

    “我這兒有鑰匙,你自己去看吧,我還要在崗的。”

    很幸運地,請他幫忙開了大門與主屋門。她踱近院子,院落不深,也不繁雜,隻是甬道右手邊東南角有棵美人蕉,剛剛在外麵視線所限沒看到。

    正屋,保安在之前開鎖時已幫忙推開了門。順光進入,門左右是兩個大窗,但因遮了簾子,一時不太看得清室內。她走過去拉了窗簾,馬上一室明媚。許是做過簡單的處理,廳內有些空曠。首先看到門右側是主廳,一應西式家具,主廳內還有個壁爐,靠近壁爐是兩張單人沙發。靠近牆三分之一處起樓梯上樓。正對門應該是一幅中堂,但取下了,隻有痕跡。左側分兩部分,靠窗位近深三分之一是個小廳,隔兩個六角花架,進一簡單紅木雕花鏤空的圓洞門是餐廳,圈洞門過餐廳直往裏是廚房,廚房很大。整個小廳與餐廳都是對著大廳開放的。

    家具上有層淡淡的灰塵,樓梯扶手也是。她踩梯往二樓去,沒有上樓,就在樓梯上往二樓看了眼,一眼看去樓梯上去是間小廳,擺的卻是中式家具,沒有看房間。轉身下樓,下了最後一級,走近門,看著陽光下顯現出的浮塵,站了一下。側頭看看東牆的壁爐,壁爐旁可輕鬆坐下二十來人的主廳。又看了下對麵的小廳,半開放的餐廳,想像著它曾經高朋滿座的熱鬧,家人圍聚品味佳肴美饌的溫馨。這個中西合壁的院落讓她喜歡,甚至有些興奮。她想早上從這裏出門走進陽光,辦完事情後從外麵回來推門進院,或者就靠窗看著院子裏的棕櫚、月季、美人蕉、睡蓮池(如果池子養了睡蓮),或者隻在院裏的椅上坐著看書、發呆、看主屋的門窗、陽台。

    一種隔斷外麵現代浮華的時代氣息吸引著她。但是,可能久未住人,門窗關閉,安靜得有些孤寂了。她想找業主來,再仔細看看,或者,如果真的合適,一個念頭明確真切地跳出,很清晰——“就買了它吧。”

    帶著一種不自覺的急切,去找保安。保安用亭內的固話幫她撥了號碼,一曲優美的鋼琴曲響起,在她幾乎失去信心時電話被接聽。

    下午兩點,她在午飯後踱步走回這個小花園,一輛黑色賓利也正好停在門前。司機下車後走到後座把車門打開,接著走下來一位先生,四十左右,儒雅中透露著不經意的淩曆。這一車一人(司機被忽略了)讓她有些驚豔,也有些踏實——因為這樣以可能買主的身份被搶劫的可能性相對小很多。

    “沈小姐?”那位先生微笑著禮貌而詢問地確認一下,一抹審視一閃而過。

    “是的。您是秦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