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渾噩噩，轉眼佳佳已經離去半個月了。回想她出殯那天大雨傾盆，似乎連老天爺也在為她的英年早逝而痛惜不已。

    人生最大的悲痛莫過於老年失獨，幼年喪母。佳佳的倉猝離世，毀了兩個完整的家庭。母親悲傷過度臥床不起，父親一夜白發滿臉滄桑，似乎瞬間老了十歲。而那在旁人指引下，為亡母磕頭燒紙的四歲孩童，卻讓在場所有人的心都碎了。

    俗話說誰沒誰都一樣的活，此話不假！至少佳佳離世後，沒有聽說誰追隨而去，但是失去她的悲痛卻一直籠罩著每個關心在乎她的人。

    敲門聲響起，打斷了我神遊的思緒。木然的抬眼望去，見領導正目不轉睛的看著我，又是一陣歎息，“小可啊！我知道你重感情，可是逝者已逝，你也要節哀啊！你看看你的黑眼圈兒該趕上‘國寶’了，這整天失眠若是再不重視，你的精神可就要出問題嘍，我想你去世的朋友也不願你如此吧？”

    我努力勾起嘴角，卻怎麽也擠不出一絲笑容。領導見此也不多說了，交代完事情隨口道：“下班後我出去辦事，正好經過你家，順便捎上你？”

    “不了，有人請吃飯。”我有氣無力的應聲。

    領導“噗嗤”笑了，打趣道：“你看你，這表情咋像是去赴鴻門宴啊？”

    我嗬嗬一笑，不願解釋。下午收到佳佳老公鄭剛的電話，我本能的想拒接。佳佳去世了，關於她的一切我都刻意去忽略，似乎以為這樣就能假裝啥都沒有發生一樣。我知道這種鴕鳥心態很不好，但是這麽多年下來已經成慣性了。

    不清楚鄭剛為什麽約我吃飯，畢竟不是一路人，佳佳在世時也僅是點頭之交。想來多半與佳佳有關，所以在去與不去之間，我還是選擇了前者。

    西餐廳優雅的環境很適合靜心交談，而我卻用平靜的假麵來掩飾自己的忍耐與不安。

    “冒昧的約你出來，請見諒！”鄭剛開口便是場麵話，我對此並不感冒，直言道：“有啥事直說吧！”

    鄭剛神情一怔，似乎沒想我會這麽直接，隨即淡淡一笑，“那好！我就不囉嗦了，其實一直以來我都很想知道，高中那件事，你是不是很恨佳佳？”

    “現在問這些有意義？”我很反感，心情又開始煩躁起來。

    “有！”鄭剛回答的很幹脆，“我會根據你的回答，來判斷這麽多年佳佳對你的愧疚，到底值不值。”

    我強壓怒氣，不以為然的冷笑，“此時此刻我倒覺得，咱兩出去打一場比坐在這裏浪費口舌要有意義的多。”

    “我從不打女人！”

    “是麽？也對，你最擅長的是語言攻擊。”我忍不住諷刺。

    “這我倒不否認，不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攻擊方式，你不是也一直用沉默來懲罰佳佳麽！”鄭剛的回答很不客氣。

    被毫不留情的刺中痛點，我竟無言以對，心中泛起陣陣絞痛，好似潰爛的傷口又被深深的砍了一刀，滿腔的愧疚頓時傾瀉而下。過往的記憶一次次被挑起，感覺自己似乎陷進了情緒的沼澤難以自拔。倉惶中，我抓起咖啡杯猛灌了一口，滾燙的液體裹著苦澀令我身心一震，倒是舒緩了那幾乎崩潰的情緒。

    “若你覺得該死的人是我，那麽讓你失望了，我還沒活夠呢！”我強迫自己與鄭剛對視，淚水卻灼的眼球生痛。

    “你的胸懷果然跟你的眼睛一樣小！”

    我不語，這種不痛不癢的諷刺對於此時的我來說已經沒有任何觸動了。

    鄭剛垂眸淺笑，似乎對我的怒目相對並不在意，亦或者說我這種炸毛似的反應反而更愉悅了他。

    我強忍著揍人的衝動，幾乎用盡最後的涵養才冷冷的擠出一句：“鄭大律師的時間可是寶貴，您還是有話直說吧！”

    “嗬嗬！明明是善於隱忍且極具攻擊力的豹子，為什麽還被佳佳當成柔弱的小貓？張五可，這麽多年壓抑自己的本性，你累不累？”

    我猛地的起身，感覺自己真是腦殘了才來赴約，與這種人多呆一分鍾都是浪費。

    “等等！走之前把這兩個本兒拿著，這是佳佳的遺物！”鄭剛的聲音依舊不緊不慢，而我在聽到佳佳遺物時，腳便抬不起來了。

    那是兩本如同課本大小的筆記本，小貓圖案的封麵一看就是佳佳的最愛。我怔怔的望著，緩緩的伸出手，卻在即將碰到筆記本的時候，又如同被燙到似的彈開了。

    鄭剛哼了一聲，淡淡的說道：“一直以來佳佳都認為你混成這樣是她造成的，她覺得自己偷了本該屬於你的人生。所以，為了緩解心中的愧疚，她就瘋狂的尋找高中各科的課堂筆記，不管是老師的還是學生的，然後再自己總結整理。這隻是其中的兩本，還有滿滿一整理箱的筆記我會送到你的家裏。這傻丫頭還一直幻想著你總有用到的一天，所以我認為這些筆記由你來處理比較好。覺得礙眼燒了也無所謂，反正人也沒了！倒是你……好自為之吧！”鄭剛說完也不看我便起身離開了。

    我僵直的站在原地，早已淚流滿麵。

    為什麽？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樣？佳佳去世以後，我不止一次問老天，為什麽死的人不是我！她那麽好的前程，那麽幸福的家庭，老天怎麽忍心把她收走呢？像我這樣整天混吃等死，一事無成的人才應該早點被收走。

    你走了，帶著本應該被化解的遺憾走了。而留給我的卻是成倍的愧疚，以及再也沒機會打開的心門枷鎖。難道這就是你我之間的宿命麽？沒有人知道失去你以後，我的內心在承受著怎樣的折磨，越想你我就越痛恨自己！

    佳佳！若在天有靈，我求求你聽聽我心中沉痛的懺悔吧！角色互換後，我才深深體會到背著自責與愧疚的你心裏承受著怎樣的煎熬。

    至少那時的你還有挽回的希望，可現在的我又能做些什麽，傾盡一生也挽不回你燦爛的笑容了。這就是老天的懲罰吧，我的懦弱終於換來了報應，心痛得難以呼吸，誰能告訴我該怎麽做？這種蝕骨般的疼痛又該如何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