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女桔梗即便是在巫女中，也算得上數一數二的厲害角色了。一把弓箭，就確立了她絕對超然的位置——一般的妖怪，完全不是她的對手。

    論單體成長素質，妖怪還是遠遠比不上人類的法職者。但是，如果要算上整體，人類也不過是紛雜的眾妖的食物。

    就在鬼車和灰毛在食骨井之村遊蕩的第三天，敏銳的巫女終於發現了她們的存在。

    “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妖怪。”

    寬大的紅色褲裙，飄搖的白色袖襯，神情清冷的巫女風姿卓越的俏立。一把長弓拉成滿月，箭支上凝聚著令人發指的靈力。

    看似清冷的巫女，眉眼間依稀還可以找到的一絲少女柔軟，也被那一切盡在掌握中的堅韌驕傲所破壞——巫女和半妖一樣，心底殘存的人性是她最大的弱點！

    鬼車笑看遙指她的箭支，佯裝訝然：“巫女，我是為一樣東西來的，目的達到了我自然會走。所以，我為什麽不該來這裏呢？”

    “那東西不是你這種妖怪應該得到的。”桔梗的聲調不急不緩，依舊如浮冰般安然。

    “不試試看怎麽知道。”鬼車環抱雙臂，調侃的笑容下盡是認真：“巫女，雖然你讓我想起剛旅行時遇見的一個笨女人，不過阻止我的話，我是不會留情的呦。”

    說罷，灰毛和鬼車對視一眼，幾乎能看見彼此眼底的笑意。

    她們都想起來了曾經那個強迫著要淨化灰毛的“妖刀”，逼得三人連夜逃走的笨巫女。也是佯裝的清冷，其實心底卻無比柔軟。

    和桔梗明顯不同的是，那個巫女，即便是偽裝了，也能一眼看清她眼中對妖怪深沉的厭惡，甚至上升到了靈魂刻印的憎惡。

    桔梗，卻是一片深不見底。

    “那就沒辦法了。”桔梗語調清幽，一點看不出苦惱的意思。

    手指放開，在弦的箭猶如雄鷹俯衝，對著鬼車衝去。桔梗連個結果都不等，又連連從箭筒裏抽取，搭弓就射。直到第四支箭搭在弦上，第一箭才衝到鬼車麵前。一連三箭，攜帶著巨大的靈力，轟然爆發。

    刺眼的靈力觸到妖氣就爆炸開來，塵土紛飛，遮掩了以鬼車為中心的數十米。

    桔梗的第五箭終究是沒射出，搭在弓上，一如剛才弓拉為滿月，隨時準備讓鬼車湮滅成灰。

    塵煙還未落下一半，灰毛就從上方躍出，一片飛沙走石像是流星的彗尾，跟在她身後。桔梗的箭微微抬頭，指著灰毛；灰毛看了桔梗一眼，溫柔體諒笑道：“你專心對付剛才那個就可以了，我對這裏沒興趣，優秀的巫女同時對上兩個的話，也會很苦惱吧？”

    桔梗凝望灰毛少頃，沒有說話。

    此時，鬼車也從煙霧中奔了出來，由於自身妖力的壓製問題，她顯得狼狽非常。袍袖像是被火灼了，東缺西少，看上去像是乞丐的妝容。

    不過，也僅僅是這樣了。

    再不濟，鬼車還有自身的速度支撐，看上去狼狽，實際上也沒有受傷。

    衝出來的她，利爪對著桔梗，直接向這個風姿卓絕的巫女衝去。桔梗不愧為數一數二的巫女，冷靜的調轉了箭支，對著鬼車放箭；手指翻飛，又是兩支箭飛出，呈三口品字狀，封住了鬼車絕大部分攻擊路線。

    沒有妖力支持的鬼車，側身撐地，蹲身側滑，危險躲開了桔梗充滿靈力的箭支。由於驚險躲避，還在地麵上留下了深深的劃痕。

    桔梗沒有緊緊相逼，安靜的站在哪裏，用眼瞳注視著鬼車。

    鬼車翻身站起，也回頭看向桔梗。

    兩個人對視著，氣氛比剛才的激戰，還要緊張。

    鬼車是個倔強又愛偏執的家夥，明明隻要和桔梗說清楚就好，卻非要搞成誤會、戰鬥。明知道桔梗已經誤會她是窺探四魂之玉的妖怪，鬼車還是隨著桔梗誤會，不屑於去解釋。也許是不想提那個死在四魂之玉上的雙刀，也許是根本開不了口去解釋。

    桔梗的身上，有雙刀的氣息。

    也許正是因為這一點，鬼車寧願讓桔梗誤會，也不去示弱的解釋什麽。妖狼的驕傲，和鬼車近乎偏執的氣節，結合在一起就變成了死不出聲的嘴硬。

    “四魂之玉不是你應該得到的。”桔梗略收弓箭，“我不會再多浪費箭支，下一箭我會瞄準你的心髒。”

    側身而立的桔梗，放鬆了對弓箭的控製，略微收攏下巴，使眼中映出了鬼車的狼狽。桔梗說話時沒有一點猶豫，也沒有一點勉強，即便是對著鬼車、灰毛這種厲害的人形妖怪，也像是有著一箭就能射殺的自信。

    妖怪裏如果有【最令妖不爽的巫女】之類的排行榜，桔梗這種好像根本沒有懼怕心理的女人，一定是榜首。

    鬼車在心中腹誹，若無其事的站起身：不，也許並不是沒有懼怕心裏，而是連身為人特有的人性、情緒化都要抹殺了。

    “巫女，到現在我連妖氣都還沒用，你未免太自信了。”雷光遊走在身上，破爛的戰服已經一點點的恢複完好，鬼車像是故意般，緩慢而惡劣的上揚勾起的唇角：“巫女桔梗是吧？你身上充滿了讓我厭惡到極點的臭氣……好好保護四魂之玉，直到那作嘔的氣息消失。”

    鬼車滿是身為妖怪所該有的孤高，眯起爍爍發亮的碎銀獸瞳，獠牙畢露。

    看戲的灰毛意外的瞄了瞄鬼車，動動鼻子，似乎是在嗅著什麽。半晌後，她舒展開皺起的眉，多打量了巫女桔梗幾眼。尤其是四魂之玉所在的脖頸處。

    桔梗像是根本沒聽見鬼車明顯的挑釁，依舊無動於衷的冷淡搭弓。

    麵色乖戾的鬼車，突然渾身雷光大作，如同暴風雨的雷鳴，將整個身體包裹起來。衝破了雷光的，是一匹色澤如水銀、金屬般的巨狼。

    如同示威的，鬼車肆意的發散著妖氣，奔入了天空。

    一切的一切，桔梗都是無動於衷的看著，直到鬼車與灰毛消失，才將長弓背回身後，轉身離開。

    “呱唧呱唧呱唧。”

    灰毛鼓掌，鼓掌聲猶如青蛙鳴叫。她用詞誇張，讚歎道：“呀呀——今天鬼車好威風，好威風好威風。終於在人類麵前有點大妖怪的樣子了，值得慶祝，呀呀——”

    “你，在哄小孩嗎？= =”鬼車用手肘墊底，支撐著臉，側過頭撇嘴，無責任的抓住灰毛的尾巴，扯燈繩開關般的拉回拉拽。

    “那好吧，我就說些不是小孩子能回答的問題。”灰毛收斂了誇張，笑靨如花：“我為什麽在巫女的身上聞見了你養的鬼武士的味道？究竟發生了什麽，才讓你不得不回到部族，然後被白冠通知來幫忙的呢？”

    “你鼻子出問題了。”鬼車舒展身體，懶洋洋的向前走：“你還是當我小孩吧。”

    灰毛笑靨依舊，沒有追問。

    兩個人一路前行，不一會就進入了擁有結界的森林。迎麵走來幾個人類，沒看出鬼車和灰毛的真正身份，反而笑著和她們打招呼，招待熱情。

    “你們是外麵來的吧？再向前走就是食骨井了，回村子裏喝口茶怎樣？”

    “食骨井？那是什麽？”應酬的，一向是比較溫柔的灰毛。

    “食骨井啊，我也不知道，據巫女大人說，是個奇妙的古井呢，從村莊存在開始就存在……要去我家坐坐嗎？”

    “謝謝你，那麽再見。”

    “啊？誒？不、不用謝！我說，你要不要…往我家坐、坐坐……走掉了……”

    食骨井，是吞噬妖怪骨骸的古井。不論什麽東西扔下去，過幾天之後總會消失。食骨井的特色，使它逐漸變成了巫女們處理妖怪骨骸的地方。前代的巫女也曾經去探查過它，可食骨井表現出來的，和普通的古井沒有任何的不同。

    一樣的腐敗泥土味，一樣的破舊古老的井邊木欄……

    逐漸的，巫女和村民就放棄了，食骨井更加荒廢了。至今，已經破舊的僅剩四麵還算完好的木欄，井水早就幹枯。

    鬼車就正站在食骨井的麵前。

    她撫摸著脆弱的木欄，垂下眼看著井底，麵無表情：誰能想到，就是不起眼的古井居然會通到五百年後……也許是她曾經所存在的那個年代。

    “鬼車？”灰毛奇怪的看著反常的同胞，即便是互相了解至此，也不能猜出答案。

    “嗯，灰毛。”鬼車語調平靜，依舊凝視古井：“我下去一下，如果失蹤了的話也沒什麽，你就先回去妖狼族那邊。”

    灰毛點了點頭，雖然不能理解，還是選擇了信任同胞。

    不知道再說什麽，鬼車幹脆一撐井欄，衣襟翻飛，跳進了食骨井——她曾經刻意找過卻沒有找到的食骨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