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喬家兄弟(三)
字數:2581 加入書籤
期年之後.昱宗駕崩.其長子旻宗皇帝繼位.新帝登基之後.當下就以丞相和國師老邁不宜再為國事操勞為由.罷黜了連奉忠、連安泰二人的官職.打發他們歸田養老去了.接著.旻宗又發派大將軍江長天去治理北部旱災.說是治災.實際上旻宗卻沒有給這位大材小用的老將軍發撥一錢半兩的賑災銀款.逼得江老將軍隻好自己掏了腰包拿出了戎馬多年攢下的積蓄;就在江老將軍去災區的同時.旻宗又趁機把這位老將軍的妻兒及全家一百多口人都給抓了起來.事後以其為質.借口說江老將軍治災不利.沒收了他的兵符.給他發配了一個大內文書的閑職.安排到禦前工作.實則是叫人將他幽禁了起來.
其實跟這些先皇的元老相比.樂正小王爺的境遇已經算是很好的了:旻宗看他年紀小又沒有什麽靠山.顧念父親對他的厚愛和那份名義上的‘兄弟之情’.隻是廢了他手上樂正秋水老元帥留下的兵權.後將他改封為安樂王.遣派封地.並降旨此人若無召見.永世不得踏入帝師上梁半步...至此之後.旻宗重文輕武的‘欽靖新政’時代.終於來臨.
……
大概是剛被亂軍擄掠過不久的原因.入目的皆是破敗之景.不過這個太平村的情況卻著實要比十多裏外的喬莊好上很多.因為這個村子裏還有活人.雖然為數不多.這些人多是老弱婦孺.他們一個個麵無表情、神色木然.仿佛被抽掉了魂兒似地在村子裏飄來蕩去.有的在廢墟中翻找著有沒有值錢的東西.有的神經兮兮地對著自己親人的屍體賣弄著各種複雜的表情.一會兒哭.一會兒笑……路邊稀稀落落地橫著許多已經開始腐臭屍體.可他們隻是不聞不問.好像所見的不是死屍.而是路邊再平常不過的野草石頭.
每一天都有人消失.每一天都有人死去.二十二個人……這個村子裏現在還有二十二個人.但是這個數字是變化著的.因為它隨時都有可能跳動為二十一個.可能在你一覺醒來.它就已經跳動了……這些人彼此同情卻又都在互相躲避著.因為誰也不想成為那消失後死去的下一個.
自打維京和安川兩國的戰火燒到這個平靜的小村莊之後.這個地方就盛行著一個讓人戰栗的詞匯..人牲.
大半個村子的人都死了.亂軍幾乎搶走了一切可以搶走的東西..金錢、用品、食物、牲口.甚至是稍微有點姿色的女人.剩下的隻有帶不走的菜地和莊稼.可是亂軍們不甘心.因為這些都是維京的東西.他們認為既然要證明安川人的鐵蹄踏平過這裏.就不該留下任何還有價值的東西..因為即使是藏在哪個地方想要偷偷活下去的生命.如果真的僥幸活了下去.那麽他也是有價值的.於是他們在田埂裏放火.借著風.火勢蔓延得很快.火光熊熊地燒了半天.偌大一片糧田盡數化為了焦土.接著他們又在井水和附近的小溪裏投了毒……從這個太平村到山下的秦硯郡至少還有兩日的行程.即便往另一條路走到花垣郡也要一日半的時間.除非有人運氣和體力都足夠好.能夠不吃不喝地堅持到下山.否則就算有人藏起來了.出來後也是必死無疑.
想到這裏.安川人很高興.於是心滿意足地擦擦屁股離開了.
不過這些安川人那時候或許真沒想到會有人活下來.還有二十二個這麽多.這說來還多虧了太平村的村長前些年鼓勵村民發展釀造業.於是這個村子裏有好幾戶人家都挖了地窖.安川亂軍走後.這些村民才陸陸續續從地窖裏爬了出來.當然也有極個別比較觸衰倒黴的.直接給悶死在地窖裏了.
這些村民出來之後.起初隻是對著自己死去的親人和被洗劫一空的房屋嚎啕大哭.但到了後來.他們嘶喊得無力了.哀嚎的哭聲也就漸漸隱弱下去.他們這中才有人發現自己很餓.可是村子裏已經什麽吃的都沒有了……再後來.也不知是哪個帶的頭.有人開始吃那些剛死去的人的屍體.緊接著.連新鮮的屍體也沒有了.於是人們就開始製造新的屍體..從那些性格孤僻、不愛與大家打交道的村民.又或者是一些身體孱弱、本身沒有什麽反抗能力的村民開始.
人到了走投無路的時候.真的是什麽事都能做得出來.
……
這日黃昏.一個蓬頭垢麵、相貌頹唐的中年婦人正蹲在距村口不遠處的亂屍堆裏.利索地扒開了幾個官兵屍體上的衣服.她伸著那雙枯瘦如柴的手在早已經開始腐爛了的屍體上一陣摸扒.仿佛能從那上麵掐出幾滴人油來.因為死去了太久.這些屍體已經全身腫脹了起來.散發著一股刺鼻的異味.中年婦人神色欣喜地從他們的身上搜刮下一把白胖胖的小蟲.然後趁著左右沒人.狼吞虎咽地將他們塞進了嘴裏……這是剛發酵出來的肉蛆.可要比那些腐臭的屍身美味不少.
正當這個中年婦人囫圇地吞著那幾隻白蛆的時候.村口處遠遠地響起一陣窸窣的腳步和轆轆的車輪聲.這聲音嚇得正在享用‘晚餐’的中年婦人急忙撒下了手中那把吃了一半的白蛆.連滾帶爬地把自己鑽進了不遠處的一個草堆裏.
會不會又是安川的亂軍流寇.隨著聲音的漸漸靠近.中年婦人好奇地屏著鼻息.悄悄地撥開了擋在自己眼前的一叢稻草.映入她視野裏的首先是一輛鄉下人幹農活時時常都會用到的手推板車.車子很舊.上頭坐著一個雙腿齊根而斷的瘦弱少年..他看起來一點反抗能力也沒有.然後婦人又把偷窺的目光往一旁挪了挪.車子邊上走著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兒.長得傻裏傻氣的.也是一副很容易對付的樣子.
最後.婦人的目光在板車後麵的那個背琴的少年身上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