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漪出門時，梅姑姑取了麵具給她戴上，換上了一襲紅衣，廣袖寬袍，長長的裙擺拖出老遠。女巫祭祀時穿的衣裳就是紅色的，當然，不是柳清漪身上這一身。曆代女巫跳祭祀舞祭天時，都穿的是同一身衣裳，供奉在觀星樓裏。柳清漪此時是拿不到的，但慶雲帝也命人也做了一身紅裙送來。拿到裙子時柳清漪還挺詫異的，這麽長的裙擺，如何跳舞？沒人能給她解答，梅姑姑也不能。因為即便是年紀最大的梅姑姑也不曾見過女巫跳祭天舞。

    在出門前，柳清漪忽然想起什麽，吩咐梅姑姑取了一支白蠟燭點燃了送過來。梅姑姑雖心裏詫異，但還是依言去取了過來。柳清漪以白蠟封住了手腕上的鈴鐺，避免在跳舞時鈴鐺響起，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仍舊是艾雪陪著去的，下了轎輦，柳清漪借著麵具的掩護看了紫月廊一眼，嗬！人還真不少！紫月廊下密密麻麻都是坐著的人，中間是個一頭銀絲，衣著樸素的老婦人，應當就是太後了。太後的左邊是一身明黃的慶雲帝，慶雲帝身旁坐著的是喬鬆。右邊則是一襲鳳袍的皇後。皇後的旁邊還坐著一個妙齡女子，因著隻能掃一眼，也看不清模樣。柳清漪猜測是長公主柳明月。餘下的就是各宮的妃嬪，還有一些朝臣。慕蒼靄也在列，與萬一默一同坐在紫月廊的尾巴那裏，恰好在陰影裏。紫月廊地方有限，有些人沒法坐在紫月廊的遮攔下，也隻能暴露在烈日下，熱的頻頻擦汗，有苦不能言。

    艾雪扶著柳清漪慢慢走上夜鶯台。紅色的長裙鋪了一整個台階，隨著柳清漪的動作一點點的在台階上拖行。

    夜鶯台上有八個妙齡少女穿著紅色的衣裙，戴著麵具，赤著腳。露出圓潤細白如東珠的腳踝，手腳上都戴著銅鈴鐺。背向中間圍了一個圈兒，圈的中間放著一個巨大的鼓，鼓是暗紅色的，瞧著該是很陳舊的東西了。圍繞在鼓外圍的這些女子應當都是巫女，女巫跳祭祀舞時，當有八個巫女在旁一同起舞，意在敬八方神靈。

    一身紅衣的蕭扶桑站在一旁，見柳清漪來了，迎上來從艾雪手裏接過柳清漪，示意艾雪下去在一旁侯著，自己親自將人扶到了鼓的正前方，麵對著太後一行人跪下行禮。

    柳清漪隨著蕭扶桑的動作跪下行禮。

    “蕭大人請起吧！”蕭扶桑還沒說話，太後就發話了。

    “謝太後娘娘。”蕭扶桑扶著柳清漪站起來。

    “這些時日辛苦蕭大人了。”太後一頭銀絲梳的一絲不苟，隻插著幾支木簪子，眼角有著細小卻密密麻麻的皺紋，麵上沒什麽表情，手裏捏著一串檀香佛珠，閃著柔和的光，一看便知道是盤玩了許久的。

    “多謝太後娘娘掛懷，這是臣的本分。”蕭扶桑謝過。

    “都說蕭大人是宮裏最善舞之人，一舞動天下。”太後撚動著手裏的佛珠，慢悠悠的說，“不知蕭大人將女巫教導的如何了？”

    “回太後娘娘，女巫大人已將這祭祀舞學的有七八成了，隻是還不熟悉。”蕭扶桑道，“目前女巫大人還不能單獨完成祭祀舞，需得臣在前引導。”

    “哦？”太後一抬眼皮，“蕭大人的意思是，女巫還沒學會？”

    “回太後，女巫大人內斂羞澀，還不曾見過這麽多的人。即便是學會了，頭一次在這麽多的人麵前跳祭祀舞，也難免因緊張而遺忘一二。需得臣在前引導，方能跳出完整的祭祀舞。”蕭扶桑不緊不慢的回答。

    “是嗎？”太後動了動身子，“哀家隱約記得，祭天時是要在萬民前跳祭天舞的，女巫這般模樣，如何能在萬民前跳祭天舞？”

    “太後娘娘請放心，臣會加緊教導女巫大人，一定在祭天大典之前讓女巫大人適應人群。”蕭扶桑信誓旦旦的回答。

    “好吧，既然蕭大人立下了保證，那哀家就拭目以待了。”太後揮揮手，“蕭大人，開始吧！”

    “臣遵旨！”蕭扶桑行過禮以後，又扶著柳清漪走到鼓的後方，旁邊站著的巫女立刻上前幫忙，與蕭扶桑一同扶著柳清漪上了大鼓。蕭扶桑跟著一起上了大鼓，將柳清漪扶到了大鼓的中央，後方的巫女拉著柳清漪長裙的裙擺整理好，而後緊緊的圍在大鼓的四周，擺好姿勢。原本因為她們的動作叮當作響的鈴鐺立刻安靜了下來。

    蕭扶桑從大鼓上一躍而下，紅裙飄飄，宛若一隻火紅的蝴蝶，輕盈的落在地上。深吸一口氣，從寬大的衣袖裏掏出一隻麵具帶上，蕭扶桑對著坐在一旁的樂師點點頭，一陣神秘幽遠的樂聲緩緩響起。

    “叮嚀，叮嚀，叮嚀……”一陣清脆的銅鈴聲隨著巫女和柳清漪的動作響起來，混著樂聲，更顯神秘。

    柳清漪雙眼無神的盯著前方的蕭扶桑，跟著她的動作舞動著。寬大的衣裙在舞動時十分的不便，厚重而繁瑣，因為要裝出癡傻的樣子，動作不能太靈敏，又要做出僵硬的模樣，這麽一來，柳清漪隻覺得衣袖幾乎要打結了。

    隨著樂聲越來越快，蕭扶桑的動作也越來越快，柳清漪不知不覺的拋棄了雜念，專心的舞動起來。一舉手，一投足，一回身，一旋轉。柳清漪隻覺得那厚重的衣裳突然輕盈了起來，雖然因為動作太快自己無法看見，但柳清漪直覺自己的衣裙應當飄了起來，隨著自己的動作舞動漂浮在自己的四周。頭發也跟著一起甩動起來，有風拂過，整個人輕盈的幾乎要飄起來。

    專心舞蹈的柳清漪看不見紫月廊下眾人驚異的神情。青絲紅衣纏繞漂浮，清瘦的柳清漪被一片紅色包裹著，雪白的手臂在一片紅色中舞動著，美的如夢似幻。而更神奇的是，已經幹旱許久的辰國，此時突然刮起了一陣風，天空也突然暗了下來，烈日被烏雲暫時性的遮蔽了。那風打著旋兒的朝著夜鶯台中央的柳清漪卷過去，被風卷起來的各色花朵也跟過去包裹著舞動的柳清漪。卻並不吹到柳清漪的身上，隻是圍繞著她打璿兒。

    “這……天降異象啊！”有大臣開始竊竊私語。

    “是啊！看來請女巫大人出來祭天是對的啊！”

    “如此說來，天災有救啊！”

    ……

    柳明珠聽到了那些大臣的竊竊私語，眼神怨毒的瞪著大鼓上舞動的柳清漪。一旁坐著的柳明月輕飄飄的看了她一眼，複又移開了目光。

    坐在中間的太後看著這異象，緊緊的捏住了手裏的佛珠，身子不自覺的前傾。原本波瀾不驚的雙眼裏迸射出奇異的精光。薄薄的雙唇緊緊抿著，激動之情幾乎難以抑製。

    “皇額娘。”慶雲帝突然出聲。

    “嗯！”太後像突然驚醒了一般，瞬間恢複了先前的淡漠。

    “皇額娘緣何如此激動啊？”慶雲帝慢悠悠的問。

    “哀家是為皇上高興。”太後重新撚動佛珠，“真正的女巫跳祭祀舞，都會天降異象。一旦天降異象，便是上天有了回應。這回，辰國有救了，天下，也有救了。”

    “哦？當真如此？”慶雲帝也不看太後，隻盯著舞動的柳清漪道，“朕就承皇額娘的吉言了。”

    “皇上可要好好看著，這護國女巫的祭祀舞，可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太後撚動佛珠的手停下。

    “多謝皇額娘提醒，朕省得了。”慶雲帝專注的看著夜鶯台上的柳清漪和蕭扶桑，說完這句話就沒再開口了。

    —紫月廊裏，各懷心思的人之間，暗潮湧動。夜鶯台上，祭祀舞已經步入了**部分。樂聲開始淒利起來，柳清漪已經進入了忘我的境界，完全不需要跟隨蕭扶桑的引導，自己就舞動了起來。在大鼓上輕輕的跳躍，足尖在鼓麵上輕點，複又躍起在空中。隨著柳清漪的躍起，落下，大鼓發出一陣陣厚重的嗡鳴，肉眼難見的音波擴散出去。

    樂聲，鈴鐺聲，鼓聲混合在一起。慕蒼靄突然覺得自己有些恍惚了，使勁兒搖搖頭，方才清醒了一下。但效果並不長久，又開始頭暈起來。

    “萬一默，我怎麽覺得頭暈的厲害？”慕蒼靄一邊說一邊用手指按揉著太陽穴，卻沒有聽到萬一默的回應。轉頭一看，發覺萬一默雙眼無神，直愣愣的看著夜鶯台。

    “……”慕蒼靄伸手拉了拉萬一默，沒有回應，心裏暗覺不妙。再轉頭掃了一圈，在場的所有人都像失了魂一般望著夜鶯台上舞動的柳清漪。冷汗立刻就爬滿了背，慕蒼靄瞬間清醒的不能再清醒了。

    這是怎麽回事？難道是柳清漪的計謀？不可能，她不會在這個時候出手的，而且她也沒有告訴自己。剛到夜鶯台的時候，她與自己是有眼神交流的，雖然隻有一瞬間，但並沒有什麽異樣。那現在是怎麽回事？難道……是喬鬆搞的鬼？

    慕蒼靄偏頭去看喬鬆，發覺他也是一臉呆愣的望著夜鶯台。不是他？

    慕蒼靄複又望向夜鶯台，奏樂的樂師們也是雙眼無神，可手上的動作卻幹淨利落。夜鶯台上舞動的柳清漪還沒停下。鼓麵上的柳清漪，鼓下的蕭扶桑，明明是一樣的動作，可給人的感覺就是不一樣。柳清漪一身紅衣仿佛帶了蠱惑人心的力量，讓人幾乎移不開眼。而且，柳清漪的動作太順暢了，這和她本身打算的裝傻不一樣。難道……她也出了問題？

    慕蒼靄環視四周，明明滿滿的都是人，可除了樂聲，鈴鐺聲，還有鼓聲，這天地間仿佛就再沒其他聲音了。慕蒼靄恍惚覺得，這世間好像隻剩自己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