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白雲無聲蕩波心
字數:5555 加入書籤
“你去吧,記住我托付給你的事情。”送走了子墨後,我獨自在房中靜默了片刻。
思考了所有的事情似乎已經安排妥當,我才動身前往安葬公子的山洞。
一路之上,我想法設法躲避開了眾人的耳目,悄無聲息來到了山洞前。
黑豹化身的童子依舊兢兢業業等候在這裏,見我來到後,他才如釋重負。
我走進石洞,和相公做了最後的告別。
想到從今後,千年都難以相見,我痛心地撲向那徹骨的寒涼,用心的溫度來感應他的存在。
“相公,我要尋找你去了,盡管我們之間隔著長長的時間的河流,可是我相信如果有緣,我們一定還會再見。
相公,你要等著我,在時間的洪荒和河流中,我祈求你不早不晚,在某一刻能和我再次相遇。
為了這個美麗的訴求,我已經暗暗祈禱了上天無數次。”
我回轉身再次懇求童子,“如果我走後,請你把我和公子安放在一起,再想法封閉上石洞的洞口。”
“會的,主人,你放心好了,隻是我真的舍不得離開你。”童子乖巧地答應著,隻是他俊秀的眉眼中滿含著淚水。
當我做好了這一切,準備訴諸菩薩時,菩薩的聲音竟然立時回蕩在山洞中,似乎菩薩早有天眼能夠看到這裏。
“青若公主,你安心去吧,希望千年的時光可以滌蕩淨你心中的冤戾氣,希望你的精心修行可以為你和蒼生在千年後某來更多的福祉。”
我聽聞菩薩的聲音,心中一驚,知道是該離去的時刻了。
我再次環顧石洞,深情地凝望了一眼被寒冰層層包裹的公子,便堅毅地走出了山洞,跪倒在山洞口。
我閉上了眼睛,等待著在一片炫目光亮中,魂魄被抽走**的那一刻。
我想我的魂魄離去後,自己不知道還有無神識,如果有,我希望我能感受到外界的一切。
“你動手吧,觀音菩薩。”
我義無反顧地說。
可是,就在我的話音剛落的那一刻,半空中卻響起了一聲淒厲的喊叫。
“不要,公主殿下不要走。
求求你,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要懲罰你就罰我吧,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蠱惑公主去往人間,是我給公主出謀劃策為公子複仇,是我大開殺戮殘害了無辜,是我,一切都是我啊,菩薩,隻求你念在公主年幼無知的份上,放過她吧,她的父王、母後和青丘的子民都需要她啊。”
是子墨的聲音,隻不過他的聲音中已經透著哭腔和無盡的恐慌。
我無力地睜開眼睛,看向子墨。
他匆匆趕來,似乎明白了眼前的一切,這才急急忙忙阻止菩薩懲罰於我。
他一臉痛楚,滿頭汗水和我跪倒在一起,磕頭如搗蒜,替我向菩薩求著情。
我傷感地看著眼前的一切,企圖將子墨從我身邊趕走。“你走開,不幹你的事,子墨,一人做事一人當,如果你可憐我,就替我照顧好我的父王、母後就是了。”
觀音菩薩雖說是菩薩心腸,能夠普度眾生,可是她又如何能夠麵麵俱到呢,這人間的悲苦,想來她都分外明晰,豈是子墨可以隨意說說就可以更改一切的。
菩薩果然不予理會子墨的苦苦哀求,她伸出蘭花指,輕輕對我做法招手。
在一道金光中,我暫時模糊了神識,感覺自己像一片羽毛一樣輕飄飄地遊蕩起來,隨意漂浮在空中。
在我的耳際似乎還回響著子墨撕心裂肺痛苦欲絕的聲音。
我看不到我周邊的一切,但我似乎能夠感受到我的靈魂在飽受煎熬。
此時此刻,子墨一定會抱著我的冰冷的身體哭成一團吧,他大概不會傻到把我離去的噩耗告訴我的父王、母後吧。
“青若,你且隨我去吧,我會將你的魂魄送進一顆沉寂萬年,曆經人世風吹雨打、悲歡離合的一塊仙石當中,這塊石頭乃天界靈山,是上古一位天神補天後遺漏於人間的。
希望你能在靈石中,好好修煉自己,感悟人生,等待你的有緣人再次出現,解救於你。”
菩薩的話音剛落,我便覺得魂魄一陣緊縮,似乎進了一個圓形的容器當中。
四下觀望,周圍都是藏青色的石頭紋路,我成了一塊仙石中的一縷魂魄。
我嚐試著將自己的魂魄遊蕩出去,可是飄來蕩去,在渾圓的石塊當中竟然找不到出口。
我隻好靜下心來,盤腿修煉打坐,既來之,則安之,我已料定這塊仙石難進難出。
我凝神打坐之時,閉目養神,用我的魂魄感應著周圍的一切,我似乎能夠在極其安靜、極其用心、天人合一的境界中慢慢觀察到外麵的一切。
我發現我不知何時,來到了一座荒山之中,在我的周圍都是蒼蒼茫茫、巍峨雄偉的大山。
我所在的石塊似乎隻有雞蛋大小,圓圓的,上麵泛著五色晶瑩的光芒。
這樣一塊美麗奪目的石頭被孤零零地放置在一個陡峭的山峰頂上。
這裏人跡罕至,耳邊回響的隻有蟲子的低吟、小鳥的清脆鳴叫和豺狼虎豹的怒吼聲音。
山頂上白雲繚繞,空氣新鮮。
我從人族的喧囂中乍然跌落至這靜寂異常的蠻荒世界,一下子充滿了失落和焦躁。
我尖著嗓子用我的聲音喊叫,“喂,有人麽?我是青丘來的青若公主,麻煩和我說句話好麽?”
可是我的聲音根本發不出去,我所有的徒勞掙紮都是無數個神識在魂魄中打轉,外界接受不到我的訊息,我隻能默默地觀望,默默地感受著外邊的風雲變化。
很多天過去了,我在山頂上經曆了雷暴,經曆了閃電,最初我看到雷暴和閃電的時候,還渾身打著哆嗦,當那一聲聲震天響的霹靂聲在耳邊響起,當那像詭異的靈蛇一樣的閃電霹響在周邊的山崖上時,我戰戰兢兢,魂魄難以安寧。
可是,當我意識到沒有人可以幫我,沒有什麽東西可以害怕時,我的魂魄才逐漸在仙石中穩定下來。
漸漸地,我從最初的驚恐焦躁中解脫出來,我用我的神奇的“眼睛”感受到了周圍的美麗。
我在山頂飽享著霧靄和流嵐的絢麗,盡情享受著清風和白雲的撫摸,我感受著小鳥和蟲子在我身邊蹦跳的可愛和無拘無束。
我的心沉浸在了美麗的大自然當中,沉浸在秀麗壯美的風景當中,美麗和恬淡逐漸驅趕走了我心頭的哀傷和寂寞。
世界對我來說是靜止的,又是流動的,我感慨於世界的博大,自身的渺小,可是我又在小小的仙石當中,修行著自己,讓自己的胸中裝的下世界的一切。
我的魂魄像是一個處於雨露和泥土滋養中的小苗,每一天它都盡情吸吮著山間花草樹木、走獸蟲魚的精華,盡情地豐沛著自己,完美著自己。
我發現躲在這石塊當中,不知何故,我竟然慢慢忘卻了前世的恩恩怨怨和愛恨情仇,關於父王、母後,關於青丘的家,和我曾經思念不已,夜夜難寐的公子都逐漸從我的思緒中淡去了。
走過我的漫長而短暫的仙狐一生,我經曆了無數驚心動魄的瞬間,可是,再驚心動魄的瞬間也無法挽留住我的腳步,對於人生來說,我終究是過客,我匆匆離去,無可奈何奔赴下一個遠方,那些或悲或喜的過去已經不再重要。
當我堅信前方依舊有日出,前方依舊有人為我等候之時,我就能在漫長的黑夜中,黯淡寂寞的時光中,堅持和守望下去。
就這樣,我在這個寂寥的山峰頂上,不知等待了多少年,多少時光,我終於在一個霞光普照的清晨等來了一個小道士。
他長的姿容清秀,高高的個子,形容瘦俏,看上去隻有七八歲的樣子。
一雙稚氣未脫的眼睛,黑白分明,閃爍著星辰似的光芒,當我用我的神識看到那雙熟悉的眼睛時,我一下子慌亂起來。
我發現我千百年來的修行都已惘然,我像一池看上去波瀾不興的湖水,乍然被人投入了一枚小小的石子在我的湖心,於是隨著我的靈魂的悸動,那一圈一圈的波紋都顫抖著向四周蕩漾開去。
我以為我已經忘卻了所有,悟透了人世的悲歡,可是當我再次看到我曾經置放在記憶深處的眼睛時,一切都在倏忽間浮出了水麵。
這雙熟悉的眼睛讓我想起了一個人,相公,我的相公,他長著和這個小道士一樣有神韻的眼睛。
他難道是相公的轉世麽?我難道真的等來了我的真命天子麽?
我再一次忍住心中的狂喜,看向那個小道士,隻見他穿著黑白相間的道袍,長長的黑發被一個木簪利索地梳在頭頂。
他的小臉瑩白如玉,透著特有的憨厚、質樸及靈秀,一雙出神入化的眼睛下,是一個高高的小巧挺拔的鼻子,鼻子下方是一張豐盈可愛的嘴巴。
小道士手中拿著桃木劍,似乎在山澗尋找著什麽?
他用桃木劍在我周邊的石頭縫及灌木叢中查找著什麽?
翻找了半天,似乎沒有什麽收獲,他歎了口氣,便挪動腿腳企圖走下山去。
看著他漸漸要遠行離去的背影,我的魂魄都緊張得顫抖起來。
“不要,不要走,我求你,即使走,求你帶上我!”我在心中呐喊著,祈求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