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說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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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林苑?!”武帝聽著自己這六兒子的言語也是疑問道:“你的意思是說將棘陽建造成一個皇室的田獵場?!”

    站在階下的林玧琰擺了擺手,道:“並不是,這上林苑隻是借一個名頭而已,上林苑不需要經過任何的朝堂權勢,直接對父皇負責,即在上林苑內,一切除了父皇能夠過問,任何朝廷官員以及老氏族都無權過問!”

    武帝略微沉吟,隨後說道:“此事……與禮製不合。”

    “父皇以汯祍佄為相,不就是為了武國富強而改製麽!”林玧琰反問道。

    誠然,當初的武帝的確是想做出來一番雄圖霸業,但是如今宣政殿狹窄的空間已經是將這位武帝的野心逐漸消弭殆盡。

    武帝低下頭,看著桌案上這“紙”上所寫的上林苑策論,的確是吸引人。

    當年汯祍佄定語“棘陽熟,武國足”指的便是棘陽、淯陽、泌陽這三陽之地,可是武帝現在卻是顧慮很多,其中有老氏族的矛盾,也有宗府的壓力,甚至是某些蠢蠢欲動的勢力,都不得不在考慮之中。

    “朕需要好好思慮一番,就把這上林苑定策留在案頭吧……”武帝說道,隨即視線看向了林玧琰問道:“莒勱……老將軍何說?”

    聽見問話,林玧琰也是一挑眉道:“父皇認為莒老將軍該說什麽?如果是指這上林苑的事情,隻要父皇同意了,莒老將軍自然也是不會不應允的。”

    武帝視線移回桌案上,道:“有莒老將軍擔著,宗府以及和邊軍便是沒有多大的憂慮,棘陽的老氏族多是莒老將軍的族人分支或者聯姻親屬,他們最大的依仗現在也是沒了……棘陽之地如今掌握在你手中……你便是可以隨你所想而行事。”

    聞言,林玧琰已經是知道父皇應該是應允了自己上林苑一事,這個時候,林玧琰並沒有忘記韓悝的推薦:“兒臣願意舉薦衛人韓悝為上林苑尚書令!”

    “韓悝,就是那個晉魏氏小吏,衛國狂儒?!”武帝反問道,隨即掃了一眼上林苑的策論道:“朕不知道你的腦子裏為何有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但是不得不說,你和汯卿實在是有些相像之處,這也是朕縱容你百般胡鬧的原因所在,棘陽是你所得,你是朕的兒子,即便是朕封你一個棘陽侯又能如何,上林苑一事有可取之處,但韓悝……一介狂儒,並非是這什麽尚書令的適宜人選。”

    林玧琰已然是了解自己這父皇,或是受汯祍佄的影響,親近法家的思想,當下便是回道:“父皇,韓悝並非是儒生,而是法學流派,出自清溪鬼穀,或許父皇不知道這清溪鬼穀的傳承,但是兒臣可以保證韓悝絕對是……”

    不過武帝聽聞林玧琰所說,也是驚詫道:“清溪鬼穀,可是鬼穀子?!”

    林玧琰也是頗為意外:“父皇知道鬼穀子?!”

    武帝向林玧琰解釋道:“晉魏氏如今出現一位兵家大將,名為逄涓,先後討伐宋、魯、衛、鄭等國,皆克之,自稱師從正是這鬼穀子,鬼穀之名方才天下皆知……”

    隨即武帝便是看向了林玧琰,道:“既然韓悝與逄涓同門,朕未必不能再接見他一次,但是能否如你所想拿到上林苑尚書令的位置,便是要依靠他自己的努力了!”

    聞言,林玧琰也是神色一喜,當下行禮道:“多謝父皇。”

    武帝見狀搖了搖頭,道:“朕很欣慰,有你三兄,四兄,五兄,甚至是你,皆是讓朕心甚慰,尤其是你這一次平息棘陽匪患,做得不錯……”

    林玧琰也是笑笑,不語,因為他現在還是不知道父皇指的是匪患一事,還是老氏族的事情。

    武帝身邊一直靜立不語的高錦也是看了看天色道:“陛下,酉時了,該下殿了……”

    武帝也是看外麵的天色已經是黑了,當下對林玧琰道:“天色晚了,你退下吧,至於韓悝,明日便讓他上殿,朕來問問他。”

    “好。”林玧琰應了一聲,便是起身退下了。

    武帝盯著林玧琰轉身離開的背影,直至消失在視線的盡頭,才緩緩開口道:“高錦,你可知朕現在想的是什麽?!”

    高錦笑著搖搖頭回道:“不知,但高錦知道陛下現在該回去歇息了。”

    “不用,今日這一樁接一樁的事情,已經將朕弄得倦意全無,暫時還不用著急下殿。”武帝頓了一會,隨即向高錦低聲道:“朕在想,諸公子之中,何人可堪大業?!”

    又是這個皇室禁忌問題,高錦對此一向是忌諱莫深,豈會順著武帝的話說下去,不過這個檔口武帝提出來這個話,也並非是無的放矢,高錦微微側身,瞧著剛才皇六子剛剛離去的方向,那個背影,這個被武帝目送下殿的背影,高錦已經是許多年沒有見過了。

    似乎多年前有一個人,名字叫做……汯祍佄。

    ……

    王宮正門東麵似一大片官署宅子,諸多武國掌有實權的朝臣除了宣政殿便是在這裏處理各種政事以及隨時響應武帝在宣政殿的號召,如內朝三相、外朝六大夫,甚至是長公子林玧仁和公子信都是在這裏有一座召集各自黨羽商議的宅子。

    林玧琰剛出宮門,已經是天黑了,官署裏的朝臣也是一一退了出來準備各自打道回府。

    “公子琰殿下。”林玧琰注意力並沒有看向其他地方,卻是有人叫住了他,一回頭,才發現是國相百裏槐。

    林玧琰回過身子道:“百裏國相。”

    百裏槐身後跟著幾個家仆,見林玧琰剛從王宮內出來,必定是上了宣政殿,百裏槐走到林玧琰身邊道:“殿下剛從宣政殿歸來?”

    林玧琰點了點頭道:“嗯……是為了如何處置棘陽後續之事,向父皇稟報。”

    百裏槐道:“殿下,武國最近是多事之秋,殿下能夠平息棘陽匪患,著實是讓眾多朝臣佩服。”

    林玧琰也是擺了擺手回道:“百裏國相是捧殺我了,不過是一群被暴匪裹挾的無知百姓而已,怎能夠抵過百裏國相麵對八萬晉韓大軍卻麵不改色的豪邁!”

    看了看天色,百裏國相也是道:“與殿下同路,不妨邊走邊說……”

    “好!”

    於是百裏槐在前,林玧琰稍稍在後,身後是百裏槐的護衛以及林玧琰的宗衛。

    百裏槐開口道:“殿下不過是出閣數月,這大事做的可著實不少,穀梁師弟已經找過我了,說是殿下請求他著作一部武國的官定文字,叫什麽《說文解字》是否?”

    “嗯……”林玧琰點頭承認了,道:“武國處在中原和蠻荒交界之地,各種文字魚龍混雜,著實是有些不便,所以才請穀梁師著書立言,著作一部武國的《說文解字》!”

    “今日朝堂,我也是發現了,殿下似乎修習過縱橫家論辯之術?!”

    “嗯……”林玧琰點了點頭直接承認了,林玧琰知道,百裏槐學的是名家流派,林玧琰看來這個流派更像是法家與縱橫家的平衡學派。

    百裏槐又道:“棘陽一事,終究是觸到了老氏族的逆鱗,不過今日有莒老將軍出麵,想必這些老氏族有所顧忌,不會明麵上為難的殿下的,但是棘陽千裏沃野,殿下盡數收入,恐怕也會讓世人認為殿下……過於貪婪,不利於殿下的名望。”

    林玧琰停下來,看著百裏槐問道:“百裏國相,莫不是為了老氏族來做說客?!”

    聞言,百裏槐神色一愣,隨即意識到自己方才這句話的確是有為老氏族作說客的嫌疑,隨即笑道:“殿下說笑了,槐認為如今武國正值四戰之際,此事武國內部不能亂,尤其是老氏族,向來就是朝廷節製地方的代表,國家動亂之時,便是由著老氏族號召起田舍見的青壯保家衛國……”

    林玧琰聞言打斷百裏槐,直接道:“百裏國相想說什麽就說,無須拐彎抹角。”

    百裏槐這才意識到這位皇六子絕非可以用一位年歲十六的稚子相待,這時才打算對林玧琰道出實情:“殿下,如今荊國……北王韋權以及壽王桓羽攜十數萬大軍北伐鄧國,恐怕用不了多久,鄧國便支撐不住了,到時候荊國大軍便是揮師北上武國,那個時候便是要動員老氏族招募鄉鄰保家衛國的時候了,這個時候冒然與老氏族陡升間隙,不利於……”

    林玧琰直接開口問道:“鄧國還能堅持多久?!”

    百裏槐神色一愣,隨即便是對林玧琰道:“如今已是八月,鄧國負有餘力,尚可堅持半年,再者隆冬大雪、夏水泛濫,鄧國可借天時地利擋住荊國紅巾軍,但最快恐怕明年秋季,鄧國就要告破!”

    尚有一年時間……

    林玧琰仔細地想了想,便是對百裏國相道:“國相,琰……並非是一個不顧大局的人,但國相也是清楚的,老氏族於武國,便是相當於原上枯草,茫茫而無用矣,琰命中帶火,原作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不得不說,國相百裏槐確實為林玧琰這一句話所說動,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許久,國相百裏槐才終是笑笑,朝著林玧琰道:“百裏今日已經預料到了說服不了殿下,卻是沒有想到被殿下的一句話打動……罷了罷了,既然殿下心目中已經有主張,百裏便是不再規勸了!”

    林玧琰停下腳步,看著百裏槐道:“國相,前麵便是岔路口了……”

    百裏槐抬頭看過去,的確是岔路口。

    林玧琰盯著前方的岔路口道:“國相,百姓如水,誰能載舟,亦能覆舟,老氏族終究是這水上的小船,饒是現在的武國,也不過是稍稍大一點的船,能夠真正抵禦國患的,向來就是這些死無葬身之地的鄉間野人,而並非是一將功成萬骨枯的那些老氏族!”

    聞言,百裏槐微微皺起眉道:“殿下此話似乎是有失偏頗……”

    聞言,林玧琰也是揚起嘴角回道:“是不是有失偏頗,是我和國相不同的選擇,究竟是誰的選擇對,或許用不了多長時間,國相可自見,天色已經晚了,還請國相歸府之時仔細點路,畢竟宛城作為王都,也是路途不平……”

    聞言,百裏槐低下頭看著路麵,的確是,前麵的道路已經是因為年久失修而略顯寒酸。

    “國相,琰告辭了……”林玧琰朝著百裏槐道了一聲,便是轉身離開。

    真是一個倔強的小子!

    百裏槐看著轉身離去的林玧琰,也是如此笑罵道,隨即看向了周圍,低矮的房屋,有些地方還散發著惡臭的腥味,百裏槐皺起眉,的確是有些不像一國王都……

    ……

    “玧琰!玧琰!等等為兄!”

    林玧琰剛轉身告辭百裏槐沒有多久,便是聽見背後有人呼喚。

    夜色已經落幕,荊翊提醒道:“殿下,是公子信。”

    果然,林玧琰便是看見二皇兄從黑幕中走近:“二皇兄,你怎麽也是這麽晚歸府?”

    公子信笑道:“方才六弟一出王宮,皇兄便是看見了,誰知道被百裏國相搶了先,因此皇兄才在後……六弟今日為何又進宮?”

    林玧琰對公子信倒是毫無隱瞞:“向父皇請治棘陽。”

    聞言,公子信麵色一滯,爾後笑著問道:“請治棘陽?!玧琰可並非是一個熱心此中之事的人啊。”

    公子信腹中也是揣度,他還是想著林玧琰能夠執掌軍隊,與武國來說,真正掌握權勢的,隻有宛城內和邊軍,饒是地方上的老氏族,也是需要在宛城內占據一席之地方能夠掌握話語權,至於地方,尤其是城令府,倒是沒有什麽用,終究是一個土財主罷了!

    尤其是皇六子請治棘陽,這便是意味著遠離嫡位爭奪,似老三、老四、老五皆是這般。

    “二皇兄,今日聽聞前國相汯祍佄的舊跡,心中甚是感慨,因此想為武國舉薦一位汯相之才,便是那位韓悝!”

    “韓悝?!”公子信倒是想起了一件事道:“對了,聽聞今日六弟在百石台上贏了那韓悝?!”

    “唔……”林玧琰點了點頭,隨即道:“終究是詭辯而已,我認為韓子之才,不應屈居在小小的百石台上,所以,想請二皇兄幫扶!”

    “哦?要找皇兄幫忙,是不是要皇兄舉薦這韓悝為棘陽令,玧琰,你盡管說!”公子信也是豪邁的拉住林玧琰,如今朝堂上“仁黨”兩度被削,早已經是不成氣候了,這個時候,公子信想要舉薦一位人才,還是不甚重要的城令位置,並非是有多難。

    不過,公子信這句話倒是嚇得林玧琰立刻擺了擺手否決,尤其是如今“信黨”勢大的時候,二皇兄舉薦韓悝,那別說韓悝的尚書令,就是林玧琰自己的上林苑也是因為父皇忌憚而有所耽擱。

    “皇兄,我想請你為我招募工匠!”林玧琰說道。

    “招募工匠?!”公子信驚詫。

    林玧琰點了點頭道:“請皇兄為我招募工匠,青銅匠,鐵匠、木匠、石匠都需要,且多多益善。”

    公子信問道:“六弟,你要這些匠人做什麽?”

    “棘陽遭受匪患嚴重,且重建需要大量工匠。”

    “可鐵匠乃是打造鐵器的,你需這些人做什麽,再者,這些工匠都是不事糧食生產之人,人數多了,你府中人數不少,恐怕難以負擔……”

    “不會,這些都是上林……棘陽府負擔的。”

    “對……為兄但是忘記了,玧琰你現在是富有棘陽,行,皇兄想想……對了,玧琰,泌陽鐵礦便是在棘陽周圍,皇兄可做主劃給玧琰你,泌陽鑄造坊也可劃給玧琰,其供應舞陰方城軍的兵器可由博山鑄造坊代為鑄造。”

    “多謝二皇兄!”林玧琰對這位始終支持自己的二皇兄也是十分感激。

    “玧琰,都是自家兄弟,本來就是要相互扶持的,何須這般多禮?!日後為兄要是有事求到玧琰頭上,還希望玧琰能夠不要拒絕。”

    聽見二皇兄這麽說,林玧琰也是對二皇兄公子信坦白道:“我從二皇兄這邊拿走多少就必然是要還給二皇兄更多的!”

    “玧琰,你我兄弟,不必算的……”

    林玧琰卻是搖了搖頭道:“二皇兄,我並非是指最近這些事,而是指淯陽麻氏一事……”

    聞言,公子信故作不知道:“玧琰,麻氏不是勾結水匪旳麽!”

    林玧琰知道公子信是在回避這件事,其中恐怕也是在逃避一些助長水匪的責任,也是在向林玧琰說明這件事,自己並不會追究。

    “若是治理棘陽有成,我必然會給予二皇兄支持,因為我認為二皇兄或許更適合那個位置,而我也並非是讚同立長不立賢。”

    聽到林玧琰許下了這般承諾,公子信也是笑笑,麵對這樣的承諾,已經無需要再多說什麽了。

    公子信隨即拉著林玧琰的衣袖,便是趁興而行,不再多言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