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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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夫人一旦動氣,便是真的生氣。

    那駱府什麽家底,在他們江,華二家麵前,渺如塵埃,照理原不該拒絕,結果卻偏不鬆口,不知天高地厚。

    江老爺忙安撫她道:“你為此動肝火,不值當。”

    江夫人按著八仙桌複又坐下,但氣並不能消:“放眼京都,我家麗宛,誰家的公子不能挑,那駱元昭算得什麽?要不是這傻丫頭一心一意,我哪裏有閑工夫去應付她們!別說那駱老太太了,三教九流都往家中鑽,跟著打葉子牌,沒個教養!”

    她個性清高,目下無塵,在京都便不太與人交往的,如今為了女兒願意遷就,誰料還沒個好結果,也是忍無可忍。

    看她氣呼呼的,臉頰泛起紅暈,江老爺笑著拍拍她的手:“你們女人家做事拐彎抹角,拖拖拉拉,反是弄得含糊,這件事還是交予我吧。”

    對麵的男人胸有成竹,江夫人眼睛一亮:“你有法子?”

    江老爺呷一口酒:“為讓娘子高興,我少不得要請駱昀吃頓酒了。”

    江夫人看丈夫願意出麵,知曉必是能行的,可區區駱家,還得他們主動提起,著實又有些不悅,眯起眼睛道:“若他還不識相的話,老爺莫再攔著我。”

    “那定是他咎由自取。”江老爺放下酒盅。

    過得幾日,正當休沐,駱昀從衙門剛一出來便收到邀請,說江老爺在酒樓擺了宴席,犒勞他這陣子的辛苦。

    作為一省之長,需得包攬轄下所有縣城的事務,但江老爺隻有一雙手,故而多得依靠各知府,知縣的配合,如今駱昀處事得當,上峰嘉獎也是常理之事,他並沒有多想,立時便隨那小廝去了酒樓。

    雅間裏已是擺上酒菜,香味四溢。

    駱昀上前行一禮,含笑道:“大人破費了。”

    江老爺請他坐下,親手給他倒上一盅酒:“今年多虧你阻攔洪水,不然百姓又得顛沛流離了,你這大功,我必會報於皇上,那是功德無量啊!”

    “哪裏哪裏,若沒有大人鼎力相助,派遣人手,以下官一人之力也難以達成。”

    兩人互相吹捧幾句,正當也是吃飯的時候,頃刻間,酒菜就去了一半。江老爺打個飽嗝,放下筷子,拿帕子擦嘴道:“為官者,滑溜如魚者多,我甚少與人能如此相談甚歡了,青嵐,你是少見的一個。”

    突然叫他的字,多了幾分親切,要說酒足飯飽,人容易鬆懈,可駱昀因此卻警惕起來,稍許坐直身子道:“大人博聞強識,下官受益匪淺。”

    “謙虛,青嵐,當初殿試,要不是皇上看在柳大人的麵子,點了柳元宗,那狀元定是你的,虎父無犬子。”江老爺看著駱昀,“你兩個兒子也是有乃父之風,尤其是元昭。”

    駱昀眉梢微微一挑,看來這宴席是鴻門宴,雖說沒那麽凶險,然而江老爺仗著官職,當麵恐是不好拒絕。他委實也沒想到江家會如此堅持,不過一樁婚事,不成便不成,何必強人所難?

    想起年少時在各處念書,出身寒門,他此生受到的屈辱也是數不勝數,多少公子哥兒仗勢欺人,如今便算做到知府,仍是難以擺脫。可到底有些不一樣了,他微微笑道:“元昭生性開朗,打小就說要闖蕩四海的,我正打算讓他去遊曆一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嘛。”

    “男兒成家立業,成家是擺在前頭的。”江老爺撫著胡須道,“這小子也頗合本官心意。”

    駱昀道:“不過是個野小子,不懂禮數,倒是讓大人見笑了。”

    眼前此人才是滑溜如魚呢,說到這份上了,還在打太極,隻江老爺比起江夫人來,手段更為老練,他重新拿起酒盅喝了幾口酒道:“湖州雖則逃過一劫,然近日因別處洪水四起,盜匪猖狂,弄得城無寧日。你身為知府,該當負起責任,要是再有打家劫舍的事兒發生,恐是我也無能為力。”

    身為布政司,學得一手給屬下背黑鍋的好本事。

    駱昀對他此舉頗是不屑,站起來行禮道:“屬下遵命,定當還湖州安寧。”

    他轉身走了。

    江老爺瞧著他的背影,臉色微沉,這駱昀他原是看好的,聰明能幹,隻他既不願投靠自己,又不願學別個兒知府知縣,孝敬上峰,那就別怪他殺雞儆猴。

    走下酒樓,駱昀瞧著天邊卷起的烏雲,表情凝重。

    隨身小吏輕聲道:“大人何必執著,不如就讓大少爺娶了那江二姑娘,於大人總是沒有壞處。”

    駱昀哂笑:“他江順曾鼠目寸光,元昭如何能因此毀掉前程?今次……也不過是貶官吧。”宦海沉浮,在他踏入之時便知曉其中的凶險,可若是次次都瞻前顧後,這官怕是不當也罷,“將捕頭請來。”他一拂袖,朝衙門而去。

    一夜未歸。

    老太太聽說,連忙使人請袁氏:“可不得累壞了!到底為何事?”

    袁氏也不太知其中真正的原因,說道:“城中有賊匪,擾亂民居,老爺親自帶人去抓捕了。母親放心,我已叫廚房熬了人參雞湯送去,讓他補補身。”

    “光是雞湯哪裏夠,不是還有些鹿茸嗎,也一並燉了。”

    那是他唯一的兒子,老太太是放在心尖尖上的,生怕他有些損傷,甚至又派了人去打探消息,畢竟是抓人嘛,指不定還要打鬥。可她這兒子隻會念書,哪裏學過腿腳功夫呢,可不得擔心?

    幸好過得兩日,駱昀平安歸家。

    下頜胡茬都長起來,慘青色一片,瞧著便是沒怎麽睡,老太太心疼極了,讓玉扇拿參片給他含在嘴裏。

    駱昀失笑:“又不是將死之人,含什麽呢,娘,我沒事兒,隻消睡上半日就好。”

    那一展顏,清俊無雙,也掃去了慣有的威嚴,玉扇手指微微一抖,那參片落在他長袍上,她連忙低頭去撿。撿了又不知道如何好,總不能再給駱昀吃了。

    看她為難,駱昀將參片拿過來,隨意一擦放在嘴裏:“這回不吃都不行了。”

    老太太笑起來。

    玉扇臉色微微發紅,他看著淡漠,可總是不經意間令人動心,隻奈何她沒有金姨娘的美貌,他並不喜歡她。手指甲劃入掌心,帶來疼痛,可也沒有她的心來得痛,每回遠遠看著他,都恨不得即刻死了,或者這樣還舒服一些。

    可也舍不得吧?

    因為死了就再也見不到麵。

    她默默退開,立在老太太身側。

    袁氏斜睨她一眼,不像金姨娘,這玉扇當真是找不到絲毫毛病,挑無可挑,幸好生得普通,沒有多少威脅。且老太太由她照顧,陪著閑話,總好過常叫她服侍,說起來,還算是個大大的優點呢。

    故而她也沒有找過玉扇麻煩。

    “幸好老爺今兒就回來了,珠珠都不知問了幾回呢!”袁氏看著女兒撲到丈夫懷裏,抿嘴笑道,“珠珠,別纏著你爹爹了,爹爹累了。”

    駱寶珠卻不肯走,抬著小腦袋問:“爹爹去抓壞人,可抓到了?”

    “抓到幾個,還有些躲在外麵,爹爹過陣子還得出去。”駱昀捏捏她的小臉,“想爹爹了吧?”

    “都抓到,爹爹天天回來就不想了!”

    駱寶珠嘻嘻笑,天真可愛。

    看著他們父慈女孝,駱寶棠咬了咬嘴唇,她雖然也想,可卻做不出駱寶珠的動作,好似生下來,她就缺少那股活力。她側頭瞧了一眼玉扇,娘親也正看著這兒,目光裏透著難以言說的悲傷。

    她手指動了動,仍是無法上去,終於認命般的仍端莊的站著,像個大小姐。

    幸好駱昀不厚此薄彼,朝她們幾個女兒一一看過來,問起女夫子教功課的事情,她才能與父親說上幾句話。

    從東苑出來,駱寶櫻走在他身側,輕聲問:“爹爹,祖母說爹爹不會武功的,那為何抓盜賊要爹爹親自去啊?”

    夕陽西下,晚霞在她睫毛上暈染了一層橘紅色的光,閃閃發亮,駱昀有些訝然,半響道:“有些事情,必須親力親為才能做好。”

    是不是出了什麽事兒?駱寶櫻到底不是小孩子,她擔心駱昀這節骨眼上有什麽,就不能調去京都,那她該怎麽辦呢?她歎口氣,拉住駱昀的手:“爹爹要小心些,莫受傷。”頓一頓,“我給爹爹做雙鞋吧,穿了就能將所有賊匪都抓獲的。”

    駱昀笑起來:“你會做鞋子了?女夫子還教女紅?”

    “跟母親學的,妹妹也在一起學呢。”她年紀小,不能嫁人,又不能出門玩耍,能怎麽消磨時間,還不是靠著這些。

    女兒越來越懂事,駱昀當然高興,笑道:“好,那為父就等著你的鞋子穿,好將盜賊一網打盡。”

    駱寶櫻嗯了一聲,在心裏祈禱駱昀一定要順順利利,這樣她才能去京都嘛,也才能跟弟弟再次見麵。

    隻她不知道,一道彈劾駱昀的折子已經送去了路上。

    吏部為六部之首,原因在於它多少決定了官員的升遷貶謫,當然,雖然最終拍板者是皇帝,吏部的職權仍不容忽視。隻此一事也是機密,故而羅天馳便算到得京都,憑他一個十三歲的少年,如何知曉駱昀能否升職?

    管著這手的都是重臣,羅天馳的身份再是尊貴,在一幹臣子麵前,也是個毛頭小子,可這事兒不好再拖,眼瞅著已到九月,再過三個多月,吏部就會發出考績結果,難以挽回,這日,羅天馳興匆匆去往宮裏。

    春暉殿裏,太子楊旭正當聽課,身邊小太監輕聲稟告道:“聽聞宜春侯來拜見皇後娘娘,豈料溜到這兒了,殿下您瞧外麵。”

    楊旭側頭看去,果見窗外有個人影鬼鬼祟祟,不過二人彼此熟悉,隻曉一眼,便知是誰,他眉頭略擰,暗道臭小子去了趟湖州,真忘記表妹了?竟四處溜達玩耍,豈有此理,枉費羅珍那麽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