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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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河東邊有座水榭,乃皇室中人觀龍舟之處,當初為表大梁國繁榮昌盛,修建的極為奢華,頂上金色琉璃瓦折射出的光芒,竟比太陽還要耀眼。

    此番,皇帝楊立連同皇後娘娘羅氏正並肩坐在一早設下的寶座之上。

    眼見愛妻鬱鬱寡歡,楊立握住她的手輕輕拍了拍道:“珍兒要知曉你這般,定是在天之靈都不能安好了。”

    羅氏拿起帕子擦眼睛:“這等節日我忍不住便念起她,她啊,最喜歡熱鬧,若是還在,定是早早就來宮裏,問我討粽子吃,她喜歡吃禦廚做得火腿粽。”

    想起那個粘人的侄女兒,羅氏難過的不能自已,她這輩子沒生過女兒,自從弟弟弟媳去世後,便常接羅珍來宮裏住。羅珍乖巧又聰明,什麽都是一點就通,她越來越喜歡她,甚至沒了那種遺憾。

    誰料天降噩耗,這樣的侄女兒竟然走了!

    楊立也不知如何安慰,柔聲道:“陳玉靜已死,珍兒的仇也得報,你莫再惦念她了。”

    “那有何用?”

    撞船的吳公子被流放,而陳玉靜有父親宋國公護著,因當初混亂並無證據,便算有丫環瞧見,單憑一家之言,宋國公立下許多軍功,楊立也不好草率斬了他女兒。隻羅氏執拗,費盡心機調查,誰料陳玉靜受得太多折辱,最終畏罪自盡。

    可羅珍也不會就此複活,隻留下一腔的空落。

    楊立眼見羅氏傷懷,招手叫劉瑩過來道:“你陪陪你姑姑。”

    劉瑩忙坐在羅氏身側,知曉她在想什麽,輕聲細語道:“表姐往前最怕姑姑傷心,姑姑一傷心,表姐就會撒嬌,扮作兔子哄姑姑,差些拿蘿卜啃起來。而今表姐不在了,姑姑傷了身子,誰又能哄您?表哥一個大男人,隻會看在眼裏心疼,到底沒有表姐那樣伶俐的。”

    楊旭就坐在前方。

    為羅珍這件事兒,他也勸過她好多次。

    羅氏明白劉瑩的意思,她還有兒子呢,便算看在兒子的份上,也得活得健健康康的,她輕吸一口氣:“你說得是,人死不能複生,想必珍兒如今已投在好人家,但願她有父有母,誰都疼她。”

    羅珍的運氣一向很好,劉瑩心想,若真投胎了,想必也會過得不錯吧?

    說話間,羅天馳來請安,羅氏見到侄兒,終於露出些許笑容,楊立看著這英氣勃勃的侄兒,也笑道:“聽旭兒說你很是刻苦,等過一兩年,也該為朝堂效勞了。”

    這是要給他職務的意思,羅天馳大喜,連忙謝恩,又朝楊旭拋去個感激的眼神,畢竟是這大表哥在皇上麵前說了好話。

    楊旭比較穩重,沉著臉道:“別洋洋得意,在做事前,我必得考你的。”

    “表哥真比皇上還要嚴苛呢。”劉瑩撲哧一笑,拿帕子掩著嘴。

    羅天馳正色道:“我定不會辜負皇上厚愛,大表哥,到時你盡管放馬過來。”

    真是年少輕狂啊,楊旭搖搖頭。

    走出水榭,羅天馳立在岸邊,瞧著水麵上一片遊舫,心裏想,今日姐姐隨衛家來觀龍舟,也不知此刻在哪裏?隻他與衛家關係不好,著實沒有借口去看她,或是等到中秋吧,到時她定會單獨出來。

    耳邊忽地傳來笑聲,一隻手搭在他肩膀:“在想什麽?莫非瞧中遊舫上哪位姑娘了?”

    “渾說什麽?”羅天馳聽聲音便知是華榛,拂開他的手道,“我是在想昨日讀的兵書,《紀效新書》裏提‘兵之貴選’,咱們大梁雖有武舉,可世襲居多,好些紈絝子弟……”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啊。”華榛挑眉道,“還想拿勳貴開刀,你別忘了你自己的身份,咱們雖吃皇糧,可幾代為朝廷賣命,子孫得些庇佑理所當然。你是不要腦袋了,被幾位國公爺,侯爺聽見,小心哪日取你性命。”

    “話都沒聽完便嚷嚷。”羅天馳道,“誰說廢除爵位了,隻是嚴加考核罷了。”

    “那不是把你自己也算在裏麵?”

    “我又不怕!”羅天馳昂首挺胸。

    華榛笑起來,攬住他肩膀:“走罷,去看龍舟賽,我押了一百兩銀子,若是贏了,翻三倍!”

    “就你錢多。”羅天馳捶他一拳,“沒有一回贏的,還押呢!”臨走時,又扭頭看一眼遊舫。

    見他確實有心思,華榛雙手抱在胸口:“莫不是在惦念那個什麽,像羅姐姐的三姑娘?”

    駱家來京都,憑他臨川侯府耳目靈通,自是知道的。

    羅天馳沒料到他還記得,一時竟答不出話來。

    兩人關係等若穿同一條褲子,華榛知曉自己沒猜錯,嗤笑道:“你真是入魔了,我便看不出來哪裏像。要不,我替你去衛家看看?你不與衛三哥交往,是你的事兒,我還得向他求張字呢。我那老爹,最是欣賞他寫的狂草。”

    侯府子弟神勇,多數都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倒不是說笨,隻在琴棋書畫上的造詣未免淺薄,不比書香門第,是以愛才的侯府,許多便將女兒下嫁於文官府邸。

    臨川侯府的大姑奶奶,便是嫁與江家,二姑奶奶,也是嫁入江南的胡家。

    羅天馳哪裏容他胡來,忙道:“我沒在惦念她,你去幹什麽?”

    “不惦念,我也得去看看衛三哥啊。”華榛是一根筋的,起了性子就拉不回來,轉身便大踏步走了。

    氣得羅天馳直跳腳,後悔當初心神不寧,將轉世一說告訴華榛,可不是埋下隱患!

    衛家的遊舫上,姑娘們坐在艙內嘰嘰喳喳,因龍舟賽就要開始了,號角已經在響,鑼鼓也已經在敲,唯有駱寶櫻提不起什麽勁兒。

    駱寶珠挪到她身邊:“三姐姐你怎得不高興呀?”

    圓圓的小臉上滿是關切,駱寶櫻揉揉她的臉,知曉自己被往事影響,有些不同,才會讓駱寶珠發現。

    “沒什麽,我在想事情。”

    “哦。”駱寶珠拉她的袖子,“三姐,咱們去甲板上看吧!娘說了,咱們不是大姑娘,去甲板上看沒什麽的,那裏看得清楚。”

    駱寶櫻猶豫。

    可小人兒一直拉她,求道:“三姐,快些走,就要開始了。”

    她沒親哥哥,也沒有親姐姐,從袁氏肚子裏落下來,其實是孤孤單單的,直到駱寶櫻將她當成妹妹,她才有了依戀之心。什麽時候,都喜歡同她在一起,不過也是袁氏首肯。

    駱寶櫻看著外麵清澈的碧水,好似麵巨大的鏡子仰躺在河床,由不得深吸了一口氣,或者自己也不用怕,畢竟那是過去的事情,這一回,她定然不會再落在水裏的!

    提起裙角,她拉著駱寶珠的手去了甲板。

    男人們在最前麵,幾個高高大大的身影迎風而立,夏袍皆被吹得飄了起來,好像一麵麵旗幟。

    四周停了不少遊舫,有些開了窗,就見膽大的姑娘們擠在窗前,直往這邊打量,駱寶櫻心想,衛家不止衛琅突出,衛恒也生得英俊,加之哥哥的俊秀,委實能叫姑娘們都亂了芳心,她走到另一側,與他們拉開距離。

    此時隻聽一聲令下,九支遊舫像箭一般飛馳了出去。

    駱寶珠瞪大了眼睛,叫道:“好快呀,好快,比湖州的快多了,難怪二表姐說都是很厲害的船隊呢!”

    聲音清脆,又帶著奶氣,駱元昭跟衛琅都回過頭來,隻見矮墩墩的駱寶珠又叫又跳,粉雕玉琢,好似個福娃娃,而身側站著的駱寶櫻,一隻手搭在船杆上,映著潾潾河水,安靜嬌美,竟忽地像個大姑娘了。

    船身此時搖晃了下,駱寶櫻嚇一跳,定睛一看,也不知何處來了一隻遊舫,隨從哐當下把踏板扔在甲板。眾人驚訝間,隻見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穿著雲鶴夏袍,腳蹬輕靴,大踏步的走了上來。

    “日深?”衛琅認出他,微微一笑,“你不在華家遊舫待著,怎得來此?”

    華榛笑嘻嘻道:“想你了啊,三哥!”

    兩人還是因羅家,衛家結親,通過羅天馳才認識的,不過華侯爺一向賞識衛琅,常在華榛麵前誇他,故而遇見時,他初時對衛琅懷有敵意,幾次三番為難,誰料衛琅博聞強識,便是論起兵道,也毫不輸於他們侯府子弟,華榛這才服他。

    一來二去,竟比羅天馳還要與衛琅來得好。

    當眾便表親熱,衛琅挑眉:“莫不是又來求字?”

    “三哥真是我肚子裏的蛔蟲。”華榛厚臉皮。

    衛琅冷笑:“去你的,我再予你寫,馬上滿大街都是我的字畫了。”

    衛崇還小,噗嗤笑起來:“華哥哥,你是不是拿三哥的字畫拿去賣錢?”

    “老子有那麽缺錢?”華榛不屑道,“銀錢是糞土,剛才我還押了一百兩呢,委實是想求了送與父親,我昨兒不小心……”

    又犯錯了。

    衛琅假裝沒聽見,依舊觀看龍舟。

    華榛生在京都,從一歲起就看龍舟,早就看膩,要不是賭錢好玩,他都不來,當下就在遊舫上亂轉,很快便發現駱寶櫻。

    一別數月,沒想到她長高了,華榛盯著她看了會兒,突然大步走過去:“駱三姑娘,別來無恙?”

    駱寶櫻剛才也看見是他,隻沒想到這臭小子還會過來,挑眉道:“你來作甚?沒見我哥哥,表哥都在船頭?”

    口氣傲慢,混不把他放在眼裏,這方麵還真是有些像羅珍,不過羅珍已死,華榛絕不相信什麽轉世的事情,也隻有羅天馳傻了,才會往哪裏想。他淡淡道:“我與衛家相熟,願來哪裏便是哪裏,你管得著嗎?”

    駱寶櫻懶得理他,轉身欲走。

    華榛道:“是不是怕了?”

    “是,怕你。”駱寶櫻道,“華公子天縱奇才,英武神勇,全京都沒有姑娘不怕的,這兒留給你看,行嗎?珠珠,咱們換處地方。”

    伶牙俐齒,一點沒變,華榛抓住她胳膊:“跑什麽?我還沒說完呢。”當日踩了他一腳,這回又變著法子奚落他,他哪裏聽不出來。

    駱寶珠見姐姐被抓,叫道:“你什麽人,放開姐姐!”

    聲音驚動到船頭的年輕公子,駱元昭與衛琅搶先走過去,一個因為妹妹,一個因為華榛是衛家常客。

    並不想把矛盾鬧大,衛琅沉聲道:“日深,你還不放手?到底是因何理由要抓三表妹?”

    華榛盯著駱元昭:“駱大公子心知肚明,你可知曉,我表妹後來嫁與誰了?若不是你,她也不會傷心透頂,隨便尋個人嫁了!”

    真是個愣頭青,這都能怪在哥哥身上,駱寶櫻惱火不已,抬起腳又朝華榛靴上踩,但這回他有防備,眼見她動心思,知曉抓著她不妥,當下往前一送,就把駱寶櫻直推出去:“不過是來打個招呼,你們何必如此勞師動眾?我可不像你駱大公子,傷人於無形。”

    雖隻是隨心一推,可他自小練武,力氣何等之大,駱寶櫻隻覺自己像斷了線的風箏,直往前摔去。

    要不是有人擋住,恐是要撞到地上。

    感到放鬆的同時,鼻尖忽地聞到墨香,她才發現自己的臉正貼在淡紫色的袍子上,而自己的一雙手正抱著那個人的腿。

    頭頂上,衛琅嚴厲的聲音傳來:“日深,你還不給三表妹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