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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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氏懷胎月餘,因少動多吃,臉頰漸漸就有些豐盈起來。
今兒對鏡一照,不由大吃一驚,連忙扶著周姑姑的手起來:“不知不覺竟胖了好些,老爺莫非每日回來都對著我這張臉?可要命了,我隻知道保胎,都不知醜了呢。”
日日夜夜盼望著有個兒子,這回大夫說十有*,她欣喜若狂生怕出點意外,委實是太過小心。
周姑姑笑道:“哪裏醜了,反倒變年輕了,臉圓圓的多可愛。”
袁氏歎口氣:“若是十幾倒能說可愛,我這都多大的人了。走,出去庭院裏轉一轉。”
“這也要得。”周姑姑道,“尋常也該走動下。”
誰料將將邁出門檻,一個婆子領翠琳過來,笑著道:“老太太生怕夫人這裏欠缺人手,叫翠琳來伺候的。”
翠琳彎下腰行一禮:“奴婢什麽都能做,夫人隻管吩咐。”
十六歲的姑娘身體發育的很好,該鼓的鼓,該細的細,說起話來也爽朗,袁氏斜睨她一眼,隻可惜沒個規矩,當初來京都,她就恨不得將翠琳趕走,隻奈何是服侍老太太的人,不好下手,如今果然埋下隱患了。老太太雖是小家小戶出身,不料這等作風卻學得那些高門大戶,不舍得兒子委屈,知道往身邊塞人。
袁氏心中暗惱,然而她並不單純,一早就在袁家看慣了妻妾,淡淡道:“便先在外麵伺候吧。”
周姑姑眉頭皺一皺,二人出去之後,終於忍不住,憤憤道:“老太太也是頭腦糊塗了,原先便縱容那玉扇,幸好老爺看不上,這回又弄個小丫頭來,真是不知所謂。”
“罷了。”袁氏手輕撫小腹,“便不是駱家,哪家不是如此?老爺要真瞧上,我也無可奈何。”
裝得大度,可到底心裏酸澀。
隻她不能這般小雞肚腸,男人也不喜歡。
晚上駱昀回來,便見多了個丫環,端茶倒水,殷勤周到,仔細一瞧原是老太太身邊的翠琳。
看他打量,袁氏的手在袖中緊緊捏了下帕子,又抽出來方才道:“母親體貼,今兒專門派來幫著妾身的,妾身看人也算伶俐,正巧老爺書房缺個磨墨的,不凡就讓她去吧。”
翠琳暗自欣喜。
作為丫環,除了嫁給府裏的小子,也就是與主子做妾一條路了,幸好駱昀生得俊俏,便是大了她十來歲,也瞧不太出,到時再像玉扇生個兒子。雖說每日要伺候老太太,可穿得用得不知比尋常奴婢好多少呢,她覺得也挺不錯。
嘴角彎彎的,笑起來很甜。
可駱昀眉頭卻皺了皺,都不知識文斷字還想紅-袖添香?他不嫌她生得差,也嫌她胸無點墨,也不知母親怎麽想的,什麽人都往他這兒送,他沉下臉道:“書房不少人,我瞧這兒也不少,你回老太太那裏吧。”
翠琳一下白了臉。
沒料到他拒絕,袁氏心中暗喜,嘴上卻道:“老爺,母親一番心意……”
也難為她總是那樣賢惠,駱昀瞧著她的臉,淡淡問:“那你是想我留下她今晚伺候了?”
這話真不好答,袁氏半張著嘴,好一會兒不知道怎麽說,臉慢慢變紅了。
“下去吧。”駱昀喝令翠琳。
袁氏低下頭,心想自己沒做好,當時或許該說老爺願意,自然是好事,可她不知為何竟說不出,又或是開個玩笑打諢過去,也是行的,然而她就是沒法子發出聲音。或許當時嫁入駱家,隻想尋個好相公下輩子有依靠,別的什麽都不苛求的想法終是變了,她到底還不是不知不覺對他有些期盼,希望他對自己一心一意,但這樣,總是太為難自己吧。
他怎麽可能呢?
像王氏那樣漂亮的女人都不曾攏住他的心,她又有什麽?除了賢惠,好似也沒有太多的優點。
見她默不作聲扒拉筷子,不曾動口,駱昀道:“懷著孩子還不多吃些?”
她忙吃了幾口。
晚上兩人躺床上,袁氏說起駱寶樟的事情:“原是想今年就定下的,奈何有身子不便與各家夫人往來,不過有兩家,妾身記在心裏呢,一個與咱們家世相當,老爺是知縣,他們家公子是舉人,今年十九,聽說個性極溫和的,那家太太為人也不錯。另一家家世好些,隻小兒子二十了,還不曾考上秀才……”
“那定是要前一家。”駱昀道,“祖上庇蔭不長久,還得自己有能力才好。”
“我也是這般覺得,且那家太太也有這心思,前兩日還送了些燕窩來。”袁氏輕聲細語,“寶樟有些地方不太懂事,但我瞧著嫁人了,定會知曉事理的,那公子生得也不差。”
想起她跪在袁老夫人麵前,受了不少身為庶女的苦,而今自己做主母,幾年來,卻是不曾苛待那兩個女兒,除非是犯了錯,她是不容情的,像金姨娘,便是毫不猶豫就下了手。
她表麵柔和,內裏還是含著一份果決。
駱昀沉思片刻:“便照你說得,等你身體方便些,便請那家人過來坐坐。”
袁氏笑著道好。
月光從窗口流淌進來,也不知是否懷著孩子的原因,她眉眼比起平日裏更是溫婉,駱昀湊過去,親親了她的唇,她渾身就軟下來,卻也不曾沒了理智:“這會兒還危險呢,要不……”
“要不?”他挑眉。
袁氏終究還是沒說翠琳,低下頭紅著臉道:“我伺候老爺。”
帳幔垂下來,滿屋旖旎。
隱約聽得消息,金姨娘心裏著急,急慌慌就來見駱寶樟,駱寶樟瞧見她又生了幾根白發,知曉她與下人們住一起沒少受氣,起身把荷包裏幾個金錁子遞給她,都是平日裏遇到夫人們,互相給小輩禮物時得的。
記起她往日受寵,春風得意,如今看著忍不住就有些心酸。
“拿去買些吃得用得。”
見女兒體貼,金姨娘頗是欣慰,可不曾要,說道:“你正當是用錢的時候呢,給我作甚?我與你說,馬上便是端午,你要再抓不住機會,可就得嫁給窮酸秀才了!”
可駱寶樟今日不同往日,在衛家遭受打擊,早已失落,語氣平淡的道:“我這身份本就如此,你叫我出去勾搭誰?”
“什麽勾搭?”金姨娘伸出雞爪般的手抓住她,“你像我,生得好看,全京都也沒幾個比得上你的,便是出去露個麵,自有許多公子哥兒看上,還會愁榮華富貴嗎?許還會有什麽王爺呢,今次端午,我聽聞好幾位王爺都回了京都,你聽我說……”
王爺們都是有王妃的了,她被看上又如何,隻能做個側室。
衛蓮扇她一耳光的場景仿若還在麵前,衛二夫人的不屑之色也不曾消失,駱寶樟忽地笑起來,盯著金姨娘:“聽你說,聽你說了,便得像你了!你怎不瞧瞧你如今的樣子?還好看嗎,還得寵嗎,與下人們沒什麽兩樣,你是要我過上你這等日子不成!你瞧瞧你!”
金姨娘一下愣住了。
梳妝台上的銅鏡裏,映出她憔悴的臉。
曾幾何時,她貌美如花,引得駱昀為她駐足,也願意帶她回駱家,而今,他看都不看她一眼。
金姨娘仿若被刀子刺了下,瞧一眼駱寶樟,踉蹌的走了。
看著她的背影,駱寶樟緩緩籲出一口氣。
多日來的鬱悶,好似得到了出口,在她生母身上發泄出來,然而,她心裏到底也是不甘的,哪怕認清楚了自己的身份,認清了現實,她也還是向往那名門望族,權貴府邸。
可她有機會嗎?除了做一個妾。
她笑了笑。
四月二十六,乃父親的忌日,若是往常,她定會在家裏燒些紙錢,給父親敬上一盅酒,然而變成駱寶櫻之後,也隻能暗地裏灑上,隻今日不同。駱寶櫻坐在上房,拉著老太太的手道:“想去趟白馬寺,昨兒做了噩夢,不去求求菩薩心裏不安,還請祖母準了。”
“甚麽噩夢?”老太太奇怪。
駱寶櫻搖著頭不肯說。
瞧她臉色發白,老太太心想必是很壞的事兒,遂安慰道:“夢都是反著來的,哪能當真呢?”
“可不去,我飯也吃不下。”駱寶櫻拿出小姑娘撒嬌的本事,連連搖著祖母的袖子,“祖母,祖母,就讓我去吧,好給祖母祈福呢。”
拿她沒辦法,老太太耳朵被她吹得氣都弄癢了,一拍腿道:“我瞧你是想趁機玩兒,也罷了,去就去罷,突然像個猴兒似的,我可招架不住。”
她要去廟裏,駱寶樟道:“那我也跟著去玩玩。”
不像駱寶櫻有了好名聲,那些貴女聚一起吟詩作對,做風雅的事兒,都會請駱寶櫻,而她是不能去的,在家裏閑得發慌,眼見駱寶櫻不知弄勞什子的鬼,她也管不著,隻想去散散心,順便求菩薩一定要予她一樁好姻緣,那所有的錢拿去孝敬也無妨的。
她一開口,駱寶珠也不幹了,也要去。
袁氏就在旁邊,說道:“天熱你甭跟著湊熱鬧,在家裏陪著我,我正好冰了寒瓜一會兒你吃。”
抬頭看看外麵的大太陽,駱寶珠想起走一段路就出汗的時候,便打消了主意,至於駱寶棠安安靜靜的,也沒有要去,最後便隻得那姐妹兩個坐馬車去白馬寺。臨走時袁氏千叮囑萬叮囑的叫她們上完香就回來,還命一幹丫環婆子看緊了。
因駱寶櫻就算了,還小,駱寶樟十四,正當要定親萬一出什麽不好的,豈不泡湯?
不過她也不想當惡人,因瞧著駱寶櫻就是一副不去不罷休的模樣,而今又正當得老太太,駱昀的寵,她作為繼母可不容易,也隻能盡量了。
馬車離開城門便行往白馬寺。
微風從車窗裏進來,驅散了些許熱氣。
駱寶樟坐在車上,瞧一眼駱寶櫻問道:“當真是做噩夢啊?”
那鬼丫頭,她是不太信的。
駱寶櫻道:“不然我為哪般巴巴的去上香啊?”
也確實找不到疑點。
駱寶樟拿起手邊晚膳扇了兩下:“可菩薩要真靈才好呢,真靈,我送它多少錢都行,不然咱們還不是白去一趟?”
“咱們這是臨時抱佛腳,別指望太多,能有個一二成照拂都算不錯的了。”駱寶櫻靠在車壁上,瞧著外麵一路盛開的花兒,提醒駱寶樟,“祖母放咱們出來,咱們可得當心點兒,各自做完事,便在客房碰頭一起回去。這會兒,可沒有長輩替咱們出頭。”
話裏有話,駱寶樟知道她是在說自己,哼了聲道:“你顧好自己吧,別以為我不知道,衛三公子還抱你呢!”
原來她真看見了。
駱寶櫻心想,幸好自己還小,不然都不知怎麽反駁,她理直氣壯的鼓著腮幫子道:“沒見我那時候矮啊?三表哥是抱著我點長明燈的。”
“怎麽沒見他抱珠珠啊?”駱寶樟有些醋味。
那是自己怎麽也招惹不到的人,可卻與駱寶櫻那麽好。
“珠珠又沒有點長明燈。”
“平時也不見他理會。”
“珠珠不喜歡寫字畫畫啊。”
兩人鬥嘴之間,馬車不知不覺便停下了。
因不是什麽菩薩的生辰,路上人不多,駱寶樟戴著帷帽邊看邊走,卻不料駱寶櫻人小速度快,她分神時,就不見人影了,不由暗暗心想,這鬼丫頭定是有什麽事兒,編了噩夢的借口來白馬寺。
倒不知為何呢。
駱寶櫻走到寺廟時,氣喘籲籲,甚至把兩個小丫環都拋在後麵,等到紫芙與藍翎趕上來時,怎麽也找不到她的人,就在這時,隻見沿著台階,有一對人浩浩蕩蕩的上來,紫芙看得一眼,驚訝道:“好像是劉家呢,你看看,是不是劉夫人跟劉姑娘?”
藍翎的目光卻落在其中一個少年身上,隻見他穿著如意攢花雲紋的窄袖夏袍,腳蹬輕靴,腰間懸著寶劍,眉宇間已隱有不可一世的傲氣,忍不住紅了臉,湊到紫芙耳邊道:“還有宜春侯呢。”
紫芙一瞧果然是,隻姑娘不在,她們身為奴婢是不好冒然去見的,忙道:“快去找姑娘。”
兩人急匆匆的走了。
劉夫人與過世的弟弟感情極深,故而每當忌日,她都要來寺廟請高僧誦經超度他的,而原先,羅珍與羅天馳都會跟著一起來,但這兩年,隻有羅天馳跟在身邊。
幾人一起去到禪房。
因是熟人,也不消劉夫人說,主持便知她要做什麽,也一早就準備好,寒暄幾句,便領著去那件專用的禪房。
共有八位高僧在此,劉夫人與眾人端坐在蒲團上,一時八位高僧便專心誦經了。屋裏隱隱有些淡香,不像外麵普通的香燭,因劉夫人的身份,便是用的高香也是不一樣的,聞之令人心曠神怡。
又聽著耳邊郎朗聲音,竟好似在仙境,劉夫人暗想,也不知弟弟此番可曾投了好胎,還有她那侄女兒,但願他們下輩子都能長壽。
正當安寧時,隻聽咯得一聲,從不打開的窗子不知為何突然開了,一陣風吹進來登時將香爐裏染成的灰吹得四處飄散,有些甚至落在劉家人,乃至羅天馳的身上,他們都睜開了眼睛。
站在牆角的小沙彌連忙去關窗子。
其中一個高僧忍不住嗬斥:“怎得也不關好,明明知道這兒處在風口。”
小沙彌委屈,因他也不知怎麽回事。
手剛碰到窗子,隻見又有一張宣紙飛了進來,上頭好似墨跡又好似不是,他抓在手裏交給高僧,高僧瞧得一眼,臉色微變,看向劉夫人。
“是什麽?”劉夫人心知有事,連忙詢問。
高僧走過來,把宣紙予她看。
上有一行字,淺褐色,乃用香灰寫就:“姑姑,救救珍兒。”
劉夫人手指都抖了起來,羅天馳忙上去看,也是吃了一驚,劉瑩不知他們為何如此,輕聲道:“母親,怎麽了?”
“珍兒,珍兒……”劉夫人語不成聲。
劉瑩看向那宣紙,字跡端麗中又有女子的傲氣,灑脫如風,直像一把尖利刀刃直戳向她的心髒。她身子搖了搖,支持不住,整個人往右邊倒了去。
羅天馳不料她那麽大反應,忙使人扶起來。
劉瑩當然沒有暈倒,她隻是突然的驚慌,她沒想到事情過去那麽久,還會出來這種事,這,到底是誰的把戲?
她不信這是羅珍的魂靈,她早已死了,沉在白河,絕不會還有這等本事,不然何必會等那麽久才出現?
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