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陰謀與陽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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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奈梅亨伯爵駕到,立馬開門!”侍從對眯著眼睛,想要看清我長相的老兵說道,後者挑了挑渾濁瞳孔上麵的花白眉毛,嘟嘟囔囔的把手伸到腰間摸索著鑰匙,然後在晦澀的金屬鏽結聲中,打開了塔樓的大門。

    一股腐敗的黴氣撲鼻而來,混雜著排泄物的惡心氣味,擁抱著許久不曾見過的新鮮生命,放在聖母像前麵的蠟燭已經快要燃盡,火苗如黃豆粒般大小在半凝固的蠟油中掙紮搖曳不定,房間的最角落蜷縮著一團似人非人的黑影,隻有眼睛還在放射著生命靈性的精光。

    “克雷森蒂小姐,您好!”

    我吩咐侍從站在外麵等待,自己忍著胃裏的翻江倒海,跨步走了進去,侍從隨即從外麵把門關上,不讓任何人靠近這間屋子,事實上這裏根本也不會有人過來。

    黑影微微動了動,身上堆滿的灰塵,讓人分不清哪裏是皮膚哪裏是麻布罩衫,隻能通過那雙明亮的眼睛,分辨對方是不是在看自己。

    “嗬嗬,是您啊,雙手沾滿鮮血的伯爵大人,也許您鎧甲上的血跡,早就被勤快的侍從清洗幹淨了,但讓人作嘔的血腥味,依舊讓我大老遠就分辨出來,卑鄙者蘭迪,作為像狗一樣豢養許久的我,這點才能不知道能不能讓您滿意?”

    克雷森蒂小姐用手往兩邊捋了捋自己的頭發,以便讓被灰塵弄髒的臉露出來。

    “感謝上帝,終於讓日理萬機的您,發慈悲來看我,我是不是應該抱住您的尖頭靴子痛哭流涕呢,或者直接親吻您腳下的塵土,反正和每天送過來蛆蟲亂爬的飯菜差不多惡心,我不會介意的,自己不正是一個待罪的賤人嗎?”

    “對不起,我知道是自己的行為深深傷害了你,害你家破人亡,不過依照您父親的遺囑和皇帝陛下的敕令,再過一段時間,等到秋天教皇霓下返回帝國首都柏林,為大教堂做彌散的時候,我們就會在上帝的見證,和霓下的祝福之下結為夫妻,所以希望您話語間注意措辭自重。”

    我走到鋪著稻草的大床邊上,撿起地上放著的木盤看了看,那裏麵盛著還沒有用過的晚飯,一片不知道是什麽蔬菜的葉子飄在清淡見底的湯汁裏,最讓人受不了的是,那片菜葉蟲蛀的窟窿上竟然還粘著一隻煮爛的蟲子,白花花的身體爛的不堪入目。

    “豈有此理!我吩咐過下人要給您上賓的待遇,他們怎麽可以如此對待高貴的克雷森蒂小姐您!”

    我生氣的把盤子摔倒地上,大聲嗬斥起膽敢不遵命而為的下人們,克雷森蒂小姐笑岑岑的看著我,仿佛在看一場滑稽的小醜表演,我知道自己已經不被信任了。

    “那就太感謝伯爵大人您了,願上帝賜福您的領國如奔湧的波河水一般延續不絕。”

    克雷森蒂小姐和衣躺在稻草堆上,語氣裏沒有一點感情:“請收起您虛假的那一套吧!我的父親不知道怎麽被您欺騙了,竟然要把我許配給您,實在是滑天下之大稽,我累了要休息,作為高貴紳士的您應該懂得回避閨房的道理吧?”

    我尷尬的站在原地,看著破布麻衣包裹下的玲瓏軀體,自己理應被如此對待不是嗎?包括給她住潮濕破爛的塔樓,每日的飯食糟爛透頂,不都是逼她屈服就範的壞主意嗎?可是為什麽我的心卻難以控製的悲傷起來,有種壓抑不住想要擁抱溫暖身體的衝動,難道自己愛上了她,這個恨我入骨的女孩?

    “克雷森蒂小姐!”

    我定了定神,換上嚴酷無情的語氣說道:“作為貴族的女兒,您從小應該知道,生命並不是屬於自己的私人財產,必須時刻準備著為家族奉獻一切,您父親離世前,為家族的延續決定將您寄托在我的羽翼之下,逆境中堅強生存,家族利益優於個人幸福,應該是每個亂世之中武家女兒的覺悟,請您務必振作,您的父親是偉大的騎士,他高貴的血脈不應該就此斷絕,就連上帝也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不知道為什麽,我很用心動情的說了這麽多,其實相比於她,自己才是最可笑軟弱的存在,如果現在將我倆的角色互換,想必自己早就萬念俱灰尋死覓活了吧。

    想到這,我推開門走進外麵的黑暗,侍從慌忙舉著火把跟上來,房間的門在後麵被鎖上,然後傳來老兵破風箱一樣刺耳的咳嗽聲,回蕩在空曠的走廊裏惹人心煩。

    第二天上午,所有趕來參加羅貝爾騎士葬禮的貴族們,都聚集在城堡的小教堂裏,羅貝爾騎士的頭顱被侍從用大針縫合在脖頸上,全身上下的血跡和汙物都被清理的幹幹淨淨,套在威尼斯雕花鎧甲裏麵的騎士,躺在盾牌和長槍做成的擔架上,就像睡著了一樣安詳,他最愛的長劍握在手裏,全身蓋滿剛在野外采摘回來,還帶著露水的漂亮野花。

    這次操辦他的葬禮我拿出最高的規格,隻為能讓那些說閑話的貴族們,看到伯爵大人並不是冷血的怪胎,我重視紀律,但同樣充滿人情味。

    德約科維奇神父披著紅色的法衣,站在當中默念聖經,然後把手中的十字架,在羅貝爾騎士的頭上環繞一周施以祝福,幾個教士低著頭侍立在他身邊,漿洗發白的套頭長衫映襯著爛漫的鮮花,使場麵顯得聖潔無比。

    “開始吧!”

    看著神父念完最後一段安魂經文,並且帶領大家祈禱完畢,我衝著幾個穿戴整齊的侍從點點頭,他們便抬起羅貝爾騎士的擔架,緩步走向城堡外停著的馬車,然後由他的親戚,負責將遺體運送回家族墓地安葬。

    “很成功的葬禮,可以看出您確實花了很多心思,光是覆蓋遺體的鮮花就必定費不少人力,那花瓣上還懸著早上晶瑩的露珠呢,願上帝保佑您的仁慈和慷慨,您是真正的騎士,伯爵大人。”

    德約科維奇神父走到我旁邊,目送著越走越遠的靈柩感慨的說道:“我想這樣就再不會有人認為,您是飛揚跋扈不通情理的狠毒小人了,如果他們還不知足妄圖反叛,我必然堅定的站在您這一邊,代表上帝譴責這些別有用心之人的叵測和無恥。”

    “謝謝您,神父!”

    我微微欠身表示了自己的感謝,羅貝爾騎士的幾個親戚已經騎上馬準備離開,我專門命令科勒領著城堡的騎兵護送他們一行人出境,算是做足了仁至義盡的功夫。

    “不過事情恐怕並沒有您想象的那麽簡單,信奉上帝的戰士並不都是光明磊落的,十字的外衣下,依然掩藏著不可告人的卑鄙黑暗,我這麽做隻不過盡量的把一些即將誤入歧途的可憐人,拉回到天父的懷抱,至於那些還在蠢蠢欲動借機生事的下流騎士,就隻能用我手中的寶劍,來教會他們如何保持內心的清明,上帝,請原諒我不得不緊握長矛的雙手。”

    “您是說這件事情還沒完?上帝!怎麽會這樣!”

    神父聽完我的話,用溫暖的目光有些憂心忡忡的盯著我,似乎擔心我會被躲藏在角落裏的小人們撕碎。

    “我有什麽能夠幫助您的,我的朋友?”

    “放心吧!神父!還記得昨天我說過的嗎?敵人都會自己主動跳出來獻醜。”

    我拍了拍神父的後背,弄得他的身體尷尬的僵硬,還從來沒有人敢於如此輕佻的觸碰主教大人高貴的身體。

    “說到幫忙,我想您可以出席明天的宴會,我邀請所有今天前來參加葬禮的貴族們歡宴,庫房裏堆滿商人們販運來的山珍海味,自從實行更加開放的商業政策後,領地的經濟越來越繁榮,是該找個機會好好犒勞犒勞為繁榮領國,而日夜殫精竭慮辛苦工作的大家,就連農民們也發放了一定數量的麥芽酒,在天父的榮光下一起無憂無慮的歡醉吧!”

    德約科維奇神父不解的看著我,就像當時做出斬殺羅貝爾騎士命令時要把我靈魂看穿的眼神一樣,在他看來也許我確實是個奇怪的人吧,思想跳躍之快,根本無法跟上節奏:

    “教皇霓下在我來之前交代過很多東西,就在昨天我還覺得自己很不理解他說的那句話,這困惑在心間糾纏了很久,直到剛剛我才明白其中的深意,確實隻有同樣眼界的人才能體會彼此惺惺相惜的心意,教皇霓下說:這是一個讓你時刻想掐死他的瘋子,你永遠猜不到他同你我一樣構造的大腦裏下一刻即將蹦出什麽驚世駭俗的念頭。”

    “那就請您邊吃邊想,咱們有的是時間。”

    我微笑著目送神父帶著教士們離開,然後迅速收起笑容,葬禮上因為避嫌躲出去的公牛鬼魅般的出現在我身後,垂手默不作聲。

    “怎麽樣?”我回到城堡大廳的座位上坐下,吩咐侍從為我們準備兩杯麥芽酒。

    “借口離開的騎士們,在領地之外的森林裏停下來,像是在等待什麽人,他們確實在商量著反叛,咱們先下手為強吧,大人?”公牛看著左右無人,便附在我耳邊低聲匯報自己派間諜看到的情況。

    “不!最美味的獵物往往要養肥才有胃口,何況這是我兼並低地國家的絕好機會。”我看著端著兩個酒杯越走越近的侍從咧開嘴笑了,對方不明就裏的呆在原地,以為自己做錯了什麽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