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四章:絕地反擊(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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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塞爾伯爵疑惑的盯著我看半天,渾濁的眼球不停轉換著方向,仿佛來回移動的探照燈,要把我照個明明白白似的。

    “今天的羊肉烤的有點老了,不過這醬汁我蠻喜歡,您覺得呢?”

    他的話像是解除警報的信號,剛剛還劍拔弩張的雙方,馬上又相安無事的把酒言歡起來,隻是空氣中浮動著一層明顯的尷尬。

    “說到醬汁,您是沒嚐過米蘭的薑汁烤肋排,那味道,嘖嘖……”

    我誇張的咂麽著嘴,逗笑表情嚴肅的老伯爵,後者舒展開的皺紋好像一朵脈絡清晰的菊花,看得我沒由來的犯惡心,生怕被噴一身什麽髒玩意。

    宴會現場重新變得嘈雜起來,桌子遠端兩名騎士喝得酩酊大醉,正興致勃勃的在眾人的起哄下掰著手腕,狠話放的賭上了彼此祖宗十八代的榮耀,臉紅脖子粗的模樣惹得大家亢奮異常,完全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幸災樂禍。

    我用手指點了點杯沿,有眼力價的侍從立刻捧著酒壺上前添滿,醇色的酒漿粘稠馥鬱,散發著沁人心脾的芳香,老伯爵緩緩抬起頭,我倆的目光正好相遇。

    電光穿梭、你來我往,對視良久,老伯爵才揉揉幹澀的眼角喃喃說道:

    “您來這裏,不會就是想跟我探討米蘭的薑汁烤肋排吧?”

    “既然如此,您又何必問我帶來多少兵馬呢?大家想要什麽心照不宣,非要逼得劍拔弩張嗎?”我淺淺笑著反問。

    “不是我要逼您,而是別人把刀劍架在我脖子上,沒有辦法啊。”

    老伯爵撫摸著自己脖頸褶皺的皮膚,心有餘悸的說道:

    “我歲數大了,反倒愈發怕死,即使厭倦這爾虞我詐的圈子,想全身而退卻再無可能了。”

    我晃了晃手中殘酒沒底的杯子,鍍銀的杯壁時不時現出老舊的顏色,正如此刻麵前垂垂老矣的巴塞爾伯爵,歲月帶走了他的血性與衝勁,卻絲毫未能減少他狐狸般的狡猾和多疑,老人向來是難纏的,尤其他們倚老賣老裝傻的時候,胡攪蠻纏的韌勁足能消磨盡阿爾卑斯那麽高的山峰。

    “您家族的訓言是什麽,大人?”

    “訓言?您為什麽問這個?”

    老伯爵皺了皺滿是黑色老年斑的眉頭,嘴上雖問著卻一本正經的回答:

    “solidumpetram!堅如磐石!”

    “我的家族崛起於阿爾卑斯浩莽的群山之間,世世代代秉承著堅韌不拔的優秀品質。”

    “solidumpetram!是拉丁語嗎?看來您的家族不僅意誌堅定,血統同樣高貴而古老,對嗎,我的大人?”

    “雖然不知道您怎麽忽然對我的族訓產生了興趣,不過這和接下來我們要談論的事情有關係嗎?”

    他攤開雙手,認真的對上我的眼睛:“別拿家族榮耀、騎士精神之類的假話誑我,公爵大人,那是騙愣頭青的。”

    “有沒有關係,您的心中肯定早存答案,都是聰明人,幹嘛揣著明白裝糊塗呢?”

    我壓低聲音,老伯爵撇撇嘴挑著眉角,不情不願的往這邊靠了靠,活像個不耐煩**喊冤的官老爺。

    “我們是一條船上的人,伯爵大人,已經離岸太遠了,四周全是驚濤駭浪,除了一齊奮力劃槳別無他法。”

    他抿了抿蒼白的嘴唇,似乎無言以對。

    “辦法倒是有一個,可您吃準了我沒膽量施行,恭喜您,猜對了。”

    老伯爵擺弄著盤子裏的殘羹冷炙,以一個父親而非領主的語氣說道:“這世上哪個父親不愛自己的兒子呢?”

    “所以我需要你的幫助,朋友。”

    我懇切的點頭致意,將敬語換成了更親近的你,並以此來拉近距離。

    “幫助?靠眼前這些油光水滑的騎士,還是門口那些連長槍都握不穩的大頭兵?”

    老伯爵陡然提高音量:“公爵大人,您要我怎麽幫?巴塞爾不過是個從石頭縫裏刨食吃的窮地方,在您仁慈的將康斯坦茨賜予我管理之前,我這個伯爵的日子可不好過,士瓦本的貴族們總瞧不起巴塞爾的小家小業。”

    “勝負不一定非要在戰場上決一高下的,伯爵,尤其是在你我都沒有什麽幹貨的情況下,手中最後的那張底牌將決定最終的結果,我們又得賭一把了。”

    “嗬嗬,就像您說的,咱倆是一條船上的人,離岸太遠,跳下去必死無疑,況且您還掐著我的命門,事關生死,有的選擇嗎?”

    “別把我說成個壞人,我的朋友,當初要上船的可是你自己。”

    酒過三巡,眾人漸入佳境,喧嘩聲愈發吵鬧了,我收回目光沉聲說道:“在來的路上我遇到了萊希菲爾德伯爵,雙方狠狠地廝殺一場,鬥得兩敗俱傷,伯爵大人也履行了封臣的義務與職責,安詳的去上帝那裏報到了。”

    “是嗎?這結果倒在意料之中,那個榆木疙瘩糾結於良心和榮譽,自然一心求死以得解脫。戰場上,他是位深孚眾望不可多得的將軍,可在沒有刀光劍影的貴族圓桌邊,他隻是顆毫無意識的棋子,可惜了滿腔熱血,竟付與寒山。”

    巴塞爾伯爵望著滿屋喝得東倒西歪的騎士,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戲謔。

    “赫爾曼公爵去世後,究竟是誰繼承了他的爵位?”在萊希菲爾德伯爵那裏沒能求得的答案,一直困擾在我的心頭。

    “嗯?”老伯爵疑惑的哼了聲,隨即明了的點點頭。

    “估計那頑固的老家夥鐵定咬緊牙關不肯說,現在士瓦本名義上的公爵,當然皇帝陛下的敕令正在路上,他快成為皇家承認的正式公爵了,您的老熟人,已故卡林西亞公爵奧托的兒子,薩爾茨堡的康拉德,記起來了麽?您把人家老爹搞得身死國滅,如今有機會翻身,他巴不得快意恩仇呢,怎樣?時移世易的感覺如何?”

    我眉頭一擰:“康拉德?為什麽是他?”

    “康拉德的血脈源自撒利安家族的洛林係,按輩分算,他可是赫爾曼公爵的遠房侄孫,再者他又是斯佩耶爾伯爵亨利的堂弟,理論上也擁有對斯佩耶爾伯爵領的繼承權,端得是根正苗紅,法理血統均無可指摘……”

    巴塞爾伯爵看上去垂垂老矣,銀發蒼蒼的腦袋卻清楚得很:“當時您沒趁勢把草除幹淨,留下禍害怨得誰?”

    說著,他手上用力吧嗒一聲掰折羊骨,脆響格外刺耳,仿佛振聾發聵的警鍾。

    “您了解的,我並不是個殘忍的人,殘忍嗜殺是最沒自信的行為,那是懦夫的表現。”我半嘴硬半強詞奪理的說道。

    老伯爵不屑地丟掉碎骨:“您渴望絕對的公正,可必須要知道,絕對的公正往往並不得人心。”

    他眯緊眼睛,曆經多年滄桑的桀黠閃爍出異樣的光芒:“誰贏了,誰才有機會說話,這道理還是您教給我的,忘了嗎?”

    忘了嗎?我當然不會忘!這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的慘痛悲劇怎麽會忘!它好像一枚鋒利的鋼釘,死死地插在胸口,扯動撕心裂肺的痛。

    “我這顆拳頭,現在非常需要你這根堅硬手指的合力,幫幫我吧,朋友。”

    我誠懇的請求道,語氣軟了下來:“你和我,攪動這亂世的格局!”

    老伯爵沒有回答,反倒將目光轉向別處……

    “看到滿屋子花天酒地的人了嗎?”

    他努著下巴幽幽的說道:“包括剛才恭順的給咱倆倒酒的小侍從,從你大搖大擺進入康斯坦茨的那一刻起,埋伏在城中的各路眼線便會把訊息散布出去,不出半月,整個德意誌就都知道了奈梅亨公爵歸來的消息,比長了翅膀飛得還快!想想他們要怎麽做,嗯?巴不得你死無葬身之地的可大有人在!”

    他的話撞入我的耳廓,迅猛而敏捷的震動鼓膜,一聲聲直刺神經末梢,仿佛原汁原味的薄荷水,總能立刻令人驚聲而醒。

    “無論再怎麽示好,恨我的永遠恨我,就像你沒辦法叫醒一個正在裝睡的人一樣,比起唯唯諾諾的講和求情,索性分個高下才更符合奈梅亨的行事風格。”

    “一決高下?憑什麽,憑你帶來的那點殘兵敗將,還是我手裏的這些花花公子?”

    老伯爵輕笑著搖搖頭:“大家都誇你腦子靈光,一路走來步步為營,你倒是跟我講講,有啥以小博大的法子?”

    我瞅了瞅巴塞爾伯爵那滿含戲謔的雙眼,又望了望眼前醉得東倒西歪的騎士,心中生出別樣的悲涼。

    “法子確實有一個,不過……”

    我欲言又止。故意麵無表情的盯著老伯爵:“離不開你的配合,我的朋友。”

    老伯爵微愣片刻,馬上明白我的意思。

    “這是謀殺。”

    他的語氣雖然震怒,表情卻淡然的像是在討論如何捏死隻小螞蟻。

    “他可是個撒利安!”

    “撒利安也是人,凡人皆有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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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月二十七日,聖燭節前六天,上士瓦本,烏爾姆城堡。

    這個季節山區的氣候陰冷潮濕,竟然罕見的下起了雨,從康斯坦茨一路纏綿到烏爾姆,斷斷續續的浸透了整個行程,就連空氣中也漂浮著濃重的發黴味道,道路兩旁的樹林裹在厚厚的雨簾中間,模糊的好像印象派的油畫。

    我挪挪身子,換了個舒服的姿勢躺在散發惡臭的稻草堆上,意識隨搖搖晃晃的車子飛到九霄雲外,拉車的馬匹喘著粗氣,想必又陷入泥中難以自拔了。

    正如它的名字沼澤地所描述的,烏爾姆坐落於伊勒河與布勞河注入多瑙河的三角洲平原,東邊和西邊則橫亙著高不可攀的山脈,一副虎踞龍盤的形勝氣象。

    怪不得奧托大帝曾在此設立過帝國行宮,作為盤桓於士瓦本與巴伐利亞之間的中轉站,而如今烏爾姆堅固的石頭堡壘以及深闊的護城河同樣拜其所賜。

    透過粗糙車廂的縫隙,正好可以看見笨重的實木車輪同黝黑的汙泥攪作一團,灰突突的髒水沒過四分之一的輪轂,化身可怖的無底洞,糾纏著將好不容易送到嘴邊的獵物拖下深淵。

    幾隻腳急匆匆的走來走去,那是推車的侍從在幫忙。

    “弄點木頭過來,這該死的泥巴!”一個人沒好氣的罵道。

    “山地人、脾氣暴躁、口音糙的跟嚼了滿嘴碎玻璃似的。”

    我撇撇嘴,不動聲色的把手伸進褲襠,愜意的抓了抓癢癢的地方,南來北往那麽久,我已經能夠輕鬆分辨出不同地方人們口音的差別。

    雨下得愈發大了,終於從淅淅瀝瀝的涓流蔓延成難以阻擋的磅礴之勢,文藝小清新的調調瞬間變了萬馬奔騰的交響樂風格,人喧馬嘶的吵鬧都聽不清楚了。

    “去前麵的村子叫些人手來幫忙,離烏爾姆不遠了,天黑前必須趕到城堡。”

    是另一名騎士的在說話,他的聲音被雨水打得支離破碎,可仍舊掩不住濃濃的山地腔。

    “派人稟報伯爵大人,就說我們這邊遇上點麻煩。”

    話音剛落,急雨的呼嘯中突然傳來蹄聲陣陣,正忙著推車的眾人停下手裏的活計,緊張的注視朦朧遠方,顯然也驚訝於不期而遇的對方。

    “戒備!戒備!弓箭手!”

    剛剛指揮的騎士嘶吼著,他的戰馬不安的原地打轉,許多人跑來跑去,車廂猛地一沉,想必是引弓待發的箭手們跳了上來。

    馬蹄漸漸近了,我扒開濕漉漉的稻草,摸出底下藏著的短劍,呼吸控製不住的急促起來。

    “這裏是巴塞爾伯爵大人的車駕,來者何人!”騎士厲聲喝道,與此同時,我閃身躲到車廂的夾角。

    “願上帝保佑您,遠道而來的朋友,我們是烏爾姆的騎士,奉命巡邏至此。”

    來者不卑不亢的表明身份:“倘若冒昧衝撞了伯爵大人的車駕,必是我們的魯莽叨擾,還望伯爵大人能夠見諒。”

    “伯爵大人寬宏大量,定不會因此怪罪你們的。”

    騎士勒住馬,禮貌的回答:“可是天氣糟糕,為何還要冒雨巡邏?”

    “公爵大人昨日率眾於城中駐蹕,所以我們不得不加強了警戒。”

    為首的烏爾姆騎士一邊說,一邊吩咐手下讓出身後的道路:“沿著這條路一直走便能直抵城下,宴會才剛剛開始,伯爵大人的到來一定會令公爵大人非常開心的。”

    (本章完)